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

　　席笙把手放在他的脸上，能感受到手掌下睫毛的颤动。

　　“骗子。说要来找我呢。”她凑过去，低声说了句。

　　不熄眼睛还没张开，一只手已经找到了她的手，十指合在一起，有些用力，但也很快放松下来。

　　沙沙作响，是他身后的羽衣与床摩擦发出的声音。不熄一只手撑在床上，慢慢坐起身来，眨了眨眼，席笙看见他还有些迷糊，才把自己留着的那颗蜃珠放到他手上。

　　不熄有些困，没有管那颗蜃珠，蜃珠便浮在一旁。他本能一般蹭了蹭她的手背，仍牵着手，带着她走到了房间里的窗户旁。

　　原来他们已经爬了这样高了。

　　不熄迷迷糊糊地往窗外看一眼，收回目光，又牵着她往回走，走出了房门。

　　席笙：“……”

　　他像是在梦游。

　　谢韫和小虾就在门口，看到席笙出来了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她用手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在往上走。

　　三人跟在他身后，席笙和他牵着手，跟得近些，便能瞧见这人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着，走得十分老实，身体还一晃一晃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旋转向上的楼梯弧度并不大，但席笙总觉得自己快晕了。她还能听见后头的二人似乎往回走了一段，又重新跟上。

　　突然，不熄手一顿，她松开席笙的身，走在她前面，走两步，确认席笙跟上了，又走几步。

　　席笙想，大概是快要到头了。

　　--

　　不熄走得极慢，谢韫便和小虾合计了一下，倒回去他居住的房间探查一下。

　　这房间的陈设很单调，一眼看去，连个柜子都没有。谢韫看了下床下和灶里，同样空空如也。她思量片刻，走到刚才犬傀驻足的窗口前，学着他的样子，往外看了眼。

　　谢韫一愣。

　　她把手撑到窗口上，用力地往外看，一瞬有些眩晕，便掌着窗沿缓了一会。
　　小虾也走过来，往外看去。

　　“球一样的阵。”谢韫猛地蹲在地上，翻出阵图，趴在地上有些兴奋道，“我有点想明白了。难怪他放任天罚阵阵图流出，那并不完整。即使都想明白了那是一个球一样的阵……”

　　小虾低下头，有些不明白她的振动。

　　她在地上画了个圆，在圆外画了个更大的圆，将小圆包裹。

　　“十六层，不是横切过去的十六层，而是一层包着一层，第一层在最里面，很小，然后是第二层，第三层……依次累加，每一层都是一个球。在蓬莱海底时，把慕鸠他们传送到大荒的或许只有一层的功能，即传送，第二层，或许有了束缚阵，就像我们在幻境里、在万毒谷遇到的那个一样，走不动，然后或许就是吸收灵力……若是单独看，怎么都不可能完整，每一层都包括了它本层的法术和下面几层的法术，竖着、横着、斜着、共同建成了这个大阵，这才是完整的阵法，不能只从一层入手……”谢韫猛地抬起头，“走，去沙海！”

　　小虾清清嗓子：“谢韫？”

　　“啊。”她轻叫一声，面上冷下来，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手掌，尽管这里并没有灰尘。

　　“席笙那边似乎又往上走了一段。”小虾道。

　　谢韫点点头，忙追了上去。

　　小虾又瞧了眼窗外，他这时才看到冰面下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却也不明白谢韫是如何看了眼这样宽阔的冰原，就想到了天罚阵的事。

　　--

　　不熄停下了。

　　这塔顶，其实挺古怪。这塔虽大，但也和大多数圆柱塔一般，越往上越小，但这顶层，怎么看起来比他的房间还大。
　　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黑色的石壁与地板构造出一副冷清的场面。

　　面前有一扇巨大的门。不熄站在门外，朝上望去，又转过身，低下头，一动不动了。

　　像是发条转到了尽头。

　　席笙往后看一眼，赶上来的小虾和谢韫朝她点点头，她才放心一点。

　　她走上前去，试着推了下门，这门又大又沉，谢韫和小虾见状，也上来和她一起。

　　三人都使足了力气，门亦往外挪动，席笙手臂发痛，突然，这门似乎是过了一个劲，就自动往外打开了。

　　席笙手上微微颤抖，她是真的有些紧张，门缓缓往外开，只见外头有一阵阵白光渗进来。
　　谢韫和小虾往里走去。

　　席笙脚下一软，正要跟上去，身后却袭来一股大力，她立刻躲闪地滚向一边。

　　却没躲过。

　　一张大掌抓住了她，不熄走过来，蹲下身，银色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她。

　　“看我。”他手里攥着蜃珠。

　　身后传来厚重的撞击声，席笙心一颤，她意识到，是门关了。

　　席笙皱着眉，拍开他的手，“你在做什么？”她忙站起来，想要推开身后的门，却怎么都推不开。

　　她沉着眉，转过身。
　　“给我打开。”

