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逃离夏季

　　校庆日晚上七点，万川中学的文艺汇演在市体育馆正式拉开帷幕。

　　当晚演出的顺序是由抽签决定的。高二（3）班抽到了第三个表演，在晚会的刚开头，早点表演完便能早点收工。

　　沈见岁为辛睿编了侧边麻花辫，配上水蓝色的长裙，仿佛有一股温婉的光笼罩在她的身上，而她的目光依旧如平日般锋芒逼人远看是清丽美人图，近看却身藏利剑，削铁如泥。

　　主持人报幕后，沈见岁和方若晴一左一右，各握住辛睿的一只手，缓缓迈上了舞台。

　　灯光逐渐变换，音乐前奏响起，辛睿站在合唱团人群中，如背题般记好了每一句歌词的分配和插入的节奏，僵硬但认真地张开口，和众人一起演唱歌曲。

　　她站在人群的第一排，直面台下的观众。演唱时双眼无处安放，在观众们模糊的面孔上不断打着转。很快便注意到，有一名坐在前排的观众在拼命地朝台上挥手。

　　她定睛一瞧，果不其然是沈知年。

　　演唱中，她只能看见沈知年张口在呼喊着什么，却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但即使听不见也能猜到，一定是在为她加油。

　　她一向不喜欢强烈的情感，将自己包裹在一层厚厚的壳子里，可当有一个人浓烈而坚定地选择她时，她才会知道，原来这样强烈的情感，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合唱的曲目是《最初的梦想》，是首老歌了，因为歌词励志、曲子又很有力量，是学校举行文艺活动时常常会选择的歌曲。

　　彩排的时候，辛睿跟着大家一起将这首歌演唱了好几十遍。在这些练习中，她只觉得这是首朗朗上口的歌，算是好听的，再无其他感触。
　　可此刻，也许是因为舞台、灯光和观众的共同作用，她竟渐渐觉得，被她背得滚瓜烂熟的歌词里，原来有那么多的句子和词语，是在讲述她的心声。

　　身旁人的歌声忽然有些哽咽，辛睿侧过头，看见方若晴唱到动情处，竟然流下了眼泪。

　　她再看向舞台一侧，周舟正注视着自己的学生们，双手捂住嘴，同样眼泪汪汪，感动得不能自已。

　　真是一群感性的人啊。

　　辛睿旁观着她们的模样，可自己的心却不能像过去一样保持平静。
　　她似乎，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歌曲演唱到尾声时，辛睿再次看向台下观众席，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沈知年，此时却已经不见了。

　　表演结束了，学生们回到后台，周舟和音乐老师正站在那里等着他们，两个人都红着眼睛，为他们的表现而感动。
　　“老师！我们成功了！”女生们最先冲过去，抱住了这两位辛苦陪着他们排练的老师。

　　“我也想和大家抱抱！”赵松企图加入女生群体，被其他男生揪住领子一把扯了回来。

　　“跑什么？兄弟们在这儿呢！”
　　男生们以赵松为中心，也紧抱成了一团，赵松几乎喘不过气，苦着脸连声求饶。

　　辛睿远远地看着同学们抱成两团，又感动又好笑。可惟有她，只是独自站在一旁，没有加入其中。
　　她微笑着注视了人群片刻，然后默默地离开了后台。

　　表演服虽然好看，穿在身上却始终觉得不自在。辛睿立刻去洗手间，将自己的衣服换了回来。

　　往回去观众席的路上几乎没有人，她行至拐角，敏锐地捕捉到轻微的脚步声，似乎在向自己靠近。
　　她警惕地握紧了书包，正准备抓起来砸过去时，耳边骤然响起嘭的一声响。

　　五颜六色的彩带从天而降，落了她一身。

　　“沈知年？”她猛地抬起头，又惊又喜地看向来人。

　　沈知年手里握着空了的彩带礼炮，嘴里叼着一个一吹就会伸长的口哨婉拒，说话声和口哨声同时响起：“Surprise！”

　　辛睿默默收回了准备揍人的拳头，哭笑不得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提前替你庆祝一下啊。”

　　“只是很普通的合唱，最后肯定拿不到什么名次的。”

　　所有的节目结束后，学校会根据全场观众的投票评选出一二三等奖。辛睿心知3班的大合唱只是个不功不过的节目，拿个鼓励奖已算幸运。
　　她以为沈知年是在安慰她。

　　但他却摇了摇头，“我才不是说这个。”

