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蓼月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皮鞭狠狠地抽到罪犯的脸上，将一张堪称俊朗的脸打出了一道血痕，颓败的垂到了那一边。
　　牢房里充斥着阴冷腐败的气息，血的腥味弥散在每一寸粗糙的墙砾上。章然冷笑了一声，持着皮鞭缓缓地在犯人的面前徘徊。
　　“脾气还挺硬。你不知道这里是在哪里？你的性命就在我们的手里。若想少受点罪，多活几天，就别再给我摆这臭脾气！现在少宫主把审判你的任务交给我，你既是月蓼宫里的，自然也知道你章大爷行事的风范，可有手下留情过……？”
　　“审判得怎么样了？”脚步声从阶梯上面传下。章然回过头去，却是宋无。一身素净的灰衫，远看简朴，近看却是上等绸缎裁成，印着细小而精致的云纹，章然粲然一笑。
　　“原来是宋公子。还没呢！这小子挺硬气！真不知主使给了他什么好处！”
　　章然是很地道的墙头草，两边倒，宋无对他笑了一下：“死士都是硬气的，更何况这些死士曾经也是少宫主亲自培育过。看他的徽章，是风堂的吧？”
　　裸露出来的左臂文身，一片落叶，意味着是风堂的人，表明了他的身份。章然愣了一愣，然后蹙眉：“不然让卢河来问问？”
　　“哈哈哈哈哈哈……”罪犯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空气中显得分外悲凉，“叫卢河来？叫他来也没用……我为什么要说？因为他是我的主上吗？哈哈哈哈哈哈……早不是了！要不是你们让我……全身松软无力，就算是咬舌自尽，我也不会让你们如此肆意凌辱！”
　　“好！我这就把你给抽了看你还说这种话！”章然咬牙切齿的喊着，皮鞭狠狠抽下去，再次传出响亮的抽打声，在犯人的胸膛上抽了深深一道血痕，“忘恩负义的东西！”
　　“够了！”宋无蹙着眉头制止。章然下一鞭抽下去的手也就硬生生停止，高举在半空中。他显得有些不乐意。也难怪，宋无毕竟还比他小了十来岁。然而也有着自卑和嫉妒，人家就是主子你又能怎么样呢？而自己早入月蓼宫这么久，居然还没站到他这地位。
　　“你为什么不让卢堂主来问你？”宋无看向少年，淡淡地问。
　　“因为我恨他！”罪犯尚且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眼中迸射出了激烈的火花，声音虽然不是很大，然而十分有力。
　　“你为什么恨他？”宋无微眯起眼，“卢堂主一向才华横溢、赏罚分明，端的是英雄豪杰……”
　　“我呸！！”少年怒啐道：“卑鄙低下的东西……你们都是卑鄙无耻的人！！我们为了月蓼宫尽心尽力，你们就因为起内讧而把我们那么多弟兄牺牲在权力的争夺下！自私自利的人！还谈是什么英雄豪杰？！少宫主就更不必说了！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章然又是一拳给他送了过去，直击在小腹上，少年吐出了一小口血。
　　“你这是干什么？！”宋无有些厌烦地望着他。
　　“他侮辱少宫主！”
　　宋无冷哼了一声，便走上前去，好象要为少年检查伤势，却被少年反抗着怒目而视。知道他这是意味着什么，宋无叹息了一声，没有继续，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起了内讧？所以？你是被少宫主和卢河安排在我们出宫时……在队伍后面殿后的人？”
　　少年的眼中突然射出了警惕的目光，宋无轻笑了一声，章然冷笑了一声。
　　“世界就是这样的！死小子！你以为这江湖是什么样？你以为你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啊？就连我们少宫主都还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更别说是你！这世界就只有踩着别人的尸骸前进！有什么好怨恨的？！”说着便又要抽，宋无忙拦住了他。
