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走出法庭，郑臣聿便快步走向从另一道门出来的方运博。

　　“方伯伯，好久不见。”他微笑着低头行礼。

　　见是他，方运博停下脚步，笑着拍拍他的肩：“臣聿啊，我们的确是好久没见了，在我的印象中你还是那个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毛头小子，如今已经变得这样高大英俊，方伯伯都快认不出你了。”

　　“在我看来方伯伯您可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年轻。”郑臣聿轻轻笑起来，“没想到今天您也会来这里旁听，作为被告中的一员，我真是惭愧。”

　　闻言，方运博摇摇头，道：“方伯伯相信你也有你的苦衷，别担心，结果不会很坏的。”

　　郑臣聿蓦地反应过来：“这次检方对于牵连我的部分一直避重就轻，是方伯伯您干预的结果吧？”他试探着问。

　　“你方伯伯我做了一辈子检察官也没有什么大的出息，不过这点面子他们还是会给我的。”

　　“谢谢您。”郑臣聿向他鞠躬致谢。

　　方运博却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最该感谢的人是昊歆，要不是她跑来拜托我帮助你，我还不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她说只要你没事，哪怕失去帝昌也没关系。有这样的感情实属不易，你们两个人一定要好好珍惜对方才是。”

　　听了他这番话，郑臣聿怔愣着，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宁愿失去帝昌也要保住他，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以为她在乎的只是他的财产，他以为她从没有在意过自己，而直到此刻他才发觉，原来这一切的想法竟是如此幼稚。

　　回到公司，郑臣聿的心里始终像是堵着什么，有些憋闷。

　　一周时间没有来过公司，再次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却发现与之前变了模样。郑臣聿正疑惑着，沈琂祎就从里面的套间走出来，看到他先是一愣，而后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你怎么在这里？”郑臣聿隐隐觉出了一丝诡异。

　　“不好意思，这里现在是我的办公室。”沈琂祎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明显听得出这样的笑意并非发自内心，“昨天通过董事会的决策，你的CEO职位已经被罢免。抱歉，帝昌已经没有你的办公室了。”

　　郑臣聿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便看到放在一旁茶几上的纸箱，里面是自己的私人物品。

　　“琂祎，你开什么玩笑？”郑臣聿半晌也没能从错愕中回过神来。

　　“对不起，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沈琂祎走回办公桌前坐下来，“如今的帝昌已经不属于你了，不过你手中还持有帝昌10%的股份，也算是大股东，况且平日里你对我也算不错，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帝昌建设的CEO已经被我调回了总部，你随时可以去上任。”

　　郑臣聿望着坐在自己面前表情淡然的沈琂祎，他始终不明白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男孩子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如今的他，令他感到恐惧。

　　“你这么做，是为什么？”郑臣聿看着他，眼里满是失望的神情。

　　“为什么？”沈琂祎失笑，“当初害我家破人亡的就是你们郑家人，这虽然不是你的错，但父债子还这个道理，你必须接受。”

　　倏然想起上一次区昊歆来找他时说的那番话，或许她早就知道了沈琂祎的目的，只是自己没有相信她。如今落到了这般田地，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已经无力再去与他争执，只是用失望的语气问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沈琂祎看着他，他明白如今的自己在郑臣聿的心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于是迟疑了片刻，他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上次举报你涉黑的事，却没想到被公关部拦截下来，所以这次我把跟你有利益来往的官员全部挖了出来，就是这样。”沈琂祎说着摊了摊手，不以为然。

　　“那件事果然是你做的？”

　　“没错，当时写上了我的名字就是为了打消你的疑虑，只是没想到昊歆会突然插手。”

　　“真是想不到。”郑臣聿闭起眼来轻轻地笑了笑。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最疼爱的弟弟，是他最信任的人，到头来，也是将“刀子”插得最深的人。

　　“如果这对你造成了伤害，我向你道歉。”沈琂祎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对于他受伤的眼神，他选择逃避。

