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归路

　　周清如坐在梳妆台前，托腮看着台上的凤冠。

　　比起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展品，眼前的这个凤冠更鲜艳，似乎真的有生命力一般。颗颗镶嵌着的宝石，真的让她瞬间明白了璀璨的词义。九只凤乍看之下，都是一样的，但仔细一看，周清如发现它们神态各异，表情或喜或怒，栩栩如生，更像是短暂停留在这冠上，下一刻就会翺翔而去。

　　她伸手，轻轻地去摸一下凤冠上的珠花。微微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

　　现在的周清如和以前一样，有了所有的感觉。但她的心里却很慌张。没有感觉的时候，她总是觉得，钱婉莹还在某个地方，迟早会回来的。她也会回去。

　　她总是说沈宗诫在自欺欺人，其实她也是。

　　周清如还是感觉，其实钱婉莹回来过。但她不知道为什么醒过来的是她。她暗暗下定决心，要再试试。她要让钱婉莹再醒过来。

　　等到周清如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沈宗诫坐在桌前。

　　看到她坐了起来，沈宗诫说：“你这一觉，睡得也很久了。”

　　周清如不说话。她知道沈宗诫肯定知道她做了什么。她找到太医，拿到了几天量的安睡散，又点了安睡香。

　　她想要赌一把。即使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也想要再见一次钱婉莹。她还是有点小小的期待，像以前那样，钱婉莹会给她答案。

　　可她什么都没有见到。

　　沈宗诫放下杯子，淡淡地来了一句：“没可能的。”

　　周清如不肯相信，直接问：“怎么会没可能？”

　　“她真的已经走了。”

　　这是沈宗诫第一次面对钱婉莹离开的事实。

　　那天他一看就知道，醒来的不是钱婉莹。但他不肯相信钱婉莹离开，仿佛只要不去看，就还是那个和他别扭着各走各的钱婉莹。

　　偶尔，周清如睡后，沈宗诫会这样安静地坐在桌前。一切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下一刻，也许钱婉莹会起来，揉揉眼睛，笑着问他是不是很多折子。

　　周清如昏睡的时候，沈宗诫也是这样，坐在桌上，转脸看一眼周清如，心中想起钱婉莹的嘱托，在心里对她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沈宗诫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小珍说：“好好照顾她，她要是醒过来，什么都不要说。”

　　他的如意不会再回来了。

　　周清如却什么都听不进去，着急地问：“不可能，你们都说她回来过，那她就还在。你们错过那么多，你甘心吗？”

　　沈宗诫打断了她的话，说：“我想和她白头到老，可她是真的走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们认命我不认命。我要再试试。”周清如想要钱婉莹回来。她也不想一直在这里。

　　沈宗诫看向院子，问： “你有喜欢的人吗？”

　　“算有吗？我连他的脸都没有看到。”周清如自嘲。

　　周清如又想起那场大雨。不过这一次，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仔细地看着沈宗诫的侧脸，总觉得很是熟悉，尤其是他的眼睛。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但她不敢相信，直接抬手，想要挡住沈宗诫的鼻子和嘴巴。

　　可她刚要伸手，沈宗诫就开口了。她慌张地缩回手。

　　“人会把喜欢的人说过的话放心上。我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你，就不会食言。不要再喝那么多安睡散，对身体不好。”

　　周清如也没什么兴趣继续和沈宗诫扯下来，直接说：“其实你从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我不是她了不是吗？喜欢一个人会想要靠近她，可你每一次见到我，最想做的事是抓住我，因为如果我消失，钱婉莹也就消失了。你早就知道了，火场里活下来的不是钱婉莹。”

　　沈宗诫转脸又看向她，笑着说：“你没有说错，我很早就觉得，你不是她，可我还是愿意相信太医的话，是她不记得了。是我一直在骗自己。”

　　本来急火攻心的周清如，突然想到了在博物馆里听到的传闻。

　　她看着沈宗诫，摸了摸这张钱婉莹的脸，瞬间平静下来，感慨：“也许你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不过也许是我想多了。”

　　周清如想，一直以来钱婉莹放不下的，应该就是昏迷前听到的那句话。等到这个结解开了，钱婉莹就放下了。

　　沈宗诫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轻声说：“我也在等这一天。”

　　周清如只是笑笑，走过去靠着门框，感慨：“谁知道呢。”

　　周清如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抬头看天。她想了很多事情，博物馆里的复原图，缺了一半的壁画，下雨天的伞，写不完的论文报告，甚至还有念叨他的导师老板。

　　“你知道吗？在我们那里，很多人都笑话我，笑我是书呆子，或者苦口婆心地劝我，说是为了我好，读书出来就没有好男生了。我在他们眼里挺失败的。在你们这里，你应该是最成功的女子了吧，可那又怎样，你什么都留不住。做了那么多，都是为别人做嫁衣裳，你什么都没有。”

　　周清如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钱婉莹对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有很多话想说。

　　这么久以来，她感受到，和钱婉莹之间，虽然隔了很长的距离，但她们的命运是有共同之处的。

　　婚姻和孩子，不管过去多久，在世人眼里都是女性人生拼图的重要一块，是衡量女性人生意义的重要标尺。她导师曾经说起过，不想招女学生，是因为她成绩优秀才愿意。同样的资格，女性要更努力才能得到。

　　在千百年前的钱婉莹，如果她没有嫁给当时的太子，会得到敬意吗？如果她生的茯苓是皇子，健康长大了，还有人说她是不祥人影响朝政和气象吗？

　　她一直想知道，自己有没有打乱钱婉莹的人生。可就在刚才，她抬头看着天空中的一轮圆月时，忽然明白，即使没有她，所有的一切还是会这样走。

　　很多人说她人生失败，在这里，也有很多人羡慕钱婉莹。可她和钱婉莹，周清如们和千百年前的钱婉莹们，都在黑夜中的同一轮明月下。

　　千百年来，一切好像有改变，又好像没什么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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