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烽火凉夏

　　第四十五章

　　夏日的大雨与闪电如约而至，伴随着隆隆的雷鸣，硕大的雨点抽打着大地，整座齐雄关环绕在风雨中。

　　雷雨拖延了战争的脚步，夜晚的官署难得生出几分悠闲。郁郁葱葱的后院，桃花早已开败，正是紫薇的天下，它们如光群芳谱中所说，一枝数颖，一颖数花，夭娇颤动，舞燕惊鸿。后院的花朵开得再喧嚣，却也影响不了西厢房中的宁静。

　　两块厚缎软垫，一桌黑白棋盘。

　　轻薄的帘幔后，李荀与赵灵围坐在棋盘旁下棋。此时，赵灵抓住他一步错棋，把白子落在棋盘上，将右下棋盘全然拿下。

　　“看将军今日博弈，似乎心事重重，大有对战事局势的犹豫，竟在最为熟稔的布局上出了差错，叫赵灵占得一席之地，”赵灵抬眼望向李荀，“将军是在担心齐雄关一战？”

　　李荀轻叹：“事关大凉北方屏障的生死存亡，为此将士军兵们厉兵秣马，我也将竭尽所能，击溃夏军妄图侵占大凉国土的野心。”

　　“将军话虽如此，但自夏营回来后，赵灵也看出了您的迟疑。赫连重与将军在南阳山结下一段因缘，此后机缘巧合又救下了小轩与小达，真要兵戎相向，将军怎能不有所踌躇？”

　　李荀默不作声，从一旁取了一壶热水与两个杯盏，抬手斟了一盏，分于赵灵。

　　正在这时，厢房外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大雨滂沱的夜晚，什么紧急之事能使这些规行矩步的将士们如此喧哗。只见一名斥候冲破护卫们的阻拦，扑倒在地上大声道：“禀告大将军，夏军临阵易帅，今晨萨里莫率兵一万抵达红燕。”来人语气既紧张又兴奋：“赫连重携亲兵与一千铁骑即日返回天启城！”

　　这出乎意料的情况，的确叫李荀有些吃惊：“斥候快快进屋说话。”

　　府内守卫打开西厢房门，斥候顾不得一身雨水踏入西厢，跪在地上禀报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赫连重被大单于一道诏令召回天启城，由萨里莫接任夏军统帅！”

　　李荀压下内心的震惊，询问道：“大战在即，临阵易帅乃是兵家大忌，大单于为何在此时召唤赫连重？”

　　“这……”斥候片刻踌躇，才将听来的传闻告知将军。

　　“我与赫连重的谣言？什么谣言？”

　　“谣言说，赫连重至今不攻齐雄关，是因为过于……过于爱慕李大将军。”斥候嗫嗫嚅嚅。

　　后院众人瞬间涌起一阵嘈杂，随着赵灵扫来的目光，又变得极其安静。赵灵放下杯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荀。事实上，后院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在悄悄地注视着李荀，每个人都在等待他的回应。

　　“爱慕我？”李荀神色平静地端坐着，过了许久，拈起一枚黑棋，轻轻落在棋盘上，他下棋的姿态悠然自若，仿佛是在嗤笑这一场无端而起的风言风语：“真是无稽之谈。”

　　几乎所有人都在此刻松了口气。

　　李荀吩咐妥善安顿冒雨前来禀报的斥候，仆役们簇拥着这名兵将离开后院。

　　西厢又恢复了安静。

　　大雨的夜晚，西厢房中只有棋子落盘的声音。李荀的黑子不知不觉中逐渐将赵灵围困，赵灵意识到自己中了李荀的计，破釜沉舟地将白子落在上方，意图再次力挽狂澜。

　　看了一眼棋谱上方赵灵仓促杀出的一条棋路，李荀慢慢布下自己的黑子，不紧不慢地说：“赵中郎这次赌得有点的大。”

　　赵灵微微一愣，从李荀犀利的目光中生出一身冷汗，立刻离开厚缎软垫，跪伏在李荀身前：“赵灵愿受将军责罚。”

　　随着一道耀眼的白光刺破漆黑暗沉的夜幕，隆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开。

　　“为什么这么做？”李荀问。

　　赵灵额头叩地。他明白李荀问得是什么，但不述说、不争辩，任凭李荀严厉地眼神在他身上扫视，一动不动，等待李荀的发落。

　　“你是怕我对赫连重下不了手吗，”李荀放下棋子，站起身，走到窗前凝望着雷雨下依旧放肆绽放的紫薇，“我对赫连重的确有情意，但我对他的情意，敌不过对大凉的情意。在大爱面前，我与他的感情终是渺小的。你希望我与他早日了断。然而，你可知道，天启城的这道诏令，也险些令我陷入万劫不复。”

