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相忘

　　昨夜的雷雨只是一扫而过，这白晨清早，东方天空还是熏红了脸。白玉石阶上微微有些积水，透明光亮，映得人影重重。

　　雨，这许久以来一直成了朝臣们闲聊的话题。

　　“咳，昨晚上的雷电可真厉害呀，半夜惊得都难以安睡！”

　　“是啊，是啊，那炸雷响的哟，早上进宫的路上发现我隔壁那家院子后的枣树被蕾劈开叉啦！”

　　“哎哟诶，那可真险哪，幸好是在晚上。”

　　“咱们这雨还算好的啦，听说南方暴雨连连下了好久啦，我内人说去南方娘家照顾久病的老仗人，结果还没去半个多月，嘿，闲天气不好，把他给接过来啦！”

　　围在一起的人一阵哄笑：“哈哈哈，大人是闲家里多了个老人家，还是闲夫人在家管制你啦？”

　　那人红了脸，歪鼻子瞪眼，不服气道：“本官说的是天气，天气！”

　　“当，当，当……”角楼的钟忽然几声回响，听在耳边，却又飘渺而遥远！

　　这角楼的钟，有着绝对的象征地位，非有大喜大灾之事是不会响的，难道皇上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宣布？守候在殿外的大臣们伸长脖子瞭望，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猜不透便碎语议论起来。

　　“哎呀，今个儿怎么响钟了？”

　　“可不会是又有什么大事吧？”

　　“是啊，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下官猜测，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咳，我说各位同僚还是别讨论了，快点儿走吧，上了朝自然就知道了！”

　　文武百官依照官阶职位列队按序走进金銮殿朝堂。不论光华流转时间飞逝，屋阁楼宇才不像人会情伤意凉，这金銮殿还是金銮殿，还是那么辉煌，还是那么威严。

　　待大臣们全都进殿排排站好，等了半刻，皇帝却还不来，正满堂疑惑间，杜承轩不是从后殿而是从殿外进来。

　　百官下跪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杜承轩身着明黄龙袍，头戴紫金冠，英姿雄风，容光焕发，帝王之气难掩。

　　内监公公照旧扯开尖细的嗓子喊：“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声音拖沓却有节奏，想必一般人喊不来。

　　一个瘦弱的老文官躬身向前走出一步：“启禀皇上，巩昌太守贪赃枉法一案已经结案，吏部判绞刑，巩昌太守一职空缺，暂由平凉县令接任。”

　　后面一个大臣禀报：“顺宁太守举荐保宁县丞，毗乡秀才……”

　　再接着，“…………”

　　一件一件听来，全都是琐碎之事，杜承轩只偶尔点头回答或是提问几句，少有驳回的。

　　“臣有本要奏！”这次站出来的是骠骑将军郑南楚。

　　“哦？骠骑将军所奏何事？”见站出来的人是郑南楚，杜承轩收起慵懒随意，倒上心了。

　　郑南楚回说：“西南守军无主将，微臣回朝已一年有余，请皇上恩准微臣回军中掌事。”

　　杜承轩略微倾斜了身体，右手撑在龙椅上，问：“郑将军，西南边陲可有战事发生？”

　　“回禀皇上，并无战事，只是……”

　　杜承轩打断郑南楚的话：“既无战事，郑将军就勿须担心了，将军在西南军中镇守多年，怎么回京一年多也待不住？”

　　杜承轩这话里似乎有些不客气，郑南楚在强说就会难堪了！

　　“皇上……”

　　不管郑南楚是要解释还是要争取，反正杜承轩是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哪位爱卿还有本要奏？”

　　一个胖老头站出来：“臣有本要奏。”

　　“哈爱卿请讲！”好像是等待着哈德全的开口，杜承轩打起精神，毕竟他是一夜未休息，正累着呢！

　　哈德全微微打哽：“呃，启禀皇上，微臣不是有事要奏，是有话要问！臣等在殿外等候入朝，听得宫中钟鸣，却不知皇上为何不说是因何事鸣钟？”

　　朝堂一阵嗡嗡声，大臣们这才想起来，宫中鸣钟必有大事，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呢，皇上怎么不提！？

　　杜承轩扫一眼满殿大臣，偏头冒出一句：“司马丞相为何不在？”

　　臣子不早朝，不是会上书告假么，皇上怎么问他？“微臣不知！”哈德全退回原位，等候杜承轩宣布重要的事情。

　　堂下嗡嗡议论了一番慢慢静下来，杜承轩这才开始说事：“天未明，朕收到急报。”

　　急报？怎么回事？难道又有战事，还是什么地方出状况了？

　　每个人心里都在嘀咕，猜不透，只好等着皇帝公布。

　　当然不会让大家失望，杜承轩果断道出了急报内容：“南方大雨不断，九龙江决堤！”

　　九龙江决堤！九龙江决堤！杜承轩这句话可使得大臣们炸开了锅，九龙江是他们大周国最大的江河，滋养一方，向来被当做母亲河一样的爱戴。传说上古时期有九龙游戏与此，其中一条龙因选中了此处山河壮阔，景色优美，钟灵毓秀，隐匿于此。虽只留有一龙，江名却以九龙来取，在百姓心中是神圣不可侵犯。

