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

　　“你没有看错？”秦观觉得难以置信，今晚他和丁莲雾新婚，怎么会来桐华阁？
　　“奴婢瞧得真真的！”
　　顾嬷嬷和青崖飞快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娘娘大喜！”
　　秦观漠然垂眼：“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睡了。”
　　顾嬷嬷一脸茫然：“娘娘……”
　　秦观脸色一沉：“我的话听不到吗？”
　　“是。”众人只好诺诺退下。
　　寝宫里空荡荡的，案上的蜡烛已燃尽了一半。秦观斜靠在美人榻上，望着熏炉中的香烟袅袅，这雕栏玉砌的宫宇本就不属于自己，若不是丁莲雾的到来，竟险些忘了自己的初衷。
　　易沧海和丁莲雾本就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若不是政治联姻，他们说不定早就是夫妻了。秦观唇边勾起一缕凄冷的笑意，易沧海是太子，将来的皇帝，妻妾成群是必然的事，可一群女人去抢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秦观竟有些瞧不起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在意他的喜怒哀乐，会为他借酒浇愁，对月伤心。多情自古空余恨，阿娘说过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是时候快刀斩乱麻了，当下最紧要的事查清自己的身世，揪出调换花轿的黑手，然后寻个机会及早脱身。
　　这里的琼楼玉宇，繁华锦绣皆不属于自己。
　　“阿蛮！”门外的人深情唤道。
　　秦观的心惊募地一痛。
　　“阿蛮，我知道你还没睡。”易沧海顿了一下，“也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闲愁盈杯，难以排遣，秦观只愿长醉不愿醒。
　　“阿蛮，我知道你在听我说话。父皇的旨意，你我都无力反抗。可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
　　秦观无声冷笑，还说什么真心，那个人已经在凝香殿了。丁莲雾不比旁人，父亲是战功赫赫的东平侯，母亲是长公主，身份贵重，又有皇帝的宠爱，若不是自己西祁公主的身份，丁莲雾早就是这东宫的女主人了。
　　西祁公主？秦观想到这儿，冷笑摇头。多么可笑！真正的公主在撷芳苑，假话说得多了，连自己都信了。想到这儿，秦观悚然一惊。南阳皇帝早就知道自己和封倾墨的身份，因此他才格外厚待公主，同时他也会认为自己将军养女的身份配不上他的儿子，所以才如此隆重地送丁莲雾入东宫。
　　“阿蛮，你在听吗？”易沧海辞气恳切，“阿蛮，你要相信我，我一直都把莲雾当妹妹看待。从前是，今后亦是。”
　　秦观不语，只怔怔地望着烛火跳跃。
　　“我知道，莲雾进府你心里不痛快。阿蛮，你信我，易沧海此生只钟情于你，荣辱与共，誓不生异腹子！”
　　泪水倏然而落，滴滴落入酒杯中。愁恨盈杯，秦观只觉得似梦非梦。风更凉了，窗外似有雨声淅沥不断。
　　冷风吹灭了香炉中的残烟，墙上只余一抹孤影。雨声渐远，烛光摇曳，秦观好似回到了西祁，画堂之中甜蜜温馨，恍惚中又来到了山野间，在烂漫花丛里与易沧海相亲相爱，呢喃细语……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秦观睡起惺忪，娇慵无力。昨夜酒醉，竟不知何时入睡。她努力回忆着昨晚的事情，心募地疼痛起来。
　　秦观长吁一口气，今儿天气极好，和白鹿一起去城外骑马一定不错。
　　秦观纳闷，自己可是千杯不醉，昨晚喝了多少，睡了一夜还浑身酸痛。她慵懒起身把门打开。
　　门开的一瞬，秦观惊诧出声，易沧海就站在门外！他脸色苍白，头发散乱，潮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
　　“你……你昨晚在门口站了一夜？”秦观还依稀记得昨晚细雨霏霏，好像下了一夜。
　　“只要你能消气。”
　　秦观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嘴上却不肯示弱：“别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你！”说完朝门外喊道：“奶娘，奶娘！”
　　顾嬷嬷忙不迭地跑过来，见到易沧海微微一怔，忙道：“请娘娘吩咐。”
　　“快去煮碗姜汤来，还有吩咐人烧水，给殿下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是。”
　　顾嬷嬷刚转身，秦观又道：“叫人去传太医！”
　　“不用了，不用传太医。”易沧海朝秦观一笑，“你夫君没那么娇气。”
　　顾嬷嬷笑着领命而去。
　　秦观又羞又气，扭过身去：“别以为你的苦肉计得逞了，这事儿没完！”
　　易沧海眉眼皆笑：“当然没完，你可以用一辈子来收拾我。”
　　“别耍贫嘴。”
　　易沧海猛地叫了一声：“哎呀！”
　　秦观一惊：“怎么了？”
　　“我怎么浑身发冷？”
　　秦观焦急道：“肯定是昨晚被雨淋病了，我去传太医！”她刚一转身就被易沧海一把拉住，拥入怀中。
　　秦观羞怒交加，用力挣扎：“你这个骗子！”
　　易沧海却越抱越紧，在她耳边低语：“你还是在乎我的。”
　　秦观的心蓦然柔软，把头贴在他胸前。
　　用过早膳，易沧海有重要公务要处理，需离开京城几天。
　　“好好照顾自己。”易沧海叮嘱道，“还有，别总是悄悄溜出去玩，多事之秋小心为上。”
　　秦观心头一暖，抬头正迎上他灼灼的目光。
