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问剑道

　　霍涟濯若有所思地回座，指腹摩挲着酒觥冰凉的杯身，抬首浅酣一口，思忖着先前的所见所闻。

　　……“咦？怎么没人？！”

　　稍走在前头的人蹙起眉梢，鬼鬼祟祟地抬头探脑，宁静的月色柔和美好，如同银纱一样温婉地笼罩下来，形成了一种几乎凝实的透明感。

　　回头不满地对身后之人抱怨：“确定是这儿？”

　　“回小姐话，是这儿没错啊。奴婢特地塞了那小厮好多银子呢。”紧接着一道十分委屈的年轻嗓音小声说道，看样子与她口中的小姐颇为熟悉，讲话没有特严谨。

　　今晚是一个皓月当空的日子，往日若碎屑一样薄弱的光芒毫不犹豫地洒向地面，同样照耀了一身穿素衣的姑娘。

　　“小慧你——”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两眼怯生生的小丫头。“莫非是受骗了？！”

　　“小姐！”看起来年龄不过十一、二的小丫头不依地娇叱。“您怎么这样说奴婢呢！奴婢才不傻呢！小厮说了，将那仙子带来了此处，不会错的！”

　　被称呼为小姐的姑娘估计还未及笄，或许是为了隐秘，样式简单的发髻亦未缀任何首饰，说起话来颇有高傲大小姐的范儿，傲慢、娇贵又不谙世事。涟濯闻言仔细打量了几眼，总觉得与宴请他们的那位官员有几分想象。

　　“哼。”那姑娘抱臂别过头。“姑且信你一分好了。”

　　这姑娘大晚上的身置此处，眉宇之间且与王大人有几分相似，大概就是这府里的千金了。

　　看样子还是找她的。

　　“小姐，这儿既然没人儿，不如我们去别处找找吧，兴许那仙长大人逛去了别处呢？”那糊涂的小丫鬟这样怂恿自己的主子，大抵自己也不晓得这个时辰被人看见还在外头，不说王小姐，这小慧肯定是第一个受罚。

　　王小姐不肯死心，娇气地跺了跺脚，“好不容易逮到仙长的踪迹了！”

　　“小姐莫急，奴婢定为小姐寻到那仙长，求仙长赐下灵药，让那林公子心系小姐！”跳脱的小慧气势汹汹地保证，看那架势不是为自家小姐找仙人，而是去当个小强盗绑了人家仙人呢。

　　“死样儿！”王小姐趾高气昂地骂道，可明眼人也看出那羞赧的大红脸。

　　‘这王小姐主从莫不是将她当成月老了不成？’

　　涟濯哭笑不得地暗想，她再迟钝，这会儿还听不出来是所为何事那就是愚蠢了。

　　……“师姐！师姐！”另外一个女孩子喊她，见得到了注意也没多问涟濯走神的缘由，低声说道：“师姐，我觉得这气氛有点古怪。”

　　涟濯瞧她一言，修仙者特有的白皙透亮肌肤，一双特别黑亮的双眼格为生动，纷飞的视线则透着一股英锐，将那本该略显天真的双目衬得满是锐利与聪慧。

　　这不由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小师妹，一双眸子也是这般娇甜又英气十足，比之所谓的漂亮皮囊还要惹人眼球。

　　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量，示意她继续说。

　　似乎是被往日眼中‘冷美人儿’大师姐用谦和的语气说话给愣怔了一下，须臾间她才反应过来回答，不过怎么听，那声音显得讷讷而且带了些羞赧的意思在里头。

　　“俗世中人宴请修士并不稀奇，遥想远在北方的洪魏与朔北，与我派也多有联系，每逢春日更是遣送重礼、宴请门中前辈，故在多朝之间，恭迎修仙者似乎已成一种正规礼仪。”说到这儿，名为‘齐云’的女孩儿仿佛嗤笑了一声。

　　自诩君子的凡人总是这样，爱‘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暗自喜庆猜中了‘小人’的心思，孰不知‘小人’压根不在乎那所谓的‘君子之礼’。

　　“此番联想，这王大人设宴亦在‘情理’之中。”齐云咧了咧嘴，扯出了一个读不出情绪的笑容。“但在齐光眼中，联系这大人还有其他官吏的言辞，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仿佛……仿佛——对！”

　　齐云的背脊笔挺地立着，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谈让本就出彩的双眼盈满了光亮，耀眼极了。

　　“仿佛咱们并非啥子‘修仙者’，而是吐出来的唾液也是冒着金光的‘圣人’。”齐光拍案定音，道出了来到此处就若有若无地藏在心中的真心话。

　　涟濯有些明白为何几位师尊会让齐云跟着她一同参与宴席，此等通透玲珑的小辈，多加栽培几年之内必有成就。

　　两位抱臂坐在一旁，一脸‘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并且看上去惯常高深莫测的师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好似为了她那神奇的‘定论’而报以质疑。

　　被这两双‘认真’的视线盯着，齐云忍不住微微低头，歉疚地说：“此乃齐云一番推论，二位师兄……”

　　“不，齐云师妹说得并非没道理。”

　　涟濯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听完王小姐主仆的话，她心里就觉得非常奇怪了。

　　除去王小姐期望林公子爱慕自己的要求，那位贪心的小姑娘接二连三地抛出了好几个‘请求’，一个比一个荒谬。小至‘希望七日后的茶会被一场暴风雨毁掉’，大至‘希望能重新抱抱小白’这乍听很平常，实则暗指将‘小白’起死回生的事实。