　　大江大河向来最是难抑，历朝历代下来，都有朝廷耗费巨资建堤修坝巩固河道，就是为了避免雨水季节洪水泛滥，危害成灾。

　　前朝无德，九龙江十七次破堤，伤亡损失不可估。太祖皇帝痛心此事，曾下令后世子孙要牢记教训，广修水利。自大周太祖开国自今，近百年来，九龙江安然无事，如今决堤，这可怎么不叫人心乱。

　　杜承轩观察了一遍大臣们的反应才继续道：“江水漫灌，洪水殃及抚州，永州，临江等地，共十三县受灾！”

　　这是收到的第二份急报的内容，杜承轩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九龙江前一夜决堤，后一夜他便得了消息，一夜连收两次急报，手下办这样的急事，可比底下那帮大臣靠谱多了。

　　底下又是惊惊叹叹又是一阵嗡嗡声，杜承轩忽而觉得，自己还是很有耐心的，神色一点儿不变，道：“各位爱卿对此可有何应对良策？”

　　一个大臣斟酌着言语道：“启奏万岁，我朝代代出巨资修江，堤疏江道，近百年来无事，就算今年是南方大雨，最甚不过漫江，不知是何原因会决堤！”

　　嗯，这位大臣认为决堤比漫江严重多了，他以为大周建的堤防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的？还是想说堤坝建筑里有着猫腻？

　　不知是何因？杜承轩腹诽，你这是在问朕吗？朕是在问原因吗？

　　然而，还真有人顺着这一思路上道了，大理寺卿谭大人说话比较慢，似在回想一般：“不应该啊！皇上，老臣记得，抚州一段江堤是在先帝时期还两次修补过，当时奉命办理此事的好像是张国舅！”

　　又有大臣小声议论：“是啊，是啊，修补过的怎么还会决堤？”

　　张国舅一见有人议论就略微恼怒了，现在该说的应该不是他当年的工程，而是洪水灾难吧。

　　谭大人似乎对皇帝的消息有些怀疑：“皇上，才修过的江堤应该不会那么快决堤吧，怎么也能抵挡一阵。”转头问了张国舅：“国舅爷，您说是与不是？”

　　“洪水乃天降之灾，江堤如何，本官不知！”

　　“哦？国舅爷亲自监督修建的工程竟然不知道，这叫人怎么说？”

　　张国舅，张际诚立即出言辩驳：“谭大人，你这是何意？当年工程确实是本官参与办理，可这与现今的洪水有何关系，更何况，皇上在问的是救灾之计！”

　　“哦？”杜承轩顺口问了句：“国舅爷是参与工程，还有他人？”

　　张际诚觉察到自己出言太急，赧了神色：“回禀皇上，正是如此，与微臣一起从事的还有户部尚书和工部侍郎。”

　　谭大人好似不知察言观色一般继续道：“有多少人参与恕老臣未记清，不过，老臣记得，国舅是主办大臣，是特意向先帝请旨办理的！”

　　谭大人慢吞吞，悠悠的说着，好像在说，我说的是真理，你就不要激动了。

　　然而，对于张际诚来言，谭大人说这话似乎在针对自己，怒目相对：“谭大人此话不怀好意，工程所管者非本官一人，为何直指本官？”

　　那谭大人被这样一说铆劲儿也上来了：“老臣并无所指，只是提了一句旧事，恐怕有人做贼心虚！”

　　“你血口喷人！”

　　“老臣直言事实！”

　　“事实是你捕风捉影，出言污蔑本官！”

　　“未做亏心事，何惧人问清？更何况老臣只是一提而已！”

　　“…………”

　　“…………”

　　两个人火气都高起来了，句句顶峰相对。中间是过道，两人一边一个，正好相对而驳。旁边有大臣偷偷的，小声的拉劝：“两位大人，算啦，算啦，不要再争了，这可是在大殿上，皇上看着呢！”

　　那户部尚书和工部侍郎正憋红了脸，却不敢像这二人毫无顾忌一样出来说话。

　　“嗯哼——”杜承轩故意咳了一下，声音洪亮，灌入每一个人耳中。

　　“朕是在问各位大臣有何救灾良策，不是叫你们吵架来的！”杜承轩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和颜悦色，下面就加重了语气：“金銮殿上闹成一片，成何体统！”

　　杜承轩其实非常想说，你们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有没有把朕说的事听进去！？但是，他很担心说得太重会吓到这些老大臣了，还是保持三百六十度不变的扑克表情去威慑他们好些。

　　谭大人、张国舅两人羞愧低首，收敛了气息，退回各自原位。

　　杜承轩提高了嗓音，面色严肃：“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何在？”

　　两位大臣同时向前跨出一步：“臣在！”

　　“今日之内，商量出赈灾之策，拟好奏折送到御书房，可与其他大臣参议，既要要多方考虑、顾全，也要速度快！”

　　两人领命高声回应：“微臣领旨！”

　　杜承轩站起来一甩袖子：“退朝！”

　　百官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杜承轩从殿侧下来入后殿离开，又在三呼万岁的声音中结束了早朝。

　　眼下最主要的是商量赈灾对策，可或许谭大人说的不错，江堤工程有问题的话，那便是天灾加人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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