　　“是别人指示你来刺杀慕容夫人的吧？告诉我，是谁？”
　　少年的目光像是警惕的豹子，宋无又沉着地说了一句：“章堂主有一点说得很对，你现在为之效命的主子不一定就是值得你为之效命的人，也是把你当棋子用，不必如此尽心维护。而慕容夫人是个好人。”
　　少年的目光仍旧充满防备地望着他，充满了深深地不信任和怀疑。宋无明白慕容欢的事不管对于秦携月还是五天后的战斗都很重要，所以他当然应该知道这个暗地里要刺杀慕容欢的人是谁。
　　“章然，你下去吧，我来继续问他。”
　　章然带着点不信任和不悦的目光望着他，宋无润了润唇：“你的事还忙，刚才少宫主又布置新的任务给你了，我刚好有空，我来就行。”

　　略带萦乱的琴音从凉亭里传出，秦携月轻闭着眼睛，手指在琴板上快速而狂乱的抚动着，拨出一串串流畅的琴音，然而琴声中也很明显的夹杂了太多狂乱的思绪。他的眉头微蹙，仿佛蕴涵了极多的伤心事，琴音萦绕在风中，遥遥飘荡而出。
　　慕容欢倚在窗前听着，那离她既远又近的琴音。秦携月的音律是极好的，很早就听人这么说过。然而她终于听到他所弹的曲时，却只是坐着发呆。
　　稀薄的阳光淡淡洒下，今天是个阴天，大概快下雨了。窗外，一枚红叶悠悠地坠落。

　　“哥哥！”月敏儿像只活泼的小鸟，跃进了秦携月的书房之中。夜，房外刮着凛冽的秋风，她立即关上门。看来冬天也快到了啊！这么想着，她回过头，坐在书桌畔的少年表情冷得像冰，拿着一本书，目光定定地望在书处。
　　见秦携月没有回答，月敏儿不禁也有些不悦地嘟起嘴，然后走上前去，接着便去看秦携月看的是什么书。不看还好，一看就无言了，《南华十三经》！哥哥什么时候看这种要人清心寡欲慈悲为怀的书了？而且，书还是反的！
　　“哥哥！”她重重拍了一下秦携月的肩膀，秦携月一怔，迷蒙地回过头来，“你这是看什么书哪？书都拿反了！”秦携月愣了一愣，然后回过头去，把书掉转过来，继续看，月敏儿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理我！……你这是怎么了啊？！”
　　秦携月沉吟了一会儿，这才想起那件对于身边的少女来说很重要的事，便轻唤了一声：“敏儿……”
　　“嗯？”
　　秦携月抬眼望向转到他书桌对面灵秀俏丽的少女，一身葱绿色的小皮裙，不知是从哪找来的，类似鲜卑人的衣服，脚踏的也是小皮靴，挂满了亮晶晶的珠饰，然而梳的还是汉髻，高高地盘在头顶，露出纤细莹白的脖颈。
　　“我帮你决定了一门亲事。说来很对不起。”
　　月敏儿一震，脸色瞬间惨白，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秦携月仿佛没有看到月敏儿所受的打击，抚着墨蓝的书皮，继续淡淡地说道，“是风堂的堂主卢河，婚礼将在两天后举行……”
　　“不会的！”少女立刻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说话，神色已经有些恍惚，颤声道：“别骗我了！我怎么可能会嫁给卢河那种人？……哥哥……哥哥你也不会让我嫁给他的。”
　　秦携月轻轻地抬眼：“是真的……”
　　如同晴天霹雳，月敏儿的眼前摇曳出了淡淡的水雾，望着他。灯光在静谧之中摇曳，秦携月严肃而安静地看着她的眼。月敏儿一呆。如此坦然的眼睛，如此冷酷的表情……那么她也应该知道，她也就应该相信了，他的哥哥从来不跟她撒谎，他说的一定是真的，可是她实在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为什么啊？！”她冲到了秦携月的面前，望着他的眼中已经盈满了亮晶晶的泪花，摇晃着他绝望地喊着，“为什么你要把我嫁给他？！你为什么要对我的婚事擅作主张？！！你……！！”
　　她扑通跌倒在地上，用衣服抹着眼泪恸哭着，泪水仍然断线一样的落下，秦携月俯下身要扶她，却被她一下甩开。秦携月望着她的模样，轻叹了一声：
　　“对不起，敏儿。不过你放心，他会对你好的，不然我不会饶过他，你会幸福……”
