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

作者:橘子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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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檐外铃


      站在门口迟迟不肯入内的是舒屏派来照顾我的小兵。不吃不喝不睡不闹的人是我。安静是没有生气的叹息,是偶尔月色洒下的清冷,像哄骗孩子的温柔安慰,指节在泛白的空间里延续,是不动声色的沉沦和痴心妄想。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轻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依靠在窗口,手和着节奏轻轻敲打雕花的窗口。声音是绵延在风里的细线,接触到极点就收缩,裹足不前。
      灯火亮起,圆月当空悬挂,外面是拥抱在一起欢呼打了胜战的楚天士兵,成了我眼中小小的定格,空气里是浓郁的酒香,混浊着狂欢的喜悦。
      活着就有了机会。看美好的姑娘,过美好的生活。团圆,美满。那么就让我今朝一醉。
      我抬起头,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撤换,血液粘在皮肤上有些难受。扭扭身子,最后还是放弃了无用功。屋子里干净整齐,没有让人自寻短见的器具,桌子都是毫无棱角的圆面。青殇已经被舒屏缴去,说不定成了论攻行赏的产物。陈勇的临死前坚毅的脸是我小心掩饰的慌张。浮云散,明月却无法再照人来。
      彼岸花开年复一年,你我却再也无法相见。如花不见叶,如叶丢失花。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舒屏高大的身影已经阻隔摇曳的灯火,“还有心唱这些淫靡的曲调?”又暗自揣摩起词句间的涵义,冷峻的面庞反而浮出一缕微笑。“这是什么曲子,为何我从未听过?”
      你当然没听过,我没好气地想。这常年在家里播放的花好月圆是母亲的最爱,偶尔露出生气的眼也会因为唱歌女人细细的嗓音湿润。一首歌,一段恋情,一段伤情,一段别离,一段伤痛。
      阴影投射在我脸上,因为回忆淡漠得没有任何表情。
      “不说话?”他道,“我现在要杀了你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已经开始靠近。我用力咬咬唇,猝不及防地狠狠挥手一击,舒屏一个俯身闪开,随即右手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拖进了怀里。
      很宽阔的胸怀,被搂得紧紧的,人根本不能动弹。
      我眼里全是恨意,手指碰触到他的盔甲,冰冷得让人想逃。带着些许不安看他轮廓分明的脸,却被他眼中的逼视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真的是女人?舒屏心里掠过今早从南风收到的密报,还有刚进屋时那柔媚的嗓音,几乎是下意识地扣住我的手微微一用力。
      怀里的人疼得快要哭了,又强忍着疼痛,脸上不做任何表示。头发是随意系的,鬓角的发丝沾染着些许血迹黏合在一起,全数散落在他胸膛。
      浪漫是可以的,爱情也是随意的。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还可以出一样矫情的对白。(和本场景无关。)
      “你,真的是张出尘?”
      我一怔,停止了抵抗。再看看他的脸,已经没有开始捉弄的表情。
      “青殇剑。”他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完全没有武人的粗糙,“并不难猜出你的身份……想不到张平歌竟然舍得让你来。”他轻佻地一笑。
      我默不作声,心里旌鼓轻敲。现在说青殇剑是假的,青殇剑是我捡的会不会有人相信。
      “你可知二……舒芜在何处?”
      听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开口:“我不知道。”
      “哦?”他挑挑眉,“你若不知南风还有谁人可知?二哥不就是被张寰途送进监牢的么?”说到后来已经不避讳屋外或许正在偷听的大哥舒郁的细作。
      “你要是还这要维持这个姿势的话……我也不会给‘这位大哥身材真是好’的夸张评价的。”我伸手在他胸口用力推了推。
      舒屏的手依旧停留在我肩上,指节平静而有力,人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沙哑的材质。
      “笑什么,我不可能会告诉你任何事情的。你自己上演美人计也好使用武力也好死缠烂打也好,我都是不会说的。舒……三皇子。”大概是被俘虏以来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中间也没有任何停顿。正在犹豫要不要再加上“你死了这条心吧”显示自己的浩然正气。
      “美人计?”他有些嘲弄地笑着道,“不知是怎么个使用方法?”
      我倏地眯起了眼:“我从来不教没有慧根的人,施主请回。”
      “你最好仔细想清楚,告诉我二哥的去处。不然……”他突然松开手,把我推在墙上,黑眸一沉,“可记得一齐抓来的那几个南风士兵?”
      “……”我低着眼,咬着牙,手指紧紧拽着衣角。
      “明白就好。”见到我变得煞白的脸,他满意地退出房间,“记得吃东西,你死了害的是他们。”
      原来威胁永远是有力的武器。
      被威胁的人不置一词,威胁的人开怀大笑。“你看你看,这小子害怕了”。慢性毒药。真毒!

