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

　　好冷。冷得刺骨。

　　席笙睁开眼睛，华山之上，有这么冷么？

　　眼前有些迷糊，谢韫给她围了一圈短袄，冻僵的双手拍拍她的脸。她靠得很近，眼睛大大的，露出一丝愁态。

　　“我们还在里面的时候就转移了。”她转过头，朝身后的小虾道，“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原来是因为在吹雪，眼前便迷糊得紧。席笙运转起周身灵力来，这才好了一些。

　　“这是沼泽西边的冰原。”席笙道，“上次在幻境里我们见过，不过那是上古时期的冰原了。”她伸出手，指着前方，“那里该有一处冰屋，进去躲躲风吧。”

　　一行人往冰屋前去，席笙回头看了眼，此时风雪小了些，她才意识到雪里夹了风沙，再往那边走几步，便是在熟悉不过的沙海。
　　已经这样近了，怕是再过不了多久，冰屋就会被沙海掩埋。

　　她走在前面领路，推开冰屋屋门，里面还和从前一样，一张床，一面冰镜，一口灶，一张桌子，一对椅子。

　　谢韫让慕眠躺到了床上，他毕竟还是个伤员，慕鸠便坐在床沿，站着的自然是小虾。

　　“倒是省事了。”谢韫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冻僵的手。没提前做好准备，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已经结霜。

　　她把茶壶取出来，灵力一注入，茶水便滚沸了，这时几人也没什么品茶的心思，一股脑下肚，肚子里才腾起热气。

　　小虾的脸被冻得有些死白死白的，问：“确定是在沼泽西边？”

　　席笙点点头，谢韫手上一琢磨方位，也点点头。

　　小虾抿了下唇，说：“大荒里，什么时候这么亮了？”

　　谢韫写传送阵的手停下，“此处确实是在大荒中，也确实是在九州中。来吧，合计一下，你们上次来大荒都是什么时候。”

　　慕眠和慕鸠自两百多年前，就再没有进来过。

　　“我和席笙，大概是上次来大荒中找你。那时候还是黑得不行，不过沙海已经把沼泽吞没了。”

　　席笙把空茶盏放到桌上，“我还来过一次。就是前不久。我消失的十多年大概一直在这边，只是万毒谷幻境开启前才醒过来。那个时候也没什么光。”

　　“这么快就亮了，还真是……”谢韫把手肘搁在冰桌子上，总觉得有人硌得慌。她便又把手收回来，续道：“再探探吧，反正回去暂时也没事做。”

　　冰屋再往西走，仍是一大片冰原。谢韫觉得黄沙那头看不进去有些危险，便往西大概走了一圈。她和小虾速度快，不一会就回来了。

　　“就到头了？”席笙问。

　　谢韫摇摇头，“没有。那边天太矮，越往西北方向去，别说我，连他都撑不住。”她弯着腰，饶是这么冷，额头上也渗出汗来，“那边天倒是黑一些，冰层越往北走就越碎，然后就融进海里了。”

　　谢韫缓了一会，站直身体，在其他三人面前捏了个拳头，“那边的天和地就像拇指与其他手指，像是捏得越来越紧，人在当中也受不了。我试了试，不用灵力倒是好一点，但是这片冰原太大。”
　　席笙看了小虾一眼，小虾沉默片刻，朝她点点头。

　　“我有事要说。”

　　--

　　席笙没有提起圣女这个称呼和阿音的名字，只是说她在万毒谷遇到了一群不烬人，不烬人告诉她，要顺着冰原，淌过黑海，就会得到“一切的答案”。
　　她说完后，还提了一嘴自己此前没把这事说出来的具体想法。

　　谢韫听完她说话，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些许符咒，分给其他人。
　　席笙察觉出她的动作有些慢，微垂着眼，似乎是一边在动作，一边在思考着什么。

　　分完符咒以后，谢韫才重新看向众人。

　　“那片海的位置，几乎已经不能再使灵力了，要渡海的话十分困难。海面上还有浮冰，没什么光，更别提行舟。”她说得有些跳跃，“只有两颗蜃珠，若要渡海，最多两个人……也够了。”

　　要从五个人中选两个出来，说是这样说，但慕眠还在修养身体，慕鸠和他们这些事其实还没完全卷到一起。

　　“我和席笙去。”小虾先把这事揽了下来。

　　谢韫也没回绝，“说说理由。”

　　“遇到事了，我有后手把人带回来。”

　　“你想错了，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能是我和你去。”谢韫的手指敲在冰桌上，点着席笙的神经。

　　“我想去。”席笙头皮发麻地接过话头，“不是说海边不能怎么使用灵力吗，我觉得我身手算不错，而且和水亲近。”

　　“算了。”谢韫突然站起来，“这事没商量。我和席笙去，慕眠和慕鸠回九州去吧。你那身体还需要时间调理……华山暂时是别回去了，不如就去万毒谷，里头的巫医还挺厉害的。至于小虾，我也不问你去哪，若是多年后我和席笙都没回来，你再想着来这头看看吧。”

　　她把传送阵画在冰屋里，“我送你俩过去？”

