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

　　身体好重，好累，好渴。

　　席笙躺在海岸边，脚上蹬着紧身衣，只想把它脱下去，却也没劲扒拉。只能像搁浅的鱼一般有事没事蹬几下。

　　说实在的，其实她们也不知道到哪才是尽头，才是“答案”，这海岸看起来挺广，说不定也就是块大的浮冰，但席笙还是带着谢韫上来了。

　　原因无它，从这里开始，就有光了。

　　当年从沼泽地出去，也没有这么渴望光明。

　　谢韫的腿被大鱼扯伤了。席笙当时的记忆十分混乱，她只记得自己发现这事后伸手想去给大鱼一刀，却又发觉在海里使劲十分困难，只能连踹带游，最后似乎是把那大鱼踹晕过去它才松口。

　　在海里又浮沉了许久，席笙边注意着地图，确定附近没什么海兽，边扯着谢韫往北游，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瞥见点自海平面传来的亮光。

　　虽然微弱，那一瞬她还以为自己要瞎了。

　　二人仍躺在地上，半是赤/裸，又是喘气又是叫唤，一会又没声出来。太累了，席笙迷迷糊糊似乎还昏睡了片刻，又猛地一睁眼，生怕自己就这样晕死了。

　　身上残留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干，席笙这才觉得冷得刺骨，二人忙换上棉衣，她企图生火，但不知道为什么，火苗一出就熄灭了。

　　气得席笙骂了句脏话，又躺回了地上。

　　多躺一会又觉得冷，真是做什么都不顺心，好在还有些符咒，席笙往自己身上贴了几张，又给谢韫贴了几张。

　　谢韫其实有些怕冷，她把茶壶取出来，此处虽然仍不好使灵气，但在戒指里拿个东西还是没太大问题。

　　二人温了会胃，对视一眼，突然笑出了声。

　　笑累了就躺着，躺累了又坐起来，就这样消磨着时间，直到身上有了力气，谢韫才靠到一旁的冰层上，低头处理起腿上的伤口。

　　伤口像被泡发了一样泛着死白色，谢韫往上敷药，这药还暖呼呼的，身体里便又多了点力气。

　　她站起来，环视一周。

　　“应该是上岸了。”
　　附近“土”多，该是上岸了。

　　席笙松了口气，把脚上的绳子解开，又活动了下关节。

　　此处确实有亮光，但略有些奇怪的是，这光不像是太阳带来的，而更像是从哪里反射过来的，肚子里垫了点东西之后，谢韫才提起继续前进的事。

　　无论如何，先往里面走吧。

　　谢韫脚上还有些不适，走得慢些，便让席笙走在前头，看看路况。
　　海岸边有不少礁石，冰层也叠在一起，席笙绕过这冰壁，就见冰原数里，冰面上泛着光，是以光源微弱，也能看清此处的天地。

　　天好近。

　　太近了，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像洗过一样，凉得发慌。

　　天地只一个色，席笙走上空旷的冰原，低头看向冰面，总有种自己不是踩在冰面上，而是悬在空中的错觉。

　　她继续走着，突然一愣。

　　“怎么了？”谢韫在冰壁后问，“阿笙，你好像停下了？”

　　“你先别过来！”席笙突然喊道，“等一下……你先在那坐一下。”

　　若是平常，谢韫肯定要走上来看个究竟，只是她现在多少还是有些疲倦，席笙这一紧张的喊话，她却是真有些不想动。

　　席笙一下跪到地上。

　　她捂着眼睛，大喘几口气。又把手拿开，强迫自己睁大眼睛。

　　冰层之下。

　　一个人，数个人，挤在一起，密密匝匝。放眼望去，全是人。

　　不是尸体，是人。数以万计的人，被冻在冰层中，睁大眼睛，注视着她。

　　她还能看见最近处的这个人，她的皮肤微微耸动，睫毛也疯狂地颤动，似乎快要破冰而出。但那只是错觉。

　　席笙闭上眼，吸了几口气，再次睁开。

　　她没看错，至少离地面近的这几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有着她熟悉的疤痕。

　　……是不烬人。

　　--

　　席笙试图凿破冰层，但和那久远的幻景不同，这些冰层很厚，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她抬手擦了擦脸，泪水冻得她脸疼，她只好把脸用布帛裹了一圈。

