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

　　“台北确实很热呢！所以我们现在都不愿出门。”颜筱黛貌似平淡的回答，几乎让乔雅晴以为自己掩饰成功了，不过颜筱黛的下一句话，却让她不得不接受颜筱黛已经知晓一切并且有充分的论据可以打趣自己这个事实：“梁程泽来也许是做调查，不过可不止是社会调查哦，还有某人的背景调查。”

　　乔雅晴微微咬着嘴唇，还没想好说什么，颜筱黛的话又跳入对话窗：“哈哈，雅晴，其实是明启知道梁程泽回台北，特意联系了，约他相见欢啦！我也有去，本来也想一起带着明弘，因为像梁程泽那样优秀的人才，对明弘也有种榜样的作用。可惜他刚好有补习班，就只有我一个人陪着明启迎接梁程泽返乡了。”

　　颜筱黛大概有很多话要说，看得出她是一气打字打下去，连表情都用颜文字代替了□□的表情图片。乔雅晴的手放在键盘上，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却还是没有发言，等着颜筱黛继续说下去。

　　“明启问起梁程泽这次到大陆学术交流，除了学术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收获。梁程泽就说了他和你合作的社会学调查，还问起了我们的新住民协会，希望有机会能够来支持我们的工作。不过他打听最多的还是你哦！”一大段话说完，颜筱黛加了捂嘴笑脸，想了想似乎仍觉意犹未尽，她又补上了一个坏笑的表情。

　　顾不得学姐的促狭态度，乔雅晴下意识地追问：“打听我？打听我什么？”这句话刚刚发出去，乔雅晴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有几次我和梁博士谈到美莲或者吴素琪的事情，不小心就拿他当了靶子，这回他多半是和学姐告我的状吧！”

　　乔雅晴的话一出，颜筱黛不由得笑掉了大牙：“告状？怎么可能！”乔雅晴盯着对话窗口蹦出的那个笑得门牙一根根折断的放大表情，也忍俊不禁，表现在表情上却是圆脑袋流了一滴汗珠。

　　颜筱黛看着乔雅晴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梁程泽虽然提到你不多，不过明启和我都看得出来，他对你的评价很高哦！而且他还问我你读研时候的事，还有你的兴趣爱好，总之很关注你的！”乔雅晴还想辩解几句，颜筱黛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转换了话题：“后来明启有事先回去了，我就带着梁程泽去参观了我们的新住民协会。”

　　“好认真哦，还有实地调查。”乔雅晴想起梁程泽提出的那个研究课题，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颜筱黛微微一笑，继续说：“正巧艾莉来协会求助，具体事情我就不跟你说了，梁程泽要不了多久一定会和你说的。于是梁程泽就在一边，从艾莉找到我们到她离开，从头观摩到尾，好像还有记笔记呢！”

　　果然如颜筱黛所说，颜筱黛和乔雅晴聊这事的第二天，梁程泽就在MSN上发了信息给乔雅晴：“乔老师，我前几天和廖明启学长还有您的学姐见面，在台北新住民协会看到一个关于陆配问题的新案例，我整理了一下，也许会对这项研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收到信息的时候，乔雅晴在线，马上回复了一个笑脸，又说：“愿闻其详。”梁程泽便简单地说了一下见面的过程，却没有提自己和他们聊了些什么。紧接着，没等乔雅晴回复或者发问，便说起了艾莉的事情。

　　艾莉娘家在大陆沿海，虽然不是一线城市，却也生活的舒适惬意。她的家境应该算那种早已进入了小康但还没有达到十分富裕的标准，可以称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阶层。认识她现在的丈夫，是经过艾莉同事的介绍。

　　在台湾的大陆新娘经常有辐射发散的效应，同乡、同事或者亲戚之间相互介绍的情形非常普遍。艾莉的一个同事有亲戚嫁到了台湾，艾莉便也成了被辐射的一个。第一次见面，对方给艾莉的印象原本不错。这个男人年龄只比艾莉大五岁，比起那些年龄差往往在十五岁二十岁上下，甚至三四十岁以上的例子，已经算是一个优势了。

　　男人告诉艾莉，他的家在台北。他自己目前在大陆工作，恰好和艾莉同一城市，不过马上要调回台湾，到时候，艾莉也可以和他一起回去。在台湾居留满六年，就可以拿到台湾身份证，享受相当优惠的健保和社会福利待遇。

　　因为从小到达都几乎平平淡淡按部就班地一路走来，艾莉的社会经验和阅历实在都有限得很。偏偏这个后来成为她丈夫的人，又长了一副貌似忠厚诚恳的外表，艾莉便轻信了他的花言巧语，还没有什么深入了解，便匆匆地在大陆领了结婚证，便随丈夫一起去了台湾。

　　艾莉原以为，只要忍过了入台面试时，面试官问的那些诸如内裤颜色或者ML姿势之类让陆配都深感耻辱的隐私问题，便是彻底的苦尽甘来、一劳永逸。孰料，这让她忍气吞声才通过的面试只是个开端而已。