　　慕鸠有些迟疑，掏了些仙药给席笙，慕眠却先踏进传送阵里了。

　　他知道，谢韫说没商量，就是没商量。
　　她也没发表对不烬人嘴里说出的这段话的看法，再开口就是直接说渡海的事，这是不给人讨论的余地。

　　谢韫送人去万毒谷，顺便把之前和玉音说好的事安排下去，这头，席笙也出去探了会冰原的情况。

　　风浪冲击着冰层，靠近海岸的冰层在窄光下泛着透蓝色，席笙向着海岸边前进，许是这时风雪小了，远处黑沉沉的大海才能轻松映入眼帘。

　　她抱着双臂，耳边有风声，也有浪声。

　　这海浪声并不汹涌，属于自然的声音，听着听着，席笙总觉得这浪声荡漾在识海中，很是舒畅。

　　谢韫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两套牛皮镶棉花的紧身衣，这两套紧身衣被她从里面仔细贴满了防寒和防水符咒。

　　“来的时候玉婆婆非要把这给我，说万毒谷寨民就是传成这样潜进池子捞虫的。”

　　二人在冰屋里换好紧身衣，又吃了点东西。

　　谢韫：“过去以后，灵力会受到限制，在海里无论如何优先保暖。”

　　席笙也曾淌过沼泽地，人若长期淌在冷水里，便有可能出现感知错位，这样寒冷的天气，海里或许会好一些，但夹杂着冰凌子，肯定好不了多少。

　　谢韫又从储蓄戒指里掏出一条绳子，拴在她和席笙的脚踝上。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割绳，百变刃也记得固定好。”谢韫不算放心，绕着席笙走了一圈，才点点头。
　　“走吧。”

　　小虾站在冰屋外，和二人告了别，就见她俩的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风雪中。

　　--

　　近处还有一定能见度，谢韫便把小舟取出来，和席笙往外划了一会。

　　海里有许多碎冰，小舟行得慢，不时与浮冰磕碰，席笙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她还没进水呢，就觉得身上疲惫不已，像是已经下了一趟水，重新回到陆地上一样，有些喘不过气来。
　　海水看起来是墨色的，席笙把白色的蜃珠递给谢韫，自己也蹲下身，借着蜃珠的光芒往海面之下看去。

　　却什么都没看到。她把手伸进去，海水拍打过来，不禁哆嗦了一下。

　　越来越暗了，回头看去，竟然觉得那海岸边的冰层像在闪光一般。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渡过这片海。”席笙感叹道。

　　舟已停，席笙拍了拍海面，像是在和它打招呼。二人深吸口气，把蜃珠含进嘴里，跳进了海里。

　　渡海伊始还算顺利，席笙游在海里，甚至觉得有种畅快感。
　　谢韫分辨方位要快一些，便游在前面，席笙有系统报时，在海里浮浮沉沉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她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一点光都看不到。

　　只有脚上微弱的力量在牵引她前进。

　　周遭事物单一，不过全是海浪，不停地持续相同的动作，这种时候，人总显得麻木。往常发呆时，多是在想事，这时候却什么都想不了。

　　席笙睁大眼睛，海水溅到她眼里，她眨眨眼，试图辨清黑暗里谢韫的身影。

　　她却突然听见人拍打海面的声音，一瞬，脚踝上的绳子就把她彻底扯进了海里。席笙忙往绳子的前方游去，这绳子不长，她很快就在海里摸到了谢韫，再一低头，就看见海里一只泛着光的大鱼。
　　大鱼咬着谢韫的小腿。

　　--

　　衍天派众山间只一长廊连接，不知道是因还是果，诸峰弟子亦不爱往来。小虾在廊道上坐了好一会，也无人经过。
　　他在这等掌门若白。

　　若白比他还小些，小虾却也愿意当她作掌门，早些时候自己这身鬼气，包括当年蓬莱海上一战海怪，也都是若白和谢韫一道善的后。

　　若白爱闭关，不如说，门中无事，她便一直关在星阁中，还道是窥天，错过一时，便是所有。

　　比如你若窥天，窥见前者杀后者，却没见先是后者要杀前者，便容易将其间因果推错，也会看错这二人秉性。

　　若白作为衍天掌门，性格与衍天弟子也差不了多少，她此次出关，本来是为了华山上的异状，刚一出星阁，就被人拦住了。

　　“不是说你在华山么？”若白问道。

　　小虾站起来：“出了点意外，我有事找你。”

　　若白一挑蔽膝，跪坐在地，从头上拔下木簪，抬头问：“说吧，要问什么。当初允你三次，这是第二次，速速把这事解决干净。”

　　“我要问和山谢韫。”

　　若白原先以为，这若狭要问的是他的血令之人，却没想到小虾要问的是谢韫。

　　若白清清嗓子，用木簪在蔽膝上画了个圈，又道：“问什么？”

　　“我要问她和不烬人的关系。”

　　闻此，若白脸色不太好。衍天自然也窥不烬人，但通常并不许人问，有的事只能卦，不能说，否则便若浮尘子一般结局。
　　衍天门中有三不问，分别便是不烬人、卫道者和上古期。其实不能说的远不止三样，你卜卦卜得多了，自然就明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若狭不会不知道这事，但还是问了。

　　若白依旧在蔽膝上画着，突然，木簪像是不受她控制一般，带着她指向画中一角。

　　若白看了一眼，闭着眼，把木簪叉回头上。

　　“怎么样？”

　　若白睁眼，瘪着嘴：“你自有本领，倒是学一学占卜之术，我可不想为这事早早坐化。此问的卦象倒是清晰，但我只能送你八个字——莫问前尘，来日方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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