　　赵灵跪在地上，微微抬头，看着李荀寂寥落寞的背影，问道：“将军此话怎讲？”

　　“你遣人在天启城大单于处暗地中伤赫连重，又怎知对方不会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我与他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你应有所察觉。对方如果真想要以眼还眼，玉石俱焚，那我现下怕是已经身败名裂、威信扫地了！”李荀转过身，幽幽道：“他没有那么做，独自承担骂名离开红燕。我又欠了他一份情。”

　　好似想到了什么，李荀皱了下眉。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急促，萧杀的雨声如同在咆哮，李荀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镇定自若的赵灵，不敢相信地问：“赵灵，你还在这场赌局里，押上了他对我的感情？”

　　赵灵低着头，不说话，但他沉静的动作已将李荀的话默认了下来。

　　李荀走到赵灵身旁，重新坐下，长长一声叹息：“你赌赢了，赵灵。”

　　离开红燕那天，下了一场暴雨，天却始终凉不下来，预示着仲夏即将来临。灰蒙蒙的天幕下，夏军千人队伍在潮湿闷热的石道上前行，路途中，不时还能看到一队队从北方赶来的驮着粮食草料的牛车，那是要赶去红燕营地的粮草辎重。

　　继续北上，零星的汉族村落逐渐消失在身后，眼前出现的是越来越为游牧人所熟悉的、广阔美丽的草原。成群的马匹在河道旁，时而悠闲地抬起马蹄颠颠小跑，时而行云流水般在草原上奔驰。天边响起一声长鸣，凶悍的鹰隼张开它有力的翅膀，迎着烈风翰飞戾天，又顺着气流平稳翱翔，留下一道矫捷的影子。

　　队伍辗转多日，终于到了天启城。

　　这是一座宏大的城池。它使长久以来居无定所、驰猎迁徙的游牧人，在经历了无数风雨荡涤后，有了安定的居所。十仞高，三十步的厚度，如钢铁岩石般浇筑的城墙，加之四角高高耸立的威严的角楼，将整座城池牢固地围绕其中。

　　抵达南门前，赫连重遣散了随行的千人骑队，并将曹禹安置在了齐卡洛所在的卡萨部落。齐卡洛带着曹禹离开的那一刻，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心中猛然涌起一阵强烈的羡慕，羡慕这个粗鄙却又幸运的胡夏男儿。同样近乎荒诞的偶遇，齐卡洛最终将珍视的人带回了部落，而自己呢，却是背负着一个不知算不算莫须有的罪名，狼狈地独自返回天启城。

　　为什么？为什么结果如此不同？

　　可是，又有何为什么呢？齐卡洛只是卡萨部落一个平凡的游牧人，他虽然没有高贵的身份，没有显赫的地位，却有更为难得的自由的选择。至于曹禹，一个已然孑然一身的汉人，失去名誉权势，失去家族亲人，甚至差点失去生命，他只有他自己，他可以去任何地方，跟随任何人，做任何事。李荀呢？大凉皇族，凉军统帅，何尝不是与自己一样，被各种各样的规矩桎梏着。他与李荀，不就只能是这样的结局吗？

　　回到天启城，见到熟识的繁华景色，并未令赫连重感到喜悦，相反，他或许更想要一段走不完的旅程。从无以复加的混乱到如今的镇定，短短几日赫连重已用冷漠将自己包裹起来。但仅仅这样还不足以彻底掩埋内心仍在顽强滋长的于|错别字|望，他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平复这场伤痛。

　　此次被赫连重带离军营的，除了曹禹还有余晨凡，与曹禹不一样，赫连重将余晨凡带出营地并不是因为怕他惹事，只是单纯地为了将他留在身边而留在身边。余晨凡，是他与李荀感情的一个见证。余晨凡被安排与他的亲兵一同进入内城，此后会居于将军府附近的屋舍。

　　天启城分为外城与内城。外城是百姓居所。内城则位于天启城西侧，内有大单于的东宫皇城宫殿，文武百官所驻的西宫府衙官署，以及姹紫嫣红、绿树如茵、假山嶙峋的水榭楼台，一切皆是皇族亲贵们赏游的苑囿。

