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赋·凤妆天下

　　阿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光线中迷迷糊糊雕刻出一个人影，有个东西在阴影中晃来晃去。他迷迷糊糊听到那人叫他的名字，“万俟元欷。”

　　元欷有一种恍惚，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以为自己还在浔阳王府，突然意识飘到了囹圄院，他猛然翻身坐了起来，他看到清凉坐在不远处，而她手中晃来晃去的正是他的将军印。此刻，她正聚精会神地打量这玉质通透，细细精雕刻出一只麒麟的将军印。

　　元欷刚刚醒来，眼里有些朦胧，只觉得她在光晕中周身都缭绕着薄雾似的，仙仙似仙，他心下蓦然一动。

　　清凉见他醒了，也没有动，只是淡淡地说：“我娘哮喘发了，新冬姑姑说，我们需要再留一天。”

　　清凉见他不作声，又看了元欷一眼说：“昨天晚上你晕倒了，早上有个江湖郎中路过，我请他给你看了一看，他说你身上的箭伤化浓了，所以，我请他顺便帮你包扎了一下。怎么样，我对你还算不错吧？”她早上无聊，给将军印挂了一个络子，从麒麟尾巴的空洞中穿过。她捏着络头，任它随风在空中打转。

　　“这个麒麟印，是给你包扎的时候掉出来的。大夫说，麒麟出没处，必有祥瑞。”大夫还说，能拥有这枚印章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清凉看了元欷一眼，又说：“好在，他虽是个大夫，却不识得篆书，万俟元欷，嗯，这是你的真名吧？”

　　元欷这时想拿回他的将军印，长手一探，清凉后退。元欷刚才醒来，全身无力，上身不稳，挥手却扫倒了榻边挂衣的木椸。木椸重重倒在地上，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元欷定了定神，问道：“我昏迷的时候，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你指的是什么？在你昏睡的半天里，天晋发生了两件大事。”她早上下楼取早点时，店家正在跟人们正在热烈地讨论这两件大事，据说消息是从驿站传出来的。

　　元欷抬起头看着清凉。

　　第一件事，是清凉最不愿听到、却又最想去了解的事情。

　　“顾都督以通敌之名被押解回云都，但是今天早上接近云都时被人劫了囚车。天晋皇帝已下令追剿，顾都督府被抄家，只是人去楼空，朝廷已下令举国缉拿嫌犯。”

　　元欷虽然受了东楼的嘱托要送人去交川，到此刻却也并不清楚清凉的身份，他不知道清凉姓顾。

　　如今顾家成了不逞之徒，清凉更不可能让他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第二呢？”

　　“第二吗，”清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元欷，“天晋在大兴的探子传回了消息，在北源峰俘虏中有一人是宝宗公的外侄，浔阳王，万俟元欷。”此人此刻就在她面前。她念到他的名字时，非常缓慢，观察着他脸上的细微表情。

　　怪不得宝宗公愿意交换俘虏，万俟元欷混在了俘虏之中。只是郑贵妃怀了龙子，天晋皇帝一纸糊涂的政令，大赦了天下，也赦了他。清凉这时心念电转，想到，他那马驾车离开云都，也许这大赦天下，也是一场阴谋。

　　元欷望着清凉，“既然你知晓了我的身份，伤好之后，我会自行离去。”

　　“你，怎么那么笃定，我没有报官呢？说不定府衙公差正在来的路上。”

　　清凉猜测，他本意没有打算送她们三人去到交川。昨晚，处理完伤口也许就想走的，只是没想到伤口会腐烂到使他昏厥。

　　“若是如此，元欷也无话可说。不过，元欷还是感谢姑娘带我出了囹圄院。”

　　客栈走廊有房门被打开的声音，那大夫给顾夫人瞧完病，新冬送他出来，清凉听到她说要下楼去煎药。清凉没有说话，把将军印掷到他的身上。元欷伸手一接，不知她是何意。

　　只是将军印才刚抛出去，清凉只觉得背后被人重重一拍，她虽跟东楼学过一些防身术，却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一瞬间便被来人制于剑鞘之下，连口鼻也被人死死捂住。

　　还好元欷利落，出声遏止，“贺巡。”

　　清凉这才看清，从窗外闯入这人，一身棕衣。清凉有些印象，她去囹圄院那天晚上，这人是乎就在元欷身边。此刻，他抱拳向元欷道：“小王爷，我出了囹圄院就到桐城等你，左右等不到，又折返回来，才看到你留下的暗号。”

　　清凉在囹圄院带走元欷的前一天傍晚，他们才进入囹圄院。即使这天晚上清凉不去，他们也会突围出来，只是刚要动手时候，清凉来了，打乱了整个谋划。无欷跟贺巡约定在桐城碰头，然后再想办法回到大兴。

　　贺巡又说：“属下已联络上了宝宗公的人，已备下快马，宝宗公希望你马上离开天晋。留在天晋，只怕时时都有变数。”

　　清凉心里却暗自思量，一天之前留开天晋是二舅所愿，如今是天晋皇帝逼迫在后。如今他们坐上了同一条船，元欷的身份虽然危险，但清凉心想离开天晋或许还要仰仗着这一伙人，于是便说：“没有通关文书，你有伤在身，离开天晋绝不是易事。当然可以硬闯，只是此去交川还有几百公里城池，如何一个一个闯过去？”

　　她一语中的，元欷与贺巡面面相觑。

　　清凉这时画风一转，又说：“万俟元欷，你可知道为什么我明知你身份，却没通告官府，我舍不得那交了的二十两定金呐。”

　　元欷和贺巡听她这样一说，都微微一愣。

　　二十两……定金……

　　元欷这时不免苦笑，想来他一向风流倜傥，帝台春楼上一场夜宴，至少也要耗费千金。元欷道：“等到交川，元欷定然给姑娘补上。”

　　“补不补是你的事，不过拿了钱，就办好事。明日等我娘身子好些了就起程。”清凉整了整拉扯间皱折的衣襟，故意咳嗽了一下，“还有，新冬姑姑向来谨慎，这个人，最好不要让旁人看到。”清凉指向贺巡，她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应，转身出了房门。

　　元欷想到，清凉的话有几分道理，她手上的确有通关文书，于自己又有救命之恩，便对贺巡说：“我既然与人有约在先，不妨随她们一道离开大兴。你暗中多派些人手，我怕天晋帝得知我的行踪，反而连累了她们。”

　　元欷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他们在东楼劫囚车的第五天晚上，安全达到了北源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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