　　“我才不会幸福！！”月敏儿感觉全身的血气都冲了上来，回头大声地喊着，随着泪珠的滚落。望着秦携月那张略显憔悴的俊美的脸，怒气又转为了浓浓的痛苦和悲伤。原来，原来这些天宫里四处张灯结彩，要筹备的是她的婚事？难怪，难怪她问是要办什么喜事，都没有人敢说……
　　而最令她没有想到的却是，这一切都是她最爱的携月哥哥安排的，为什么……为什么……
　　突然冒出了一丝希望和飞蛾扑火般的不顾一切，她的泪珠滚滚而落，望着沉默的秦携月，她倏地扑上前去，丢掉了所有的羞涩与矜持，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不，哥哥，我不嫁……我绝对不嫁……我才不会嫁卢河，我才不会！！”
　　被抱住的瞬间感觉到全身一颤，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被人紧紧抱住的感觉。然后痛苦更深、恍惚更甚，心里却还是知道不应该这样的。他颤抖着闭上眼睛。
　　“……对不起。”他按住她的腰推了开去。虽然她有小小的反抗，然而他还是推开了她。望着她通红的双眼，轻轻为她拭去泪水，他困难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是……”
　　她死死地盯着他，用那样水灵的眼眸。秦携月忽然也不想再隐瞒她了，不想再隐瞒她什么，也知道隐瞒也隐瞒不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风堂堂主卢河他非要娶你，不然，他就要为你父亲……效力。”他的目光逐渐也从掩饰逐渐成为彻底的坦然，哪怕眼中还是沉淀着许多忧郁的情绪，还是显得那么冷血让人寒心：“而我，需要他……”
　　她一下子把他推开！
　　秦携月怔怔地望向地面，室内维持着的是可怕的静寂。
　　“不、不会的……哥哥。”一番静寂过后，月敏儿颤抖着说道，“哥哥……哥哥……”她的泪水又掉了下来，“你知道吗？哥哥。我从十一岁……开始，就只想嫁一个人，并且……也只决定嫁一个人。”
　　秦携月慢慢地抬起眼睛，从少女的脸上看到麻木的悲伤以及那点点甜蜜的爱意：“你知道吗？……那个人就是你。”
　　秦携月的视线逐渐四散而开，月敏儿悲伤而失望的皱起了眉头：“但是你怎么把我嫁给别人了呢？而且还是这种理由呢？哥哥……敏儿对哥哥的价值就仅仅是如此的吗？”她接近崩溃的喊着，看着少年迷离恍惚的眼睛，良久、良久……
　　然后她轻笑了一声，走上前去，手掌轻轻地覆上椅子的扶手，俯身，她的鼻尖也几乎就要碰到他的鼻尖。
　　最后一滴泪水顺着脸颊啪嗒落下，脸上便只剩下一片未干的泪水痕迹，然后她说出了她原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说出的话。
　　“哥哥……你娶我吧！好不好？”
　　最后的一次挽留，连自己的尊严都抛下的挽留。她也觉得自己是多么没有出息啊……然而就是如此没有出息的自己，无力的用仅有的一点点尊严来试图挽救这份日渐遥远一相情愿的爱情，渴望着他能回过头来牵起她的手，点点他的头……
　　然而，秦携月却在怔了一怔之后，将脸撇开。
　　月敏儿满怀悲恸地望着他：“哥哥……敏儿不好吗？哥哥……”
　　“好了。”他轻轻地说，“你回去，待会儿会有人来给你量身，准备做嫁衣的。”
　　门外突然传出了落雨的声音。滴答、滴答……
　　月敏儿憎恨地蹙起眉头，秦携月拿起刚放下的书本，她一下子冲过去，“啪”地将他的书横扫到地上！
　　“我说了！我不嫁！！我不嫁！！！”她恨声喊着，然后立即转身奔向门外，狠狠地甩开了门，在夜雨中疾奔而出，踏着雨水的脚步声，踢踏、踢踏……
　　她，再也不是月敏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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