　　赫连重与百人亲兵来到皇城时，左大当户伊勒德已率领一众部僚在门外迎候。他们整齐地躬身拱手行礼，神情严谨，毕恭毕敬将赫连重迎入内城。赫连重预想地因诏令而可能产生的轻视并未发生，自己依然被恭敬地迎接着，看来那谣言并没有他想象的严重，又或者左大当户伊勒德这类刚正不阿的将领根本无在乎那些荒诞不羁的流言。

　　“左大当户伊勒德，恭迎赫连大将军。”伊勒德不卑不亢道。

　　赫连重微微点头，也不寒暄，翻参|错别字|下马，跟随伊勒德进入皇城。

　　将军府的正堂。

　　黄昏的暮色透过西窗一角，将火红的晚霞漏进屋子，映在地板上像一道金色的利剑，斩断了地毯上绘着的狼的图腾。当落日缓缓西沉，那利剑的剑身倾斜地愈发细长，贯穿图腾延伸到东侧的描金雕花座椅下。这样的雕花座椅东西两侧共有六把，正上方则摆放着一张华丽的紫檀描金嵌狼牙宝座。两旁放置着长条书案，五彩云龙花觚，繁花画缸。这唐突的摆设看似杂乱无序，却也融合得相得益彰。

　　堂内贮藏的冰块散发阵阵清凉，一名贵妇正与身旁人的交谈。她身穿暗红左直襟窄袖上衣，黑色褶裤外衬褐色衣裙，腰间内束深紫锦缎腰带，脚穿短靴，黑亮的长发惬意地披散在肩，一条镶金绿松石头饰装点在额头，风度娴雅，体态优美。

　　吉雅，赫连重的正妻，也是将军府中除赫连重外地位最高的人。七天前，她就得到了赫连重即将返回天启城的消息。虽然回城的缘由叫人十分不舒服，但消息本身却很令吉雅以及在座的各位女眷们非常欣喜。吉雅本人并不怎么相信有关齐雄关的谣言。从吉雅与赫连重缔结连理那么多年来对他的了解，赫连重是怎样的人、怎样的性情，不敢说完全清楚，也自觉知道一二。赫连重为人正气，自她成亲那天第一眼看到他时，吉雅就有这样的感觉。感觉这种东西，一定要去语言去描述的话很勉强，吉雅只能说这是一种女人的直觉，而自己的直觉一直都很准。

　　如果说，赫连重会为了一己私情故意不去攻克敌方城池，她绝不会相信。至于传言中被绘声绘色谈论到的“异样的爱慕”，吉雅更是无法理解。那傲立在战场巅峰上的男人，她从没有见过他爱慕过谁。即使作为他的妻妾，也从来没有真正感受到过这种爱。不能说赫连重不爱她们，赫连重在天启城时，对她们的关心和照顾始终伴随左右，但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爱，也不是那种缠绵悱恻的爱，只是很寻常的关切，很平凡的陪伴。吉雅不敢奢望得到赫连重专一的宠爱，她不是不想，而是得不到。这十几年里她清楚地认识到，想要打开这男人铜墙铁壁般的内心屏障太困难了。将军府里，众人眼中心思缜密、容貌绝佳的妾室诺敏，十年了，不也没有做到吗？一个突然出现的汉族男人，敌方的统帅，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得到了赫连重“异样的爱慕”了呢？吉雅听到这个谣言的时候，甚至感到有些可笑。

　　不过，这些令吉雅觉得不知所云的流言蜚语确是撼动了大单于。那些原本对赫连重有隔阂、有矛盾的势力，趁势摩拳擦掌，排挤打压，破坏赫连重的名誉，迫使赫连重放弃兵权返回天启城。对于这种近乎恩将仇报的作为，吉雅是愤怒的；但对赫连重回天启城的结果，却又是欣慰的。她最害怕的不是谣言所产生的名声上的伤害，而是赫连重生死不明的讯息，那才是会令她以及一众女眷们感到无比可怕的噩耗。

　　此时，这些女眷们正怀着既紧张又雀跃的心态，等候着赫连重的归来。

　　吉雅端坐在左边的雕花座椅上，与这几位欣喜的女眷不同，她需要琢磨的事情总是比她们更多一点。虽然身侧几案上还摆放着一些她们平日较为喜欢的小点心，但此刻的吉雅对它们毫无兴趣。

　　一旁的诺敏似乎看出了她的烦闷，莞尔一笑：“夫人，是在想右都尉赫连信的那几位遗孀吗？”

　　吉雅愣了一下，随即应道：“啊，是啊。”

　　半个月前，赫连重同父异母的弟弟赫连信病亡于府宅中，他所留下的一妻三妾，正在被有心人唆使，准备送入这座赫连大将军的将军府内。似乎只要赫连重接手下这四个女人，就是向大单于表明了自己洗心涤虑的决心。男人是他会爱慕的对象吗，女人才是男人所需要的。什么爱慕敌方统帅，无非是个笑话，是个误会罢了。

