黎明瞭望者们

　　NGC7023星空门事件之后，第十一舰队从来处来、向去处去，擦着星空门内首都星系的引力边缘呼啦啦回去了英仙座。

　　法恩·夏格朗将合众星系联盟的蓝色星环旗刷成白底，随便找个常住人口五百万以上的小行星插上去，自此改弦更张，单方面将远在数万光年外的首都星系政府定义为比NGO还不如的在野党……
　　帝国齐安诺·范亨索伦元帅首先发来贺电。

　　首都星系借此给十一舰队扣上一堆帽子，上至通敌叛国下至权色交易。
　　原十一舰队副指挥壬克西越发地看不明白，前两天咱们才费力气把帝国的机甲兵从喀迈拉牙口下拽出来，转眼咱们就越过“兄弟阋墙”，直奔“同室操戈”去了？
　　再看那瘫子……长得也不咋地（注意此处含主观臆测成分）！帝国元帅也看得上这块老咸肉？
　　对了，瘫子——法恩·夏格朗，突然从悬浮椅上站起来了！
　　这怎么可能？壬克西用他一保险柜的功勋章打赌，他那两条腿上搁块烙铁都没啥知觉。
　　“治不好”这三个字不是被联盟与帝国开过双重证明吗？我们小谢舰长泪珠子比鳄鱼泪、不，比人鱼泪还金贵的人！提一次哭一次，上下眼皮一碰上眼泪就能掉下来。

　　匪夷所思的事不只一桩：第十一舰队解甲而归，闹得最凶的两百多狮鹫狂战士，一落地，齐刷刷变成两百多只乖顺顺的白兔子。
　　问责到底的凶戾做派隔天就修炼成忍者功法，一个个或跑到新成立的预警队当了片儿警、或进军工所拿把锤子见天地砸机甲履带。
　　更有甚者！至圣先师副舰长、狮鹫机甲群大队长——艾尔曼斯，他居然揣着小谢指挥官养在舰上的一堆豆丁大的“缓步生物”，私自在空港开了家养爬店，据说这几年生意很是红火，有规模、有连锁。
　　壬克西觉得，自从第十一舰队重回英仙座，一应同侪无缝拼接成的凛冽军魂，就如脱缰野马般跑偏了万八千里。
　　神经病成批次发展！奢靡怠惰蔚然成风！犹如队伍里出了官方传销组织！
　　风气这种东西，竖立起来千难万难，坍塌起来一夜之间。

　　壬克西他纵然兼具钢铁般的意志，与两百斤铁塔般的身材，也不得不承认——他要扛不住了！
　　任谁常年身边一堆变脸怪咖环绕，还能死守住自己端正的三观毫不动摇？
　　法恩·夏格朗那个突然用两条腿走路的，是不是被合众联盟找人替了？艾尔曼斯当年喊得最凶，这人说不准是舰队中反水的奸细……
　　壬克西数次动过退役的念头，再这么疑神疑鬼下去，他浑身上下没一块赘肉的壮硕魁梧之躯，就要被咸蛋的忧愁盛满了！
　　于是壬克西抱着小巧圆润的“密弥尔”主脑，愁苦地在酒吧街辗转大半个月。举着酒瓶跟个球体碰瓶子底儿，这个球体还长得貌似是个吸尘器。
　　酒吧街遂流传起“五大三粗家庭煮夫被其娇妻深夜抛弃”的都市传奇！
　　多年气不顺的前舰总副指挥官、现英仙座常备预警舰队司令壬克西发现，最近自己人缘突然变好了。
　　不仅有几个女孩子用流连忘返、而非望而却步的眼神跟自己宽阔的肩膀数次接触，连酒吧街老板也一改往日“这个家伙惹不起”的态度，将老客户赠杯的优惠附加在他身上。

　　壬克西接过赠杯，一巴掌下去将沉默是金的机甲主脑拍变形——可塑记忆金属外壳，落地回弹……的密弥尔主脑委屈地把自己固定成更扁圆的鹅卵石状。
　　几个在吧台后推杆的年轻人只听到一声巨响，台球桌上，距离角落一线之差的红色小球恰巧一震，“啪叽”落袋。

　　堕落，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半挑衅半邀请地，壬克西来到球桌边上。他臂力强健，单手转舵的握力稳持加长球杆，被拍扁的吸尘器——密弥尔主脑随时默契地计算出台球最佳走位。
　　方寸间立不败之地！壬克西打出接连三台单杆147满分！
　　“颓废煮夫的华丽转身！”酒吧街秘闻二度升级。

　　当晚，壬克西赚到不止一个月份的三倍战时津贴。没错，这种赌球算钱，颓废煮夫的奋发赌博之旅就此拉开序幕。
　　果然舰队里禁赌不是没有理由的，此例一开，壬克西满腔忧郁终于有了爆发的途径——至少三五月内，连看到艾尔曼斯那张阴阳脸也能绷住了不给卫生眼。
　　壬克西暂抛下去日峥嵘岁月，将一众酒吧街赌徒引以为新的知己。

　　就连被联盟官方数次查禁的、最新潮“三银连杀”也玩上了手——所谓三银连杀，由合众联盟、银河南十字帝国和目前隐约割据了英仙座的自由行星联盟各踞一方，卡牌类战略游戏的一种……游戏规则上狗屁不通：
　　一张帝国皇帝管一个联盟议长，两张第十一舰队指挥官又KO 掉了皇帝……帝国元帅通杀四方。
　　每个摸到第十一舰队牌的汉子均将牌底留到最后，以至于满桌战况狼藉。
　　每每清算，输的又是自由行星联盟！
　　壬克西也悄悄将手里的第十一舰队牌扣下了：
　　卡牌覆一层0.3毫米厚的立体成像硅晶薄膜，小谢舰长屈膝站在不常升起的航舰甲板上，指挥刀侧后方刀尖拄地，满天星斗、缕缕青丝、低眉含笑。
　　豪情一万丈！铁血许柔情——
　　看那腰线细韧的，那脸蛋红润的！
　　哪个兔崽子拍的？这写实场景绝对不是私生饭偷拍！舰长私照严禁流出、非二等军功以上不得作为官方奖励……整顿通知一度发到隔壁帝国军纪委！