　　耳饰与发饰敲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簌簌声。不熄靠近道：“别过去。”

　　席笙深吸一口气：“谢韫和小虾已经过去了，无论如何，我不能……”

　　他忽然抓住她因为情绪激动指向他的手。

　　他看着她，眼角下垂，像是知道自己这幅样子能让人动容。

　　“一个算是那里的人，一个不算人。怎样都好，只是回去了该去的地方。席笙，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她面色不善地把手抽出来。

　　不熄理所当然地开口：“因为我不能过去……你会在这里陪着我的。”

　　席笙气得不行，咬牙切齿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不能过去。”

　　不熄指指自己：“此处为道，我是卫道者，自然不能离开。”

　　--

　　“原先瞧这华山跟水墨画似的，今日才知这墨和墨汁儿一般需要沉淀，此番一闹，竟是一点仙气也无了。”玉音也不怕，就这么在慕长生跟前说着。

　　她怕什么怕，反正这趟回去就要和这群人说拜拜了。

　　倒不是她想来华山，只是一听说华山出了上古幻境，她想着临近闭谷，能捞一笔是一笔，二是谢韫回了万毒谷一趟，还好心把她捎到了华山，说是让她帮忙周旋一下即可。

　　谢韫走得急，也没说清让她周旋什么，她便在一处石林上躺着，听底下华山弟子闲谈。

　　原来方才华山剑池出现异象，剑池里的华山弟子慕鸠同本该炼出的神剑碎片一并失去了踪影，而此前又有人听到了剑池上传来华山大弟子慕眠的琴声，似乎还瞧见了谢韫和若狭仙尊的身影。

　　周旋就周旋吧，玉音走至剑池和众人说了一会，才又听人说，在他们争论期间，幻境就已然关闭，顿觉自己亏大了。

　　她原想回去，但也看出眼前众人神态各异，似乎要演上一出大戏，便寻了个好位置，边和华山弟子聊天，边见慕长生在那压着气，觉得有些好笑，便跟着说上几句。

　　众门派都来了不少人，但此刻幻境已关，说走吧，又感觉自己白跑一场，有好事地便提起神剑碎片一事来。

　　众人说得火热，玉音往天上一瞥，竟瞧见一个修为比慕长生还深的修者，踩着一块布悠悠转了下来。

　　她不认识，但慕长生认识。

　　慕长生一见这人，便抖了抖胡须。
　　“若白掌门，别来无恙啊……今日是什么风，将你也吹来了。”

　　哦，原来这就是衍天派里那个不怎么见人的掌门。她竟然也来了，难道今次的事比她想像中要更严重些？

　　若白瞥了慕长生一眼，微行个礼。
　　“星阁上众星黯淡紊乱，只华山方位依旧闪烁，我便来看一看。慕掌门，你这华山最近几百年出了不少事啊。”

　　其余众人不禁附和。

　　除了近些年的慕鸠一事，早年，酿尘仙子的事也传遍了九州，连民间都有酒楼说书。其实像蓬莱仙境里也闹出不少事，但酿尘仙子一事，多少沾染些红尘味，人间爱看，也爱说。

　　慕长生脸色有些黑，“若白掌门怕不是来看闲话的罢。”

　　若白：“自然不是。我且问，华山一派中的禁地，可是在剑池之下？”

　　慕长生：“你问这事做什么。”

　　若白取下木簪，往衣服上一划，这样简单的卜卦也不需太费神，不过一会儿，她便道：“禁地中的镇山石怕是被人盗走了，我且一问，神剑碎片除了你剑池一处，你派大弟子慕眠那处，还去了哪处？我那边怎么都占不出来，想着不如上门问了。”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华山派竟然偷藏了两块神剑碎片！

　　慕长生却是顾不上了，他自然不用亲自去看，神识稍稍一探，便发觉脚下洞中，如今空空如也。

　　他一下没忍住，嘴里吐出血来。

　　“掌门！”“掌门！你怎么了！”

　　四周的华山弟子忙凑近，想要搀扶他。慕长生却拜拜手，他微弓着腰，道：“禁地的迷阵是我与友人一道布下的，人也是我叫来的。一共四块碎片，一块原在蓬莱海底，现已不见，一块在我徒儿慕眠的琴身中，另一块分给了人间帝王，还有一块，让和山老掌门，谢蒙带去了。”

　　“你那友人是谁？”若白问。

　　他本是叫他来解决慕鸠，没想到却将神剑碎片和镇山石一并带走了。

　　镇山石，镇山石。
　　难怪刚才，天冒红光。

　　“自然是若白掌门，本就不喜的那个。”

　　“我不喜？”若白想了一会，“我没什么讨厌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懒得算卦。

　　慕长生一笑，脸上皱纹堆到一起。

　　“当年，你不是说迟早要将他斩首么……”

　　若白低头想了一会。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

　　“谢念！我衍天，必将日夜施以和山诅咒，而我若白，必将一日将你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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