　　纳父亲或者兄弟的遗孀为妾，对夏国这个游牧民族而言是很普遍的一种风俗。

　　“将军或许还不知道这件事，又或许去往皇宫的路上有人已经与他说了，夫人觉得将军会收下那几位遗孀吗，”诺敏姿容明艳，在旁人眼里是最得赫连重欢心的侍妾，此时她绣眉微皱，流露出一抹忧心，“依妾身看，无论收下还是不收下，对将军而言，都没有益处。”

　　众女眷们听到二人交谈，也都逐渐安静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她们。吉雅赞同地点头，喝了一口茶水，扫视了一圈众人道：“不收下，就好像坐实了谣言；收下，府里又会多几个不知底细的眼线。”

　　诺敏抬起手，轻轻地将鬓发缕到耳后，微笑道：“若是此次将军回府，能再多添些子嗣，兴许会是件喜事。”

　　女眷们立即附和起来。吉雅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诺敏：“这些事，最后还是要看将军的意思。”

　　齐卡洛带着队伍回到部落的时候，头顶上灼热的太阳还在烈烈燃烧，阔别多年的草原似乎仍在沉睡，碧绿连绵，人烟寥寥。洁白的毡房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就像几只走散的绵羊，稀稀落落，悄无声息。马蹄踏过这片土地，惊扰了在草原上打盹儿的老牛。它们忽地四蹄站起，打着鼻响，警惕地瞪着逐渐走近的队伍。

　　青草被火样的日头晒得发烫。战马上身着甲胄的汉子喊起嘹亮的号子，一声声洪亮悠远的号声，越过一个又一个隆起的毡房，打着旋儿地在辽阔的草原间回荡。马蹄加快了脚步，带着游子们回乡的思念与雀跃，奔驰在草原之上。

　　毡房前的幕帘晃动了几下，有人从布帘内探出了脸。“是他们！是他们回来了！”老人高声呐喊着，苍老的声音中透出无限激动。

　　越来越多的老人、孩子奔走到草地，他们欢呼着骑士们的名字。女人们撩起裙袂，欢奔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翘首以盼久未归乡的男人。他们不是胜战的勇士，不是傲视群雄的将领，但他们的归来，却牵动着卡萨部落所有人的心。

　　炎阳也无法抵挡的欢乐。草原被震动了。

　　“老子回来了——！”齐卡洛坐在马上，兴奋地高喊。他环抱着身前一袭红袍的曹禹，遥指远处一座矮小的旧毡房，“前边就是我的家！一会儿就带你过去！”

　　马队放缓了行进的步伐，迎面走来数名部落中备受尊敬的老人。骑士们翻参|错别字|下马，身上铮亮的甲胄上在太阳照耀下熠熠放光。他们举步上前，向老人的行礼。一个身穿齐脚长袍的老人走了出来，搀起跪在地上齐卡洛等人：“起来！快起来！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曹禹随齐卡洛等人一同站起，他火红的宽袖衣衫与众人截然不同的打扮与俊美的相貌，引起了族长的注意。“这位是……”

　　“这是阿绿，我的朋友。”齐卡洛回道。

　　“汉人？”老族长眯着眼轻声问。

　　齐卡洛忙道：“汉人，但他是个好人！阿绿失了亲人，没有地方去，所以我带他回家！”身后的兄弟们也一同叽叽呱呱地向组长道出阿绿的好，族长这才将炯炯的目光投向曹禹道：“好，好。一家人，一家人。”

　　族长的话道出了对曹禹的友好，齐卡洛高兴地笑了：“□□老爹，我想先带阿绿去瞧瞧我阿妈。”

　　巴尔特朝齐卡洛挥手。齐卡洛立刻拉着曹禹翻身上马，飞快地奔向东边一处毡房。还未到毡房，通向前方的泥土地上，已有老妇带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朝齐卡洛这边奔来。“阿妈！塔娜！”齐卡洛勒停了战马。

　　齐卡洛先行下马，接着又将曹禹带了下来。他冲向老迈的母亲托娅，拥抱住她瘦弱的身躯。托娅紧紧地抓着齐卡洛的甲胄，一会儿又轻轻地将他推开。她仔细地摸着他眼眉，心疼得触碰着他脸上难以退却的伤痕：“回来了？还走吗？”

