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见到她走进来的一瞬，郑臣聿心中是欣喜的情绪，可却不想被她看出什么来，于是他轻咳了两声，尽量掩饰住情绪，而方才嘴角那一抹极其隐蔽的笑容也并未被察觉。

　　“你先将协议拿去公证吧。”郑臣聿转头对陈律师笑了笑。

　　见气氛有些尴尬，陈律师只好应着，转身向她行了礼便退出了办公室去。

　　“消失了这么久，为什么又要出现？”郑臣聿环着手臂，挑眉看向区昊歆。

　　“你真的将股份转让给沈琂祎了？”刚才陈律师手中那份要拿去公证的协议恐怕就是股权让渡书了。

　　“问这个做什么？”郑臣聿眯起眼来。

　　“你不能把股权转给他。”

　　“这不关你的事。”

　　“我说不能转给沈琂祎！”她抬高了声音。

　　“难道转给你？”郑臣聿讪笑着。他以为这些日子她会有所改变，他以为她会放弃争夺帝昌，却没想到结果依然令他失望。

　　她了解他，他一向都是吃软不吃硬，于是她只好稳下情绪，心平气和地与他交谈：“相信我，如果你真的把帝昌交给他，你会后悔的。”

　　“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我已经做过了，我还怕什么？”他淡然地扬着嘴角。

　　“最后悔的事？娶了我是吗？”

　　郑臣聿依然保持着微笑，并没有否认。

　　区昊歆笑出了声来，她只觉得此时的自己可笑无比。对于这个完全不会在意自己，甚至已经对她厌恶至极的人，她又何必跑来这里自取其辱？

　　“公司是你的，你想要给谁也由你决定，我只不过是来提醒你罢了，你若不信我也无话可说，你好自为之。”她负气地转身离开，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有件事情你必须明白，我爱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省下午餐钱来给我买棉花糖的郑臣聿，而不是如今坐拥数百亿资产挥金如土的阔少爷。”

　　她说完，回过头望了他一眼，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安静地坐在沙发里许久，郑臣聿始终低垂着眉眼。方才他差一点就告诉她，自己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其实是让她离开了自己的身边，可话到嘴边却因了那可恶的自尊心又被他咽了回去。

　　只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如今的她依然觊觎着帝昌，根本没有在意过他，还假惺惺地说着那些过去的事，她早该明白，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她那样只会让他更加失望。

　　帝昌国际新任董事长的就职大会如期举行，也成为了各大媒体关注的焦点。

　　区昊歆看着电视新闻里的沈琂祎西装笔挺地站在演讲台前发布就职演说，倏然发觉他似乎变得陌生了许多，不再是她熟悉的声音，也不再是她记忆中那张洋溢着阳光笑容的面孔。如今的他，让她感到恐惧。

　　镜头偶尔切换到台下，郑臣聿就坐在会场中央的圆桌前，微笑地看着台上的沈琂祎。一身黑色的修身西服让他看起来消瘦了许多。额发温顺地垂下来，与以往不同的造型让他看上去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傻瓜！”区昊歆无奈地摇头。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她已经无能为力了，只盼望着沈琂祎能够良心发现，可她也心知肚明，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沈琂祎会心软，他身后的颜天宸也不会轻易罢手。

　　就职大会结束后，郑臣聿便匆匆赶去机场，15个小时后美国那边的分公司将要举行一个项目的签约仪式，作为总部的CEO他也只得应邀出席。

　　沈琂祎坐在东凌写字楼最顶层的私人会客室里，眼神放空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恭喜你！”颜天宸举起面前的高脚杯，扬起眉眼笑得轻快。

　　“没什么好恭喜的。”沈琂祎与他碰杯，却并没有喝酒，只是重新将酒杯放回桌面。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终于得到了帝昌，你不高兴？”

　　沈琂祎无力地笑着：“我失去了最爱的女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帝昌？我宁愿用它来换取昊歆的感情。”

　　“女人永远都会成为男人事业上的绊脚石，看来这话没错。”颜天宸晃了晃杯中猩红色的液体，有些玩味地笑着：“下一步你该斩草除根了。”

　　“这不用你教我，我早已计划好了。”

