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

作者:橘子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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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行警


      沙江畔的南风军帐还是静谧地匍匐在暮色中,隐约的声音是近处的军旗在风中猎猎飘扬,还有对岸远处农家暮归的牲口颈下的铃铛。
      生生不息,没有因为谁的陨落而失去光辉。
      我们都是从大地出生的孩子,剥离了母亲的躯体,最终化为一掊泥土,回归她的怀抱。
      江边的三五南风军士像每日此时一样在此围憩,仔细的聆听这种虽然细弱但是能使人感到身心都被净化的声音。因为他们知道,是他们在此地的坚守使得这种安详的声音得以这样不被干扰的延续下去,那就是家的声音。数十日的围困不算什么,未知的死期也早已不放在心上,一切身之所系,只是为了保存这种声音。
      前方年轻的将领没有像他今日一早所约定的那样准时从东北方向出现,而这一天下来也没有什么人带来关于前线战况的消息,这使得大家也隐隐有些不安。
      他们反复擦拭早已足够干净的佩剑,或者清除着当初临行前父亲赠予的军靴上的污泥,仔细揣摩西边山头的连绵走向,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就此离开可以看到前线方向的地方,或是回到自己的营房。
      他们皮肤下是跳动的血管,而远方楚天的位置变成视线中肆无忌惮的一角。
      掀开帘子,弥漫的中药味在帐内四溢,偶尔飘散出去。军医端着还剩下半碗的汤药从将军的营房里出来。
      照此情形看来,安将军的伤情仍然没有太大起色。南风的将士们不晓得此时的自己还可以依靠谁,他们只知道,无论如何,不能乱,也不能退;出路在哪里还是茫然,但只要没有命令下达,就至死也要像钉子一样牢牢的楔在此地,因为身后的一江之隔,就是南风的秀色田园,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楚天蛮横的铁骑划伤。
      东北风起,空气中开始有一股股带着低吟唏嘘的气味凝结成丝,从远处探出触须一样的缓缓的游来,在南风军帐的上空被飘扬的军旗一点点拍碎,成雾状开始弥散。味道渐渐浓厚,军士们大概解读出了其中的内容,是血。
      是生是死已经没有那么重要。生伴随死,死随着生;黑暗孕育光明,光明等待黑暗;真实依靠虚伪,虚伪倚赖真实。
      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跑到大营之外的路上向东翘盼。值班的长官原本想加以呵斥,但还是纵容了,因为连他自己也想知道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营外逐渐吵杂的声音吸引了更多的人,人们看到大路的尽头有两个细长的轮廓,一点点地朝这边移动,此时太阳已经有一大半落入了西方山谷,他们的身后是一片墨青的天空。在更近一些的时候,已经有人辨认出了来者不是敌人,因为其中一个人影的背上还叠着另一个人。几个早已按耐不住的军士朝着来人奔跑,之后又有几个尾随他们而去。
      在离来人还有十几步的距离的地方人们相继停下了,因为他们看到对方似乎不是从前线下来的战友,他们身上没有南风或者楚天兵勇的服装,而是普通城镇百姓的素布衣裳。年龄稍长的那个生有髯须,他身后的年轻人则有极为俊灵秀致的出色面容,颀长的身影却很是奇怪地背着另一个一时看不清面目的人。
      随着他们一点点地接近,已经能够听见他们稍显急促的喘息声。直到这两个人从呆立着的人们中间缓步穿过,才有人看清楚,那年轻人背上背着的是在清晨随着出尘一起出征的校尉陈勇。此时的他被翻过来用背部贴着背他的人,而他的胸前双臂腹部还有大腿上上下下插着十几支箭,这些创口已经使得他全身一片殷红,依然有血迹顺着他的双腿朝下流淌,滴在地上被尘土裹挟成一粒粒褐黄。而此时,近在咫尺了,血液的味道早已相当刺鼻。
      我们从来不知道,哪些是命运已经书写好的,而哪些是可以抗争的。
      陈勇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勇气站出来对抗舒屏,即便他的双腿已经有了些微的颤抖。死去的那一瞬间他想起父亲的脸,告诉他“陈勇的勇,是勇敢的勇”。匹夫之勇。英勇。流血。牺牲。
      终于,在他们走过之后,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人脸上开始变得漠然。
      “哥……”一个年轻的小战士只哽咽出这么一句,还来不及赶上去就已经双腿发软,重重地跪在地上。他看着地上在尘土中渐渐凝结的哥哥的血,抓了一把抱在胸前,早已泣不成声。