　　如今被齐云挑明，她终于能确定一直盘旋在腹内，却找不到正确宣泄口的疑问。

　　‘莫不是将他们这些修士当成啥观音菩萨了吗？随意参拜然后投点钱实现愿望的佛祖？’

　　这个怀疑直至筵席结束亦没有消散，甚至愈到最后愈发强烈，到最后涟濯四人堪称得上落荒而逃地赶紧溜回天舟，那个如同要扒了他们衣衫当圣物供起来的架势，谁人消受得起啊。

　　晚间，涟濯将这问题与几位师尊说了，掌门一脸惊异地大呼‘不会吧！’，稳重一些的兆梭师尊则示意她无需担忧，‘若真有此意，明日即启程。’

　　齐云的发现或许在许多人眼中压根不是什么大事，给人当菩萨就给当了，没损失不是？

　　不过小看凡人的后果，千万年前的修士们就已经得到了教训。

　　当凡夫俗子的要求很小，只求些日常的东西，修仙者自然很是愿意去满足他们，毕竟某些事儿，凡子拧坏了脑袋也做不成，对于修士而言却轻而易举。

　　可‘贪得无厌’这词儿，修士也难以彻底摒弃，就别提那些没啥顾及，将其发挥到了极致的俗世中人了。

　　所求的不再仅限于小事儿时，譬如‘求仙长镇压叛乱’、‘求仙长领军攻打某某国’、‘求仙长施法延续吾等性命’的‘要求’就会开始层出不穷地冒出来。

　　回绝了的话，真是不得了哩，搬出来的诉苦一条比一条真挚动容，倘若修士‘铁了心’不帮助，那就是犯了天忌，那就是‘伤天害理’！

　　当‘偶尔’变成了‘每每’。
　　当‘惊喜’变成了‘习惯’。

　　以往的恩情全成了‘理所当然’，修仙者顿时沦为了‘狂傲自大’，本该感恩戴德的‘付出’变为了理应如此的‘命令’，刹那间大堆大堆冠冕堂皇的帽子往修士身上扣。

　　据说当时最为仁厚温和的修士亦忍无可忍地拂袖而去，那些贴上来的名头可见不要脸到了何等程度。

　　所幸能当上修仙者的人心胸都是坦荡广阔的，竖起大拇指笑说：‘行，是我等有眼无珠，你们识人不清，这样我们互不两欠，老死不相往来。’

　　言简意赅的意思是——‘老子（老娘）不干了！’

　　宅心仁厚可不意味奴颜婢膝啊。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腌臜事儿在前头，还能傻愣愣地一头撞上去，那只能甘拜下风地高喊一声‘佩服’。

　　霍涟濯将甜酒交给两个小孩儿时，顺便将这事儿一道说了，瞬间引起了琳琅的共鸣。后者凭借巧舌如簧的谈话技巧教育了一通生性纯良的三人，特别是玄泯那老好人，失笑连连地再三保证‘识人慧眼’还是有的。

　　见咱穆师兄‘冥顽不化’，琳琅转头就逮着宗承秀清，让他们好好看着他们二师兄，否则绝对会被一些见色起意的人给欺骗。

　　二人被训得一愣一愣的，连忙高声表示自己的意志，就差军规似地刻在心中。

　　结果翌日真有人找上门来，脑门上明晃晃地写着‘找仙人取取经’几个大字，好说歹说劝走了，一刻不耽搁地开阵起飞，以至许多人还在睡梦或是修炼中，压根不知情出发一事。

　　一路上归仙是绕着齐德边疆走的。

　　**

　　曾经盘踞寅庵龙的妖族中间，龙之一族是持有话语权的王者，因此寅庵龙之城的建筑基本以尊贵大气为主，尺寸分量也比别处宽出一截。走在大街上，放眼望去，不管是街道抑或是装饰皆有鬼斧神工的妖族特征所组成——绮丽、张扬，极具异族风情。

　　白虎、青龙、朱雀、玄武四艘天舟进入寅庵龙的范畴时，首先注意的是城邑不规则的规划布局。

　　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卒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此乃一国之都的标准格局，寅庵龙虽不是哪国哪界的京城，但其形其意乃至规模，早已远胜一方国邑。

　　内外城没有过多的区分，可能妖族对这方面也没多大的概念，估计也就每个部族不会随意靠近侵占其余妖族的地盘而已。

　　同样受太古影响，每个地区完全可以自成一镇，多年的修整建设才有如今各方相同的状况，四通八达的道路像极了龙族弯弯曲曲的颀长身躯，其中许多建筑采用了巧夺天工的技艺，直径从岩石建造而成。

　　乍眼望去，如同一副古老的天龙骸骨坐落人间，浑然威严扑面而来，仿佛按照某种古老偏门的形式相互交流。

　　阳光斜斜地倾斜下来时，一大片城邑被一张巨大的阴影覆盖。

　　骇然地将视线投向那个方向时，遽然发现原来那是一个巨大的平台盛放在漫天云朵之上，银白色的地表似乎被一只巨大的透明之手牢牢扶在半空，惊险壮观的位置叫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原是归仙老友，失敬失敬。”

　　悠远的说话声由远而近地散开，每一个音节带上了足够淳厚的垂音，清晰无比地蔓延开来，任何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又如同美琼一样，久经不散，遗留下一片甘甜醇香。

　　“哈哈哈！你这老顽童，装什么蒜头！”

　　这绝对是自家掌门的声音没跑了。

　　琳琅捂着眼睛：“好丢脸。”
　　归仙全体成员：“……”

《［综］神，抹杀你哦》
完结综漫文→我活一世，只为终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