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赋·凤妆天下

　　因为时间太晚，交川已经关闭了城门。几人就在北源峰的小镇上找了间客栈。

　　虽说是小镇，却异常的热闹，南来北往的商旅和游走于各国的歌舞团都齐聚在这里。商贩们手里有许多清凉看也没有看到的小玩意，而胡姬美酒又让清凉暗暗称奇。

　　清凉从前住在云都，以为天下都归天晋所有。如今走到这里，听着胡姬说着听也听不懂的语言，又觉得云都不过是沧海一粟。

　　商旅们在酒桌上讨论如今天晋与大兴的战事。有些商人苦恼没有通关文书，放在之前也就贿赂一下交川令，如今浔阳王坐镇交川，进出交川变得比平时更加困难。

　　清凉下意识看了一下元欷，又不动生色地夹菜，耳朵却是立了起来。

　　“大兴皇室单薄，也没有封地立王，这浔阳王，从前怎么没有听说过？”有人问。

　　有个游走于各国见识非浅的商人说：“不怪你没有听说，这位浔阳王身世可不简单，”仿佛为了引起众人的兴趣，商人在最后加了四个字，“玄之又玄。”

　　果然，酒肆的人都安静了一下。清凉看到贺巡握起了拳头，是似就要暴起了。元欷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贺巡只得作罢。

　　有趣，清凉嘴角上扬，继续听那商人说：“你们可知这大兴王朝为何没有封地立王，一来子嗣单薄是一方面，但若有心，立几个异姓王也是可以的。”

　　“对啊，这是为何，想来这四方诸国，皇亲国戚封地为王的也层出不穷。”

　　“大兴建国百年以来，从前也是立过许多封王的，每位封王皆可拥兵，开国皇帝建元帝想来没有想到封王的弊端，造成了在大兴建国的前五十年战乱不断，各位藩王为权力赴汤蹈火，你方唱罢我登场，那是一个热闹。”

　　清凉静静地听着，一时忘记了夹菜。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讨论“权谋”，心里有一种小小的好奇。顾夫人见她动也不动，夹了菜在她碗里。顾夫人对这个像在说书的商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回头看了他一眼，看着这一屋子里的人都等着听下文，对清凉说：“吃完了，早些休息。”

　　众人的兴趣却是不减，“后来呢？”

　　“然后，40多年前，建元帝的外孙万俟昭吞并了各各藩王，并下令大兴再不封王。万俟昭有两个儿子，长子万俟焰，次子万俟衷。万俟昭死后，将帝位传给长子万俟焰，但万俟焰据说曾在战场上受过伤，子嗣上有问题，他一生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便将帝位传给了当今天子，也就是他的弟弟昭明帝万俟衷。”

　　众人不解，“那这位浔阳王是怎么回事？”

　　“奇就奇在这里。”商人说，“万俟焰晚年吞没了北边的没鹿族，封了没鹿的首领为宝宗公，宝宗公将自己的妹妹献给万俟焰，没想到，不过几年，这位夫人居然怀孕在身。”

　　下面有人鄙夷，“不是说子嗣上有问题，莫不是有诈。”

　　“怎么可能有诈，万俟焰一代枭雄，还能容得下欺诈。万俟焰得了子嗣十分高兴，便将家法祖训抛到了脑后，孩子还没有出生，便宣布，若是女儿，立为临海长公主。若是儿子，将浔阳之地划为其封地，人称浔阳王。”商人说到这里口干舌燥，忙喝了口水，又对众人说，“大臣们见皇帝得了子嗣，觉得立太子之事不能耽误，合计着等到孩子出世，如果诞下麟儿，就立为太子。只是众臣还没来及上表、夫人也还没有生下儿子，万俟焰就崩了，皇位就传到了昭明帝万俟衷手上。”

　　众人都一声“哎呀”。

　　商人见众人意犹为减，又说：“还没有完呢。据说万俟焰死前在翔鸾殿对昭明帝托孤，说的是‘子若不济，君自取之’，没想到这位皇太弟只听了后半句，把江山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不过，昭明帝自己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如今太子生了儿子，据说是个聋哑的。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天道恢恢，疏而不漏。”