      即便如此,人反而变得不那么失落。就和他们一样。干嘛想那么多有的没有的,活着就好。活着才有希望见到父亲,见到莲花,见到南风的亲人。
      拿过刚才送来的一桌子食物胡乱塞进嘴巴里。刚才一直不敢进屋的士兵小联也有些惊愕地瞅着嘴角全是饭粒我,看到他的脸忙挥手招呼:“过来过来!咱们一起吃!”
      笑容焕发,春风满面。
      他有些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神经被压抑到极限。裹足不前地再偷看两眼,她还在拼命挥舞爪子。
      身上是浴血的战衣,请原谅我暂时把你们脱下来。在我需要你们的时候请再次站在我这边。逃出去需要时机,我会等待,请你们和我一起等待。
      “嗯,味道不错。白衣不来琴当酒。”我笑着继续对人家进行友情攻势,“吶,这鸡腿不吃我自己解决啦!”拿过上好的花雕,用力拔出瓶盖,浓香四溢,乍乍舌送入唇边。
      他最终遭到引诱。
      小联撇撇嘴:“照你这么个吃法,新来的那批粮草都不够吶!”
      我拍拍他的肩膀朗声大声。
      有一个半个同盟还是不错的。从现在开始发展,到需要你的那天记得贡献出来。我利用你,请你大声说“请你利用我”。多好,多纯洁。
      见到舒屏必须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很累人。可怜的人好过倔强的人,倔强的人要找到倔强的合适位置。示弱的人好过坚强的人,坚强的人要伤到别人的痛楚。
      舒屏走进门的时候我正在和士兵小联猜拳,他竖眉扫了一眼,小联知趣地退下了。我见到他冷冷的脸立刻收起雀跃的表情。
      我知道他要什么。
      舒芜是南风的人质,即便楚天已经没有人在意他,舒屏在意。没有理由让他放弃寻找他。同样是一个人,有的人喜欢,有的人讨厌;有的人重视,有的人鄙夷。所以,千万不要否定自己的存在。
      “你好像过得很惬意。”他笑了笑,提起我刚送入嘴边的酒杯,“酒也挑得不错。”
      “对自己坏的人很少。”我转过身不去看他。
      “不要这么咄咄逼人。”他微蹙起浓眉,一手拦住我,面色有些不善,语气却依旧淡然,“你若再不供出舒芜的行踪,那么——”
      言罢,唤来士兵递过一个盒子,然后带着轻蔑的笑示意我打开。
      我接过木匣,眼神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又掰开扣在一起的锁扣。盒底有些黏稠的东西流满手掌。
      开启的那一霎那,我僵直了身子。手也不知做何反应,直到放进木匣里的人头滚落出来,这才发现手上全是鲜血。
      惨死的头颅,嘴角是明显的倔强和强硬,眉眼是我熟悉的。怎样的歉意都无法形容。
      他冷眼看着我的表情,随后叫人将木匣带了出去。
      “你要记得。他的死,是因为你。”他突然附在我耳边轻声说,看着眼前人泪珠从用力圆睁看着地面上还未干涸血迹的眼中涌出,划过有些消瘦的脸颊,直接滚滚跌落。
      舒屏手指停留在我脸上,然后是下巴,接过几滴泪水,放进了唇边。
      自己已经有多久未尝过眼泪的滋味?
      我身子僵了僵,冰冷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的手。他看着我,却不将手抽出来。
      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以为自己有能力,其实什么也抓不住。
      倒是舒屏熟识了前日唱的花好月圆的曲调,拿上笛子,甚是婉转地在另一处阁楼吹了起来。
      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生一梦里。檐外凄厉响起的铃声应和着笛声,寻一夥相识,吹一回,唱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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