      稍微年长的美髯公在看到看守营地的卫兵准备阻止他们进入军营时开口了:“我们奉张平歌将军之命前来此地,为安将军用医。”他从手中挎着的包袱中取出张平歌的书信,交给迎上来的值班长官。
      “未知赤水先生来此,有失远迎。”李副官稍作一揖。
      “将军不必多说了,还是速速带我到安将军处查探伤情要紧。”赤水回身望了一下他身后背着陈勇的年轻人。
      对方还以一个默契的神色:“先生速去,我随后就来。”
      赤水点点头,随着副官离开。
      刚刚跑出大营的那些军士此时已经陆续回来,围在这个年轻人的周围,期待着他是否能够带来一些前线的消息,虽然这消息已经被证明不甚乐观了。年轻人环视一周,开口道:“请问哪位认得我背上的这位兄弟,可否带我到他的营房里去?”
      和陈勇同寝的几个军士围了上来,从年轻人的身上小心地接下已经没有一点生气的陈勇,对着年轻人轻轻点点头,以示敬意。
      年轻人稍稍活动了一下应该已经很酸痛的肩膀,他背后的衣服已经完全被陈勇的血染红。“这位兄弟临死之前,希望我们能够把他的尸首带回军营。各位应该与他生前交厚,这位兄弟的后事,就交由你们来处理吧。劳烦哪位能带我到安将军营帐去找我家先生?”
      “阁下请留步!”其中一个军士开口道,“阁下从前线来,可知道前线的消息?”
      年轻人沉吟了片刻:“我和我家先生找到这位兄弟的时候,已经只有他一个人了……据他生前所说,其他的人已经尽数被楚天带走了。”
      “那……就是说,他们都还活着么?”
      年轻人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军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接下来还要问些什么,只想从彼此的眼中期许到一些可以求证某些事情的东西。直到大家都明白了,并且已经开始接受现实,才带着低潮的心情彼此散开。
      年轻人本还想再次请求谁带他到安将军的营帐,但是他看了看离去的这些人们,还是止住了,只是站在原地。他抬起头,看了看已经呈暗红色的天空,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身处此地,他发髻的轮廓和周遭所有营帐的圆形蓬顶一样,被血色的天空抹上一道鲜红的高光。
      “舒屏……”

      赤水已经将安青的伤情了解的十之八九,心里大概有了一些眉目。看到赤水有所动作,在一旁守候的副官即刻轻步赶上前来询问:“安将军是否有性命之虞?先生可有疗伤之法?”
      “安将军的疮口……几乎没有痊愈,反倒在逐渐的恶化,而安将军下身的这些小伤口也溃烂到这种程度,这绝不是仅凭疮口的箭毒可以达到的……”赤水欲言又止的样子。
      副官看出了赤水神色的异样,使了使眼色示意帐内的其他人先退出帐外。帐内只剩下赤水和副官两人,还有躺在卧榻上不省人事的安青。
      “先生有何话不妨直说。”
      “将军附耳过来……”赤水凝重的神色使得副官也十分紧张。
      赤水对着副官耳语了几句,副官听到某处突然惊起:“什么?!”
      “嘘!”赤水示意噤声。
      “先生所言属实?”副官平定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
      赤水点点头。
      副官开始有点不敢相信,继而显得有点焦躁,突然,他大步朝帐外走去。
      赤水疾呼:“将军!不要打草惊蛇!”
      “传军医!”副官大声叫道。
      赤水还想制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安青,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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