　　“一派胡言，你可亲自见过？！”突然一道声音响起，清凉诧异，说话的人却是顾夫人。

　　众人的目光往顾夫人身上聚，顾夫人站起来道：“你这样说起来，不是挑拨着浔阳王造反不成，国之战事消费国库，于我们百姓消耗的却是生命。天下太平何乐不为，管他是哪个君王，跟我等有什么关系！”

　　她这样一说，众人都静了下来，可不是，只是听皇家秘史的好奇心不减。这商人也就在天晋敢说一说，这些话到了大兴，只是半个字也不敢讲。

　　顾夫人说完这话，便叫上清凉楼上歇息。清凉站起来，望了一眼元欷，见元欷犹自细品慢咽，表情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是似早就听惯了这种风言风语，心下对这商人的话也不以为然。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就驱车前往交川。

　　东楼样样都打点妥当了，通关文书交出去的那一瞬间，身后北源峰遥遥在望。

　　很多年以后，兵部送来了帝国新制的地图，东南西北那些交错的山川与大河，绵绵延延的几万公里，她在灯下细看。北源峰，不过地图上一个点，再小也没有的一个点，于清凉来说，却是生离与死别，是她一生中无法补救的遗憾，那是枕戈待旦，泣血之地。

　　清凉并不知道，命运这张大而无形的手，已将她网落其中，却不曾让她窥视到一丁点它真实的面貌。她这时回望北源峰，不过是担心，东楼没有任何一点消息，心下油然生出一些惆怅。

　　贺巡跟着他们一同进城的，一路上都是商人打扮下。这一路走过来，不近不远，看上去好像是目的地相同的同行商旅。也许是在元欷的示意下，他们并没有多事，只是有好几次同在客栈歇息的时候，她看到贺巡看元欷的眼神，全是敬畏。

　　如今一入了城，这些人纷纷退去商人之服，也是，这已是另一个天地，是大兴的疆土了。

　　元欷前来道别，顾夫人按照约定给他余下的八十两，清凉眼角一抽，目光轻拂过那整整齐齐的银子。元欷如何不知她所想，马上推了回去。

　　顾夫人正觉得跷蹊，新冬拉了拉她的衣袖。

　　只见大街远处踢踏行来两列手执长枪的士兵，随后一骑单骑飞来，马上跃下人，向元欷行礼道：“小王爷，宝宗公派我等前来迎你回交川府。”

　　大兴国内，只得一位王爷，也就是浔阳王。顾夫人在心里整理好了元欷的身份，虽有片刻的失神，但处变不惊。

　　元欷对顾夫人说：“夫人，元欷身份特别，未曾告诉你们，还望海涵。”

　　“那里，浔阳王是做大事的人。想来这一路多亏了王爷的人暗中援手，我们才得能如此顺利踏出国界线。”

　　“承蒙令爱带我离开囹圄院，是我欠下的一份人情，他日若有需要，不必客气，元欷定当禅心竭力。”元欷这时看向清凉，“还没有请教姑娘芳名？”

　　虽然同行了一段时日，但也不过是山高水长的陌生人，清凉想了想道：“既然你之前不肯以真姓名告我，那我又何必告之你，你我各取所需，这一路上劳烦你的护卫带我们离开天晋，不曾有相欠一说。”

　　顾夫人对个回答十分满意。

　　元欷却感觉仿佛吃了个闭门羹，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

　　这时贺巡牵过战马，元欷没有迟疑一跃而上。策马转身，他回眸望了清凉一眼，她笑意盈盈也望着他，但两人终是再没有说一句，元欷对顾夫人告辞，扬鞭远去。这战马转过街角的尽头，也就分道扬镳了。

　　只是元欷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异样，若得知了名字，仿佛不会这么忧心，也许转眼也就忘记了，可她偏偏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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