　　“那就好，等到一切成了定局，我会出个好价钱给你。至于区昊歆，你有了足够的钱她自然会跟你走，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一辈子过穷苦日子，更何况是个富贵生活过惯了的大小姐。”

　　沈琂祎没有回应他的话，只转过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幕笼罩着这座城市，不知还有多少像自己这样的人躲藏在黑暗之中，泯灭着自己的良心，吞噬着所剩无几的人性。

　　“听说检方已经准备对那些官员提起公诉了，郑臣聿作为案件关系人也将被一并起诉，看来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

　　颜天宸的话将沈琂祎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收回视线正了正身子：“等他接到法院传票，我就会召开董事会，我想应该没有哪位股东会同意让一个涉案人员来担任CEO。”

　　看着面前独自喝酒的沈琂祎，颜天宸眯起眼。幸好自己与他只是合作关系，并非真正的朋友，否则有这样一个朋友在身边，自己迟早也会变成郑臣聿这副模样。

　　顺利签完合约，搭乘了十几小时的飞机，回到家的时候，郑臣聿却是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翟琳递来的法院传票，同时被告知，他账户中的资金以及名下的部分资产已经被冻结。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检方调查了这么久，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因了时差的缘故，郑臣聿只觉得头痛欲裂，完全无力再去思考这些，于是便将传票丢在茶几上就上楼去了。

　　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疲惫感减轻了些，他走到阳台，倚在栏杆旁点燃一支香烟。初冬的冷风拂过他潮湿的发，冷冽的感觉一下子传遍全身，让人清醒。

　　楼下花圃中的风信子已经枯萎，没有了浓郁的芳香，那是驻在他心底里的那个女人最爱的香气，可如今的她又在哪里？蓦然发觉原来自己是这样的一个矛盾体。过去，他以为爱与恨永远无法并存，“爱之入心”与“恨之入骨”原本就是两个大相径庭的词语，可此时却在他的心里融合得恰到好处。

　　如果没有当初那些爱，他们会是势不两立的仇人；如果没有如今这些恨，他们会是最亲密的爱人；如果，没有这些如果，是不是一切都可以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手心抚过木质栏杆，光滑的触感突兀被打断，郑臣聿低下头，借着院子里路灯透出的光线看到在栏杆的外侧似乎被人用利器刻上了什么，蹙起眉仔细端详，终于分辨出几个字——“凭栏不思伤心”。

　　下意识将原本探出栏杆的身子收了回来，郑臣聿兀自怔愣着，她到底多少次想要从这里一跃而下，最终才刻下了这几个字来告诫自己？她到底，多么想要逃离？

　　在心脏抽痛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爱与恨到底还是无法平衡，他对她的爱，始终多于恨。

　　此次法院开庭审理官员受贿案，因为涉案人员众多，又都有着非同一般的社会地位，引起轰动是在所难免的。庭审现场的旁听席满满当当都是来旁听的人们，郑臣聿西装笔挺地走进来，目光在旁听席方向逡巡了一番，便看到了坐在第二排正在注视着自己的方运博。

　　郑臣聿不禁骇异，不知他为何也会来旁听，可当下的情形容不得他过多思考，于是只笑着向他点头。方运博回以一个微笑，而这个笑容却莫名令郑臣聿感到安心。

　　坐在被告席，郑臣聿始终一脸淡然的表情。他习惯了用同一种表情来应对各种各样的场合，只有这样才不会令对手看出心中所想从而有机可乘，想要在商界如鱼得水，这是必须掌握的一项技能。

　　区昊歆来到庭审现场的时候，已经开庭十几分钟了。她推开木质的雕花门走进来，就近找了个空位坐下，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在被告席正襟危坐的男人。而他则自始至终都目视着前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案件审理的过程总是冗长的，检方诉讼的着重点大多在那些官员身上，而郑臣聿的名字只偶尔被提及。看来方运博的出面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检方只避重就轻地提供了几个有关他的间接证据，便又重新将案件的要点推到了几位官员身上。

　　经过了几番辩驳，法官最终宣布一审休庭，择日继续开庭审理。

　　得知结果后，区昊歆便提前离场，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也不愿让他知道她还关心着他。或许仅仅只是为了那可笑的自尊心，可如今她唯一能够为自己争取来的也就只有这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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