　　丈夫的家并非如他所说在台北，也许仍算是大台北地区，但却是在五股郊区。而且夫家的状况，也完全颠覆了艾莉之前对台湾“人人都比大陆有钱”的幻想，至少她嫁的这一家看起来，算是有些拮据的。偏偏又是个庞大的家庭，公公婆婆之外，还有兄弟妯娌同住。妯娌当中有个越南嫁来的外配，逆来顺受任劳任怨；另两个都是台湾本土的乡下女儿，也都早起晚睡地操持家务和农活。

　　相比之下，艾莉身为家中独女，自然受不了这样的辛苦，尤其不能忍受公公婆婆的脸色和丈夫的颐指气使，自然和这一家矛盾不断。偏偏她的婆婆还顽固地抱着将近二十年前老观念，认为大陆仍像民国六十年的宣传一样是个“死亡线”、“集中营”，还认为越南或菲律宾新娘嫁到台湾是来伺候包括她的儿子在内的台湾男人，可是大陆妹嫁到台湾，就一定都是贪图钱财，想要在夫家当寄生虫，自然也会对艾莉横竖看不顺眼。

　　矛盾的爆发点，是艾莉在有一次争吵中提到离婚。忍耐了很久的艾莉终于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原本还只是在冷眼旁观的婆婆突然用台语说开了风凉话：“你们大陆妹来台湾，还不是为了骗钱财啦！离婚？可以啊！嫁妆留下来做我们家后生青春补偿，我们家的聘礼，一分不差地还回来！”原话也许讲得更难听，不过毕竟不是复原现场，因此梁程泽记下的，是艾莉已经译成了国语的转述。

　　听了这番话，艾莉积蓄了不知多久的怨气终于喷薄而出。她粗暴地撸下自己手上婆家在过门时送的一枚细小的、看不出是真金还是镀金的戒指，随后转身冲到自己和丈夫的卧室，一把扯开床头柜的抽屉，翻出同样是婆家在自己过门时送给自己、可她嫌款式寒酸老土从来没带过的金项链和金耳环，一并朝婆婆的脸上掷去。

　　艾莉的婆婆没想到她会这样做，忙不迭地躲闪，同时心疼地看着耳环和戒指在地上弹了一下，滚到旁边，金项链则瘫在地上。老太太一边忙不迭地赶快捡起这几样首饰，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嘀咕着一串台语。艾莉嫁到台湾这段时间，也多少能听懂一点台语，便听出婆婆的咒骂中，除了脏话之外的部分大意是说我们家养了你这么久，你现在想走没门，怎么说也要还上我们养你花的钱，云云。

　　老太太的话虽然让艾莉愈发愤怒，却也提醒了她，自己的有效证件还在婆家人手中。如今这种情况下，显然不可能指望他们能够将证件还给她，于是，艾莉便一个人冲出来，找到了台北新住民协会请求帮助。

　　由于已经整理过记录，梁程泽只要转码一下，在复制粘贴到记事本当中发给乔雅晴就可以了。显示接收完成后，乔雅晴回复了一个“收到”，便打开记事本看下去。她看得似乎有些慢，梁程泽也没有打扰她，只是在线默默地等着。

　　“哼，艾莉她丈夫家，根本不是人嘛！”梁程泽一边等乔雅晴阅读，一边却下意识地重温着从前的聊天记录。正一点点地回味着，突然间“当”的一声，乔雅晴的弹窗跳出来，梁程泽急忙查看，是乔雅晴的抱怨。

　　“明明艾莉家条件比他们好多了，他们还以为是艾莉在攀附他们家，真是夜郎自大的岛民心态哦！”乔雅晴为艾莉感到义愤，不知不觉中竟然用上了平时大陆网络论坛当中，许多大陆自以为“正义”的认识最常用来攻击台湾同胞的词汇。

　　梁程泽看着这两个词，虽然知道乔雅晴也许是完全无意，却也感到心里有些难受，毕竟谁都不会愿意自己心中所认同的那个祖国被冠以各种带着贬义的标签。一时间，他不知如何回复才好。

　　乔雅晴却并不知道梁程泽此刻的感受，仍然自顾地语言攻击着艾莉的夫家。梁程泽迟疑着发了一串体现着省略号效果的英文实心句点，乔雅晴才意识到自己在梁程泽面前说刚才的那番话，似乎有些不妥，忙解释说自己并不是有哪里针对台湾，只是单纯地因为艾莉的遭遇而对她夫家感到愤慨，歉意地请梁程泽千万不要介意。

　　看到乔雅晴的解释，梁程泽又觉得似乎是自己太敏感了，便说：“乔老师，其实您这样讲也没关系啦，只能说明两岸还需要更多沟通交流。其实发生这种事，作为一个台湾人，我也深感这个男人，真是台湾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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