　　身后发牌的荷官戳壬克西，道：“大家手里没牌了哎呦喂，你手上两张小谢到底出不出？出就赢，不出输了啊！”
　　无愧于十一舰队总指挥亲手栽培，壬克西果断在赢输中选了前者，将两张指挥官牌撂在牌桌上。
　　荷官戏谑：“呦嘿，真舍得？”
　　人们是善忘的，何况人类对喀迈拉战事结束已有十多年。
　　壬克西沉默地包揽赌资，请了满场的酒。众人叫好，无人再提小谢。

　　谢普澜一生点儿背，活得光辉伟大、死得意义深远。
　　一说是合众联盟收权太急，搞死一张好牌，致使联盟内部分裂、南十字帝国作享渔翁之利。
　　也有人说帝国权势倾轧，因谢普澜号称联盟女武神，痛下杀手，以此削减联盟势力。
　　帝国风暴港那小子，库施·奥西里斯，三年前被远征归来的帝国元帅亲手扶上象征集权的黄金皇座。
　　十一舰队上上下下瞠目结舌：
　　没人知道那小子什么背景，是尊真金瓷娃娃也不该放在风暴港那种地方自生自灭啊？

　　几次联盟帝国一起组敢死队，奥西里斯冲得太靠前，给小谢舰长亲自开着陵光从喀迈拉血盆大口下惊险夺人！舰队上下气得牙痒，校级军官往上，几乎每个人都在他脑袋后面呼过一巴掌！
　　——人家现在也是皇帝了。
　　壬克西想起陵光最后传来的两条指令，似乎别有深意。
　　眼下星际局势表面平静，背地里暗潮汹涌。法恩·夏格朗那脑子，论起杀伤力比至圣先师舰首炮有过之无不及，既然他模糊按下谢普澜之死因，壬克西能感觉其中内情可怕。

　　酒吧街满地醉鬼、抢劫犯和行为艺术家。
　　扮作流浪汉的男人盘腿坐在酒吧门口，眼前只专注盯着一个豁口的碗。
　　碗里几个酒瓶盖、一张第十一舰队小谢指挥官卡牌。壬克西脚步一顿。
　　这个人——至圣先师副舰长艾尔曼斯，狮鹫机甲队著名钉子户。几次一线战队大换血都没能把他换掉，资格越老越难调度，军衔和几大列舰长官几乎平级，且衔级与职务严重不符。
　　壬克西把密弥尔拍扁，抄手夹在胳膊下面，旁若无人地在流浪汉眼前刷过去。
　　流浪行为艺术家晃了晃酒瓶盖，脏兮兮的头巾裹着半拉脑袋，仅止于露出个下巴颏。

　　老子不认识你！壬克西心道：这会儿才来拉我下水？我还真就……不伺候了！他夏格朗的面子是面子，我壬克西的面子还比他差多少了？
　　然而行为艺术家……流浪汉抄起一碗酒瓶盖泼壬克西背上，追上来拳打脚踢之：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爸喊你回家做饭你听不见？就知道拿钱在外边喝酒！两百多斤了还是个宝宝吗！？”
　　壬克西因一时忘了跟这人不能比要脸，险被一招撂倒。
　　“华丽转身的颓废煮夫系不可貌相之败家子！”都市传奇对三次升级，再度反转！

　　壬克西别着流浪汉的脖子，窜进酒吧街能源站的避风处，强忍住用密弥尔光脑给他开瓢的冲动，阴鸷一笑：
　　“终于想起有什么任务非我不可了吗？我一联盟将军！天天坐办公室里喝茶读报！”壬克西扣腕锁喉将流浪汉贴在墙上，离地十公分：“手底下人走得一个不剩！打报告了吗？我同意了吗？当我这反物质回收中心吗！”
　　“还不是小谢舰长说你胸大无脑、屁点事炸毛——”
　　壬克西胸肌一抖：“艾尔曼斯，你小子今晚是想交代在这儿了！”

　　流浪行为艺术家忙道：“别别别，真有任务！”艾尔斯曼从头巾里拆出张对折盖戳的港口申报热敏表：“松手哇，咱们得赶凌晨的货航出港！”
　　“去哪？”
　　“到新佛罗伦萨查关税！”
　　壬克西一听：“屁大点事！不干！”
　　艾尔曼斯裹好头巾，将行为艺术进行到底，“回来！”他闷声道：“实际是跟货航到佛罗伦萨接触一艘‘黑’船，我们偷渡去‘伊什塔尔堡’。”
　　壬克西铁塔般的身躯豁然一震……

　　伊什塔尔，陵光回降之地。
　　亦是人类在外星域建造的首座人工行星态天体群落。
　　两百三十年前，伊什塔尔经由合众星系联盟与银河南十字帝国双重决议……从银河系星域版图上永久删除。
　　——两百多年，即便当下普遍以基因修正手术延续人类的生命，漫长的时光也足够熬死整一个代际。
　　谢普澜出身伊什塔尔堡。
　　这档子陈年旧事，除了当年与谢普澜乘同一架救生舱逃出来的法恩·夏格朗，几乎再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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