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

　　黎敬带着雪包去而复返，进门时关正兰正坐在客厅地毯上，面前放着一叠文件和一台息屏电脑。

　　他拿起关正兰的笔记翻了一篇，专业术语太多看不懂，转而开启嘲讽模式：“睡不着？想想也是……心事重重怎么睡得着？”

　　关正兰抽回笔记本翻回原页，对黎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我还想着来看看你后悔不已捶胸顿足的样子呢。”黎敬偏头，一脸不怀好心的笑：“不过你这幅样子也没差啊……”

　　关正兰抻了抻卡在沙发和茶几间有些麻木的腿，眼皮都没抬，但语气不耐烦：“你闲的吗？”

　　他醒后没能入睡，找了些文献来看。前些日子入了冬，书房的暖气本就是坏的，坐了一会儿周身都冰凉的，索性换到客厅来了。

　　黎敬耸耸肩把雪包放了下来，它自动自发地往关正兰那边跑过去，关正兰顺势接住它，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问：“怎么了？”

　　“喵～”

　　黎敬转身去倒热水，心想关正兰也就这点好处了，冬天保温瓶里随时都有热水，他接着关正兰的话说：“大概不喜欢我这么晚带它出来吧，不过见到你它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在他怀里就挣扎着往关正兰那里去。

　　“所以你到底来做什么？”

　　黎敬回身盯着那个身影，微微笑起来：“蒲歆曼给我打了个电话。”然后看着那人摸着雪包的手一滞。

　　这两人串通一气也不是第一回了，关正兰不动声色道：“你又给她出什么馊主意了？”

　　“也没什么，就是鼓励年轻人要不畏艰险逆流而上……而已。”

　　“……”

　　“你有没有听过男人四十一枝花啊？”黎敬想想又说：“虽然这是大多数男人的托辞，或者说是遮羞布，但是你也不至于自卑到这种程度吧？”

　　“……”

　　黎敬慢悠悠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这破屋子真是冷死了，大冬天的怎么呆得住呢？“不过医生好像在相亲市场是不太受欢迎？”太忙了，谈个恋爱都跟游击战一样。

　　“……”

　　“蒲歆曼吧，有钱有颜，性格也不错，你自卑一下好像也说得过去了？”

　　眼前人抿着唇不说话，黎敬抱起手看着他，等着他回答，不就是当木头人吗？看谁拗得过谁。

　　半晌，关正兰才从魂游天外中回神，也不知道黎敬的话他听进了几分，慢慢开口：“和我在一起太辛苦，她会后悔。”

　　黎敬听到这话直接坐不住了，站起来对着他继续数落：“为什么你觉得她一定会后悔？你为什么要让她后悔？”

　　关正兰放弃交流，放下雪包继续看书。

　　有前车之鉴。

　　“我真觉得姑娘挺好的，之前也以为她一时头脑发热……”黎敬想到什么似的，对眼前无动于衷的人嗤之以鼻：“关正兰你不能一朝失意就否定所有吧？你当真以为人家非你不可啊？这样条件的姑娘放外边排队都轮不上你，你搁那矫什么情？拿什么乔？”

　　黎敬摸摸嘴角，心中估摸着说完这些话今晚会被赶出去的概率有多大，虽然已过零点，但概率绝不为零。

　　关正兰像老僧入定一样，面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有轻轻蹙着的眉在黎敬说话时始终没有平复。

　　难得看他吃瘪，黎敬更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这会儿越说越来劲了，“我说你你真的是被那群颜控带偏了，上次庆功宴之后成拥就经常往那边跑，你也知道的，他就比你小一岁。”

　　黎敬长臂一伸将关正兰手中的文献抽走，看都没看拿着干什么？

　　“三十三很老了吗？你不是还没满吗？噢……现在过了十二点了，也没几天了。”

　　雪包眯着眼窝在关正兰怀里，可能是觉得温暖又歪头蹭了蹭，满足的呜了一声。

　　“还博士呢？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雪包都比你聪明还知道往舒服的怀里钻！”

　　“……”

　　黎敬一个翻腾起身，打着哈欠说：“这都凌晨了我也懒得回去了就睡这，你说我这是为了什么啊？大晚上牺牲我宝贵的睡眠时间搁你这儿来当月老，还是不受待见的那种。”

　　他感觉眼皮在打架用棍子都快撑不起来了，不知道眼前的人怎么还有精神看得下去这种枯燥的东西，遂冷冷嗤了声：“除去那些你找的借口，剩下的你不过是怕委屈了人家，好好弥补不就行了？你在纠结什么？”

　　走到卧室门口时想起来还有个小东西没跟过来，于是转回头唤着雪包。

　　关正兰回神松开它，雪包才慢慢悠悠地走到黎敬脚边。黎敬蹲下去抱起它，轻飘飘扔了句话便开门去睡觉了。

　　孤独成性的人对抗孤独最愚蠢的办法就是将它困起来，明明知道在那人身边才不会觉得孤独，那为什么还要放开？

　　黎敬看不惯这两人，纯粹瞎折腾。

　　客厅里又恢复平静，只剩关正兰坐在原处像是入了定，面前仍是那堆摞成小山的学术文献。

　　从知道她的心思开始，或许更早，早到还以为她喜欢别人的时候，他都快要说服自己了。

　　可那天他勾起嘴角向她指定地点开去，下一秒她却神神秘秘地凑近，说他的车牌是她的名字和生日。

　　X0411。她自顾自地说起她的出生年月，他一怔，敛起笑容如梦初醒。

　　是了，他比她大了九岁。若三岁一代沟，那么九岁就是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了。

　　即使贪恋她给的温暖，但无法再自私地接受。他工作连轴转能够分给爱情的时间太少，他不仅没办法好好照顾她，可能反过来还得被她照顾。

　　她太年轻了，那样鲜活的生命不应该耗在他这里，他耽误不起她，也耽误不起自己。

　　他从来都是趋利避害直决果断的，如今却瞻前顾后，换了以往直接拒绝，连让人当面辩驳都没有机会。

　　女孩说得对，这是偏见。

　　这一次怯懦不决，是有了牵绊吗？

　　她一往无前勇敢爱恨，可他不愿意看见她在可预知的未来中后悔，她会有个人能够陪伴她去游历世界看遍所有的烟火风景。而他只是被困在一方狭地平凡无奇时不时自我催眠的人，他没有那样的鲜活生命力去抵抗所有生活中的平淡，不想她在看清他的无聊寡情后再和那人一样失望离开。

　　是这样的。

　　思及至此，他的心就像被黑布罩住一般，被人用棍子狠狠敲击，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就是在自欺欺人。

　　我该拿你怎么办？

　　是夜他半梦半醒中睁开眼环顾四周，原来周遭一切如故。

　　一切都是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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