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出了电梯黎秋仿佛走进另一个世界。
　　人，全是人，他们同一张脸，焦躁、不安、痛苦。黎秋恍恍惚惚，脚步踉跄，她摸着自己的喉咙，感觉那里弥漫过烟硝又归于平静。叶凛停下脚步，黎秋还是没有表情的脸，他甚至想象她是凌凌漆里的无脸人，只有一张嘴，上上下下噏动。
　　“这些人基本都是昨天那场事故的。”他说。
　　黎秋点点头，“我只是嗓子不舒服，眼睛没问题。”
　　叶凛当自讨没趣，拿出手机给朝辞打电话，他不知道朝辞男友在几号病房，现下人满为患，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朝辞很快出来迎他们，黎秋看见她换上一套运动服，头发扎成马尾，简单舒适适合照顾病人。她注意到黎秋先是怔了下，之后点点头当做招呼，然后又嗔怒叶凛的到来，叶凛笑笑着抬起刚在楼下买的慰问品，一前一后进入病房。
　　黎秋捏了捏手里的袋子，静默了几秒，推开病房门。
　　三人病房也挤得满满当当，没有多余的凳子，朝辞让给叶凛坐，叶凛摇摇头说我站会就行。黎秋没在意，她本身和朝辞不熟，如果不是发生咖啡倒在衣服上的事，她也不会和朝辞有交集。事情就是这样，兜兜转转成一个圆，你不认识她，她不是你，可你们有共同认识的人，弄来弄去大家都是一个圈里的。
　　黎秋慢慢挪进病床。X的胡子被剃掉了，眼睛被一块深色布巾挡住，鼻子上罩着氧气罩，左手输液，右手食指监控血氧含量。他好像一夕之间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好看，昨天那场事故把他弄得半死不活。
　　黎秋困难的吞咽了下，她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X，这时进来的护士打断了她的举动。叶凛把她拉过来，奇怪的看着她。黎秋赶紧低下头，挣脱开他的手，站在角落去了。
　　护士把X眼睛上的深色布巾拿开，翻开上下眼皮用生理盐水给他冲洗眼睛，然后把体温计递给朝辞，每隔两小时量一次体温，怕X支气管炎比较严重的话会发展到肺水肿的情况。
　　黎秋听了手抖了抖，又听护士跟朝辞说量完体温去处置室拿雾化器，告诉那的护士雾化吸入2%～5%碳酸氢钠+氨茶碱+地塞米松+抗生素。叶凛说我去取，然后跟着护士一起出了病房。
　　朝辞把体温计塞到X的腋窝下，然后掀开下面的被子，把毯子卷起来垫在脚腕下。黎秋看了帮她抬起X的脚，朝辞看了看她，轻声说谢谢。
　　黎秋摇头，问道，“很严重么？”
　　“他送来时已经昏迷，呼吸微弱，医生给他强制供养。”朝辞指了指X眼睛蒙上的布巾，“眼睛流泪，畏光，喉咙灼痛引发了支气管炎。”
　　黎秋也有差不多的症状，咳嗽、喉灼痛、咽干，医生怕她肺部感染还拍了片子。可是她眼睛还好好的，还能看见光，不畏光，直视阳光都可以。黎秋走近朝辞，犹豫着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她极力组织语言，想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
　　“他会好的。”
　　“谢谢。”朝辞回她一笑。
　　叶凛取了雾化器回来，插好插座后，站在一边看朝辞给X做雾化，“你是一看冒烟就跑出来了？”
　　朝辞这时好像才注意到黎秋说话声音嘶哑，她惊讶，“事故发生时你也在？”
　　“不是，我感冒了。”她看了看病床上的X，然后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朝辞，“这个尺码应该合适，我和导购说了，尺码不对可以去更换。”
　　“谢谢了。”
　　黎秋摇头，她拿出手机看了看，“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不多留你了，叶凛你也一起回去吧。”
　　叶凛点头说行，然后没等他穿好外套，黎秋已经走出去了。他赶紧去追，少女走路飞快，像练了什么绝世武功，他废了一番力气才抓住她。黎秋不耐烦，一把甩开他的钳制，他又缠上来，这回死死的拽住她，一路拖到安全通道。
　　黎秋被安全通道里的烟味呛地猛咳起来，她感到呼吸困难，刺激性味道刺激的喉咙肿痛，这下加重了喉咙的负担，她皱着眉捂着口鼻退了出来。
　　“抱歉。”叶凛摸了摸眉毛，把黎秋送他的手帕掏出来给她。“你为什么对朝辞撒谎？”
　　“我为什么要看谁跟谁说我昨天也在HBU？”黎秋反唇相讥，她拧紧眉毛，一把扯下手帕扔到叶凛脸上。
　　叶凛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黎秋，这一下午来她一直面无表情，现在气急败坏，她心里有鬼。他逼近她，不允许她逃避视线，“你认识肖！”
　　“说了不认识。”黎秋不耐烦。
　　“那你解释下为什么对朝辞说你感冒了。”叶凛不依不饶。
　　“我跟小游也这么说的。”
　　“那你怎么跟我说实话？”
　　“你烦不烦？你当你警察啊？”
　　“是啊，我是警察。”
　　黎秋盯着叶凛，白炽灯下的男人的脸严峻冷漠，好像下一秒他就会不讲情面的拿出手铐把她压到警局。两人都没说话，互相注视着对方，直到黎秋的电话响起。
　　“小秋，你在哪？”叶凛听到电话里一个男人低沉的说。
　　“有个变态性骚扰我。”