　　“还会走，”齐卡洛扶着她慢慢坐在草地上，见她一脸紧张，又道，“赫连大将军走，我才走。我会在这儿待上很长一段日子。”齐卡洛有些骄傲地指着曹禹，慎重地向母亲介绍：“阿妈，这是阿绿，跟我一块回来的。往后，咱们四人一同过日子。”

　　齐卡洛一个劲儿招呼曹禹。曹禹走近，向托娅行礼问好。托娅听得他声音后，稍楞片刻，疑惑地望着满脸快乐的儿子。

　　齐卡洛又带着曹禹见塔娜：“这是塔娜，我妹子。”

　　一身亮黄胡服的塔娜，齐腰长发垂在肩头，头顶一串五彩石珠，柔软的耳垂上还挂着兽牙做成的耳环。她年轻俏丽，望着曹禹略显羞涩地点了点头。

　　托娅唤塔娜在前方为曹禹引路，自己搭着齐卡洛的手慢慢在后方踱着步。齐卡洛小声地在托娅耳边问：“阿绿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阿妈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孩子，简直就像天上的曙光！”托娅毫不吝啬对曹禹相貌的赞美。她专注地望着满身喜气的齐卡洛，谨慎地问道：“阿绿是个汉子吧？”

　　齐卡洛浓眉一凝：“汉子咋了？汉子有啥不好。阿妈你现在又多个儿子！”

　　朴实的老母亲点了点头，望着塔娜与曹禹一前一后的背影，笑道：“可惜是个汉人。如果是部落里的人，能和咱们塔娜好，说不定明年阿妈就能抱上娃儿。你看他俩，是不是很般配？”

　　天启城的夜晚，将军府灯火通明，这是近一年来府中最明亮的时刻，女眷们迎回了赫连重，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吉雅站在最前方，看着向她走来的男人，内心全然是欣喜。她忘记了黄昏时的那些顾虑，忘记了近些日子来的烦闷，只想靠近他，再靠近他。她对他的凝视大胆又深情，是草原女子追求情感时独有的情感的释放，她要看清他的眼睛，看清他的嘴唇，看清他的所有。

　　赫连重倒是没有回避她的视线，在她带着一些矜持、又带着一些热烈地扑到他怀中的时候，轻轻地抚摸了她的头发、她柔软的背，这抚摸里并没有太多的温柔，但却给人一种极其安心的感觉。

　　吉雅抬起头，仔细观察着他一年多的变化，还是那么高大威武，体格似乎比过去更结实了，征战带来的伤痕刻画在了他的身上、脸上，却没有破坏他的魅力。这个被战争与血水洗涤过的男人，身上有一种普通皇族没有的气度，他越加成熟、越加迷人了。

　　“进去吧。”赫连重招呼众人。

　　一群人呼啦啦鱼贯而入，与府内的摆设一样，杂乱中又带着些秩序。下人们早已准备好了晚膳，只等主人们回府用餐。晚餐丰盛，吉雅特意吩咐下人们准备了美酒，配上几道精致的菜肴，大家都吃得很尽兴。席间，赫连重几乎没有说话，女眷们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诺敏时不时会看向赫连重，为他布菜，也会没话找话地与他说上几句。但赫连重显然没什么谈兴，敷衍了几句，就不再开口了。

　　吉雅觉得赫连重和过去相同，没什么变化，那出现在谣言里的情感外露的他，她并没有看见。赫连重依然是她既熟悉又陌生的伴侣，他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对着美艳的诺敏也爱理不理，明明那么冷漠，却让她放下了提着的心。

　　草原的夜晚，星辰漫天。齐卡洛在靠近毡房的地方又支起了一顶从营地带回的营帐，与曹禹两人同住。这天晚上，大伙儿一同在族长毡房前的空地上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鲜羊肉。不少人迎回亲人的人们在篝火旁欢笑起舞。

　　曹禹坐在齐卡洛身旁，喝着少女们为他斟上的马乃|错别字|子酒，感受着这个悍勇民族最原始与朴素的生活气息。男人们讲述着战场上一个又一个曾经发生的故事，女人们围着篝火唱起热情的草原的歌。曹禹无法看到她们美丽的身影，却能从那些委婉动听的嗓音中，想象出她们明亮的眼睛、乌黑的长发，以及一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茵茵情意。

　　齐卡洛趁着夜色捏了捏他的手，凑上前问：“喜欢这里吗？”

　　曹禹凝神嗅着自然清香的气味，笑道：“喜欢。”

　　“往后，咱们就在这儿住了！”齐卡洛拉着他，满足地说。

　　夜晚，终于起了东风，习习凉意吹散了连日的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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