　　辛睿歪了歪头，不明所以。

　　沈知年取下了嘴里的口哨，站直了身子，收敛神色，正儿八经地唤出她的名字：“辛睿。”

　　“嗯？”辛睿被他突然的认真搞得有些紧张。

　　然后，她竟听见沈知年说了一句：

　　“生日快乐。”

　　人在听见陌生的话语时，意识的反应速度会变得很慢。此刻，辛睿听见这四个字时，几乎愣了足足十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个……随便打听打听就能知道啦。”沈知年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搪塞了过去，“不过我还挺意外的，你竟然是射手座诶。”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

　　“处女座。”

　　辛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这时，沈知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去往另一个方向，“走吧。”

　　辛睿茫然地跟上他的脚步，“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

　　·

　　今夜，市体育馆被万川中学全部承包，许多房间都被占用来摆放道具。

　　此刻，文艺汇演正在进行，人们要么在观众席，要么在后台忙碌，后场的一大片区域都空了出来，无人打搅。

　　沈知年推开一间空房间的大门，打开灯，一个小桌子立在中央，桌上摆着一个4寸大的小蛋糕，蓝色奶油裱花，上面用白色奶油写着：

　　[辛睿同学 生日快乐]

　　寿星本人表情空白，愣在当场。

　　沈知年在蛋糕上插上数字为“18”的蜡烛，用打火机点燃。

　　接着，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沙锤，一边摇着沙锤一边唱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你……”

　　辛睿被他最后一声响亮的祝福震醒，抽回神思，默了半晌，才将一句话说完整：“你怎么连唱这种歌都能走调啊？”

　　沈知年尴尬地咳了两声，“这不重要，不重要。现在赶紧许愿吧！”

　　辛睿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蛋糕，思忖许久，却吐出一句：“我……没有什么愿望。”

　　“怎么会没有愿望？”

　　他一问完，辛睿眼中的光亮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

　　沈知年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舔了舔唇，又道：“那这样好了。你把你的愿望让给我吧。”

　　辛睿再次抬起了头。

　　沈知年拍了拍胸脯，厚着脸皮地说：“就祝最亲爱的沈知年同学，健健康康，开开心心，能一直陪在辛睿同学身边。”

　　辛睿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一字一句地说：“祝沈知年同学健健康康、开开心心，能……”

　　沈知年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辛睿咳了咳，改变了愿望：“能提高成绩，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

　　她说完，深呼出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你……”没有听到自己最想听的那句话，沈知年明显有些失落。

　　但失落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又笑了起来，注视着辛睿的眼睛，说：“十八岁快乐，你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很好的大人。”

　　辛睿回望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会的。”

　　过了会儿，沈知年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直接挂掉了电话。

　　“我得回去准备后面的话剧表演了，老师又在催我了。这个蛋糕是我……”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拿回去吃吧，很好吃的。还有，你不准提前走，一定要看完我的表演！”

　　辛睿点头答应，“好。”

　　沈知年离开后，辛睿并没有如他所说，将蛋糕带回去再吃。

　　她知道，沈见岁和方若晴这两个馋嘴猫，如果见到了这个蛋糕，一定会吵着要吃一口。若是平常，她自然什么都可以和她们分享。

　　但是这一次……

　　这一次，辛睿想要吝啬一回。
　　她只想一个人，独自而安静地享用她的生日蛋糕，和绝无仅有的十八岁。

　　熄灭了火光的蜡烛只烧掉顶端一点点蜡，数字“18”完好无损。辛睿摘下这蜡烛，捧在手心里，紧紧将它握住。

　　完蛋了。她心想。以后每年的今天，她都将会想起这一个夜晚。
　　想起沈知年。

　　·

　　沈知年参演的话剧《哈姆雷特》排位很靠后，几乎算得上是压轴节目。

　　台下的观众们看了许久的节目，质量参差不齐，到了后半场几乎快要睡着了，就在这时，舞台上所有的灯光突然同时熄灭。

　　紧接着，一束聚光打下了下来，沈知年头戴礼帽、身着量身定做的黑色西服，脖子上戴着黑色丝绒领结，宽肩长腿，身姿笔挺地站在聚光灯下。
　　他摘下帽子，右手打圈，行了个完整且标准的绅士礼，优雅流畅，风度翩翩。

　　观众们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瞌睡全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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