　　司马友在电话这头挑了挑眉，他看着黎秋家漆黑一片，右手拧动钥匙，一脚油门车转向大门开去。
　　“我去接你。”
　　黎秋收了线，嗤笑着一把推开叶凛准备下楼。叶凛看着她进入电梯，身影逐渐被合上的电梯门挡住，直到她彻底不见，叶凛拿出手机拨打了个号码。
　　“喂？”
　　“队长，是我。”
　　经济侦查大队的刘更生示意女儿把电视音量调小，“叶凛啊，让你调查的偷税有结果了？”
　　“不是那件事队长，”叶凛抽出根烟点上，“我手下有个作者，我怀疑她和昨天的烟雾袭击事件有关。”
　　刘更生马上站起来，表情严肃道，“怎么回事？你说具体点。”
　　“我现在的同事男友是昨天最后被救出来的受害者，我确定在这之前我手下的作者并不认识同事及其男友，可是从她下午的反应和刚才的探视来看，我相信她和最后救出的受害者有什么关系。我申请去调查这件案子。”
　　“两人相识并不能说明什么，”刘更生松了一口气，“叶凛啊，你还是专心调查A社偷税漏税的事吧。”
　　叶凛却拒绝，他据理力争，“队长，我在美国读书时专修了微表情辨识研究，有些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可以轻易通过测谎仪检测，然而微表情最短可持续1/25秒，却以足够泄露出其它的信息。所以我敢肯定，我的作者在撒谎，她一定跟昨天的事件有关系。”
　　刘更生沉默了，他知道叶凛敢这么说是有十分把握的。叶凛是他们警队这两年不可多得的天才，在美国专门学习犯罪心理和社会学、侦查学，跟从的导师也是世界顶尖的测谎专家，能从面部表情，不自觉的肢体语言，以及说话声音和言辞找出破案信息。而昨天轰动全城的HBU四氧化硅泄露事件已经被局领导高度重视，更被确定为恐怖袭击事件，这个时候的警队急需有关人才的参与。刘更生知道自己留不住叶凛了，让他去调查经济犯罪果然大材小用了，他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告诉叶凛明天来趟警队报道，然后给刑事侦查科打了个电话。
　　叶凛看着手机，他没有特别想去参与HBU案件调查，只是工作习惯让他发现了黎秋的不同。从她整个下午和晚上的反应来看，表情、语言、肢体动作，全是漏洞，不过从私人角度来看，她浑身都是个迷，比如她为什么总在竭力保持面无表情，她明明反应灵敏却要假装迟钝不善言谈，非常有趣。至于是继续调查A社问题还是去刑侦科报道，结果明天就会出来了，叶凛不急不忙，看看时间又拨打了个国际电话。
　　“Hi,Carl!Long time no see.How's it going”
　　“Fine.Lin,What are you doing”
　　“I have something about crime.Are you interested in”
　　“Well,I'll listen to you.”
　　叶凛表情愉悦，跟导师边聊边下楼。他在美国读书时和导师相处的很愉快，专门协助联邦司法机关解决最棘手案件的老头，这辈子最有兴趣的应该是研究人了。叶凛晃荡着走进停车场，戴上蓝牙耳机系上安全带，嘴角勾起笑容，双手握着方向盘倒出车位。
　　黑暗的夜幕下，路灯晕黄的灯光照在一定范围内，排列齐整的汽车像列队的士兵，在夜里潜伏。叶凛擦车而过的瞬间，看见黎秋和一个男人在车里接吻。她的头仰的很高，露出脖子纠缠的青筋，那人好像注意到视线，一眼望了过来，眼睛像豹，警敏犀利。
　　司马友狠狠揪住黎秋的头发，迫使她低下头看着他，头皮的疼痛让她纠结了眉心，极力忍耐住到口的呼痛。
　　“宝贝儿，我说了，千万别辜负我哟。”
　　黎秋撇开视线，身子软下来靠向司马友，她撒着娇，不用语言，司马友很受用。摸着她的头，心里想的是刚才一打眼而过的人。
　　“明天我陪你来做雾化。”
　　“嗯。”
　　黎秋应道，把脸在司马友的胸前蹭了蹭。她知道司马友对于她来医院很不高兴，三更半夜还有别的男人，这触犯了他的底线。还有叶凛，他真的是警察么？他那一瞬间的表情肃穆，她不敢想也不敢说，X躺在医院里暂时安全，她不能再冒险了。
　　“今晚去你那吧。不过要先吃饭。”黎秋从司马友身上下来，爬到副驾驶去坐好。
　　司马友帮她系上安全带，又吻了下她的脸颊，“你想吃什么？”
　　黎秋想到了全英语服务的商场：“有什么地方是必须说外国话但服务员都是中国人的地方？”
　　“看来我的小秋是受气了，行，今晚吃法国菜。”
　　车子慢慢滑进夜色中去了，还有那些在广播里的歌曲，一起淹进深不见底的夜晚中。
　　Something, something about this place
　　关于这片土地有太多太多的回忆
　　Something, about lonely nights
　　关于那些漫长的夜晚
　　And my lipstick on your face
　　我吻过你的脸
　　Something something about
　　关于那些
　　My cool Nebraska guy
　　冷酷的内布拉斯男人的故事
　　Yeah something about
　　以及那些关于
　　Babyyou and I
　　你和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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