　　秦观娇羞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易沧海还想说些什么，陈垚已经在殿外催促了，他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
　　顾嬷嬷见太子走了，凑到秦观跟前，道：“丁良娣一会儿肯定会来给娘娘请安，到时候您可要拿出正妃的气势来。按规矩第一次见主母，她得对您行大礼的。”
　　秦观不以为然：“行什么大礼啊，我根本就不想见她。奶娘，我不见好不好？”
　　“那可不成，妻妾有别，她理应如此。”
　　“我只想和她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娘娘仁厚，可人家未必会这么想。”顾嬷嬷道，“还有呢，依照规矩，丁良娣一会儿得给您梳头。”
　　“梳头？”秦观笑道，“奶娘糊涂了吧，刚刚您给我梳过了啊。”
　　顾嬷嬷道：“那可不同。”伺候主母是她分内之事。
　　“行了，奶娘。”秦观撒娇道，“您累不累啊？”
　　这时青崖来报，丁良娣来了。
　　丁莲雾显然是精心妆扮过的，头上凤冠压髻，一身大红的宫装，衣袖和裙摆上都绣有精致的牡丹花样，看起来鲜妍明丽。
　　丁莲雾微微福了福身，道“莲雾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罢了，丁良娣请坐。”
　　丁莲雾坐下，接过青崖递过的茶盏，一脸嫌弃：“这是陈茶吧，闻着怎么有股子怪味。”
　　青崖不屑地撇撇嘴，有什么傲气的，穿了大红也不过是个妾侍。
　　秦观并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堂堂郡主委屈做妾，太子还冷落她，心情不好也是情理之中。
　　丁莲雾见她不言语，愈发得意：“我们南阳盛产茶叶，娘娘纵是节俭，也不可太委屈了自己。我那上等茶叶有的是，一会儿叫卓儿多拿些过来。”
　　秦观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劳良娣费心,太子殿下昨儿才将刚刚进贡的雨前龙井拿过来了。只不过殿下提前嘱咐，喝茶最为讲究，以茶待客也要分出三六九等，好茶要留着招待贵客的。”
　　莲雾听后，脸都绿了，这不明摆着打自己脸嘛。
　　丁莲雾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望向秦观。只见秦观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头上只有一支玉簪，衣服也亦是素雅的很。她微微一笑，抬手抚摸着耳上的七宝明金红宝石坠子：“娘娘素来节俭，如今我们是一家人了，缺什么只管说话，凝香殿什么都有。我可是十里红妆进的东宫，父皇还打开库房，为我添了好多妆奁呢。”
　　秦观本不想与与丁莲雾计较，奈何此人太过矫情，想放她一马都不行。她轻笑道：“良娣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当日南阳朝廷向我西祁求娶公主，以皇后规格下聘，倾尽国库中的奇珍异宝。本宫出阁时，父皇嫁女更是阔绰，连国宝美人杯都添做嫁妆了。只是母后执掌后宫多年，一直勤俭治家，连她都衣无锦绣，鞋无二彩。我们做晚辈的更应不骄不纵，怎能铺张奢靡呢？”
　　丁莲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是呀，太子妃是西祁嫡出公主，什么没见过。秦观是正牌公主，自己是郡主，出身矮了一截。如今人家是太子嫡妻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娘娘，自己再风光也是个良娣，说白了就是个妾。可恨这个太子妃伶牙俐齿，平白让自己难堪。
　　昨晚自易沧海走后，丁莲雾一夜未眠，新婚夜新郎不在新房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她一早来到桐华阁，名为请安，实为挑衅。本想着定有一场言语交锋，丁莲雾早有准备，料想不会占了下风，借此压她一头，出了那口恶气。
　　不成想秦观竟然牙尖嘴利，让自己受此大辱。丁莲雾自觉无趣，恹恹站起。
　　“今儿就不陪娘娘聊了，我和太子殿下还得一起进宫去拜见公婆呢。”
　　秦观不以为然道：“丁良娣要和太子殿下一同进宫，不巧得很，殿下昨晚在桐华阁外淋了一夜的雨。方才说有公务要处理，已然离开了东宫，要不，我让青崖帮你去把殿下找回来？”
　　丁莲雾气得脸色煞白，狠狠横了秦观一眼，拂袖而去。
　　青崖一旁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秦观问青崖：“青崖，适才我过分吗？”
　　青崖竖起大拇指道：“太子明显没把她放在眼里，谁叫她非得上赶着？我就见不得她那张狂劲儿，妖妖调调的给谁看啊？娘娘的话太解气了。”

　　丁莲雾走了，秦观有些失落。莲雾有皇帝撑腰，朝中又有东平侯府的势力，自然是底气十足，所以今日才敢如此张狂，竟然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
　　今日自己应付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呢？丁莲雾周围这么多亲人帮着她出谋划策，秦观好似漫不经心的摆弄手中的香囊，可是，自己的亲人到底在哪里啊？

　　今天是丁莲雾三朝回门的日子。
　　东平侯府门前，卓儿搀扶丁莲雾下了马车。见父母正立府门前。两人皆神色郁郁，母亲的眼睛红红的。
　　“阿娘，您怎么了？”
　　璟宁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没事，就是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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