　　不知道谢韫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站在席笙身后，和她一样，心情不大好。

　　“站起来。”谢韫声音有点冷，“看前面。”
　　她的手臂打直，指向了正前方。

　　席笙把百变刃别回腰间，顺着她的手臂看去。

　　天与地之间，有一座擎天巨塔。

　　--

　　莫问前尘，来日方知。

　　这话看起来像什么都没说，小虾却觉出几分意味。

　　若白离开后，他又在长廊上坐了一会，半是打盹地想着事。
　　若是没什么联系，自然答案就是没关系，但若白让他等来日，那就是有关系。

　　不管是慕眠还是他，都是在商道上认识的谢韫，后又一同进过几次上古幻境，在九州中游历了一段时间。

　　谢韫脑子转得快，又是个有主意的，小虾在许多事上也很信赖她，或许也不止是信赖，而是一直很认同她的许多想法，谢韫也没怎么出错过。

　　莫问前尘，也就是过去已经有所关联，但无法探究，来日方知……她会做些什么吗？

　　怀疑的原因除了谢韫对不烬人一事耗费过多心力以外，他还有两件在意的事。

　　第一件事是幻景。他大抵也听其他人提过一嘴过去的幻景，席笙在里面当过许多人，但谢韫不是，第一次她是一个大祭司，但那个幻景里，不烬人并未出场，第二次和第三次，她都是不烬人。

　　这件事拿出来说，其实并算不上什么怀疑的根据，只是他知道不熄前几次也是“神”的身份，就有些在意。人在幻景中扮演的角色，会不会因为和自己本身有关联而受到影响，并非完全随机？
　　另一件事才是让他起疑的真正原因。

　　天坑。

　　那个不烬人寨子首领说，他们是从天坑来的。
　　谢韫进过天坑，出来以后，直至如今万毒谷一游，仍什么都没有说。

　　--

　　黑石铸就的巨塔，表面光滑无比，找不到缝隙，散发着极淡的宝石微光，不像是九州工艺。

　　往上看去，似乎看不到头。

　　在远处看的时候，便发现这塔上几乎没有窗口，只在很高的地方有一个，这让席笙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莴苣姑娘。

　　刚才便觉得是擎天巨塔，走近亦然，席笙和谢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合着走了一圈也没看见门。

　　谢韫试着使用灵力，但她踩着墙壁刚往上攀了两米，就被一股很大的力压了下来。

　　异常光滑坚硬的石壁，席笙试着把百变刃当作冰镐，但根本凿不进去。

　　塔。
　　——别人想要进塔，自然不能直接就能进来，必须要找到这把锁，把它打开才能进来。

　　现在怎么办，回去叫小虾？

　　“怎么了？”谢韫问，“想到什么了？”

　　席笙有些迟疑：“我在想，小虾说不定有办法，我们要不要先回去？这里能写传送阵吗？”

　　谢韫：“写不了传送阵。不过，你可以直接用血令。”

　　席笙不自觉看向自己的手掌，“之前我已经把血令……哎？”她说出“血令”两个字的时候，掌心处突然浮出一道淡淡的红痕。

　　谢韫眯着眼：“在万毒谷的时候，你在毒池打完架昏迷了一段时间，这人趁你睡觉，跛着脚就又过来把血令划进去了。只是这次使了点手段藏了起来。”

　　她本不认同，但又担心席笙像之前一样失踪，多一条线索也挺好，便装作没看见。

　　席笙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她倒是想起当时自己做的梦，难怪梦里手上那么痛呢。

　　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吧。这样想着，她就拿起百变刃，顺着红痕开了一道口子，细长的血线飘进风里，消失不见。

　　她没用过这玩意，也不知道成功没有。席笙眨眨眼，眼前突然就出现两张大到一米长的手掌，手掌往后一翻，小虾就出现在了掌心。

　　他蹲坐在上头，有些迷糊。不多时，却也反应过来般给自己披了个大氅。

　　啊……他看了眼席笙，又抬起头。

　　这就是“塔”么。
　　是了，这就是塔。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自己小时候，很想渡溟海。这片黑海，许是与溟海相通。

　　小虾没有迟疑，走上前去，把自己的手掌放到了塔壁上。

　　面前出现了一道门，刚才还没有的一道门，是一道木门，看起来很普通，仿佛风一刮，就要被吹得作响。

　　小虾收回手，绕到她和谢韫身后。

　　他不想开门？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席笙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木门。

　　和黑曜石般的外表不同，塔的内部看起来还挺朴素，第一层中央放了张木桌，席笙走近一看，才看见上头画了个繁复的古阵，有点眼熟。
　　啊，是原先沼泽地木架下的那种。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当时她跟着画了几下，好歹现在是个学阵的，再怎么也该有点印象。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席笙攥紧了拳头：“我在前面，走吧！”

　　从外面看这塔就高到离谱了，从里头看才发觉它的结构相当单一，就是旋转上行的楼梯。一行人走了很久，走得都有些累了，也没见到一个房间。

　　三人心里都鼓着一股劲儿，走了很久，席笙正想着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转过弯，就发现面前出现了一个平台。平台的右侧，楼梯还在向上旋转着，但在中间，有一个密闭的房间。

　　她有些谨慎地推开门。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口灶。

　　席笙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床上睡着一个几乎没有呼吸的人。

　　一张冰雪一般的脸，黑色的羽衣，赤着双脚，长得落到地板上的黑色长发上垂着流苏状的发绳，双耳下躺着一对银色的耳饰。

　　她叹一口气，把自己的身体像扣子一样扣了上去，伸手去拍他的脸。

　　“起来，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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