　　原本并不想在他面前失态，可听了他的话，郑臣聿终究是没能忍住，紧握的拳头砸在桌面上，他欺身，愤怒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别说得那么好听，你根本不够资格向我道歉，虚伪的家伙！”

　　沈琂祎始终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

　　郑臣聿直起身来，目光不自觉地扫向桌面。重新定做的水晶职位牌，名字已经不再是自己，桌上原本属于自己的物品也都被收进了纸箱里，唯独那个木质的相框依然被放置在原位，那是区昊歆的照片。

　　一瞬间，郑臣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收起先前的怒气，眯起眼来轻笑着：“原来你喜欢昊歆。”

　　闻言，沈琂祎蓦地抬起头，似乎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你知不知道我们签订股权让渡书的那天昊歆来找我说了什么？”郑臣聿扬起眉眼，“她一直在阻止我将股权转让给你，她说如果我这样做一定会后悔。可那时的我相信你，所以我没有在意她的警告。我辜负了她对我的感情，而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还不明白？”郑臣聿讪笑着，“多亏你让我及时醒悟，没有再继续错下去，让我看清了之前的自己有多愚蠢。谁是真正值得信任的人，现在已经一目了然。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昊歆受一点委屈，而你，也休想得到我的女人。”

　　沈琂祎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拳，脸上却平静如水：“你们已经离婚了，现在的她并不属于你，‘你的女人’这个称谓又从何说起？”

　　“你果然是有备而来。”郑臣聿扬起一边的唇角，嘲笑着补充一句：“可惜你低估了我对她的感情。”他说着走向套间，打开密码柜取出了一个文件袋。

　　沈琂祎轻蹙着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却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郑臣聿重新在他面前站定，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几张纸来：“这份离婚协议，我始终狠不下心来交给律师去公证，现在看来，更是没有公正的必要了。”他说着抬手，当着他的面将离婚协议书撕成两半。

　　看着他的动作，沈琂祎不禁咬牙，却又无法阻止。这是自己的疏忽，他以为郑臣聿是真的恨区昊歆，却忽略了他们这十几年来的感情并非是自己轻而易举就能够介入的。

　　见他愣神，郑臣聿知道，这一局的胜利者是自己，只不过，仅此一局。

　　他双手支在桌上，低头看着眉头轻蹙的沈琂祎：“你该明白，你赢了什么，又输掉了什么。”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来，拿起桌上的相框，“不好意思，这是我的。”

　　说完，他走向茶几，将手中的相框和文件袋一起放进纸箱，抱起来向门口走去。临出门时他回过身，看着仍在怔愣的沈琂祎，说：“帝昌建设的CEO我不会考虑，帝昌大股东的身份我也不需要，至于我手中10%的股份，我会用它做筹码来换取我需要的东西。等我的电话，我会与你做最后的一笔交易。”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出去。

　　街道两旁的树木已经掉光了叶子，满街萧瑟的景象。郑臣聿还依稀记得之前闲聊时答应过区昊歆，初雪的时候要带她去北海道看雪。他抱着纸箱，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不知道今年的第一场雪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不经意间一声叹息从轻启的双唇中滑出，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拥有她了。

　　回到家里，郑臣聿将纸箱丢在一旁，疲惫地仰倒在沙发里，眼神放空地看向天花板。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一无所有了？他这样自问。短暂地怔愣过后，他蓦地苦笑一声，区昊歆离开他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是一无所有了，更何况是现在。

　　靠在沙发里一动也不想动，他闭起眼想要小憩一下，却隐约听到了楼上传来窸窣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说话。

　　他的眉蹙了一瞬，起身缓缓走向楼梯。

　　楼梯的转角处，郑臣聿并没有上前，而是停下脚步，眯起眼望着走廊尽头的那个背影。光线从窗外投射进来，只勾勒出背影的轮廓，却令他心中隐隐腾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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