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归路

　　一闻到苦味，钱婉莹立马转过了头。

　　沈宗诫耐心地哄她：“来，再喝一点，喝了以后你就会好起来，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钱婉莹点点头，但闻到苦味，还是想躲，只能说：“等会儿我自己来。”

　　她还想说什么，沈宗诫直接就把药汤塞进了她嘴里。她只能咽了下去。苦味立刻充满了她的嘴。她皱眉看向沈宗诫，沈宗诫倒是笑了笑，给她擦擦嘴边。

　　钱婉莹看着他，问：“为什么不早点说？”

　　沈宗诫把碗放下，反问：“说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只是听到了你赌气的话。其实你不是这样想的。”

　　沈宗诫认真地想了想，笑着说：“我就是别扭。成亲的时候就是，不肯先服软。还说我，你不是也一样。明明想着我为我好，嘴上说出来的话就是伤人。”

　　钱婉莹有些累，额头靠在沈宗诫的肩膀上，轻声说：“我想去怀元寺看一看。”

　　她不想再让沈宗诫误会，立马解释：“那次我确实是去见了他。有很多事情，我知道你不想告诉我，但我必须解决。想要把玉佩还给他。但他说闭眼前不会收回说过的话。他走了，我可以还给他了。”

　　“我没有多想。我都知道的。我也很久没有去怀元寺了，我们一起，好不好？”

　　“真的吗？”钱婉莹抬头看他，还是有些担心。

　　沈宗诫抱住她，轻轻地晃啊晃，想要让她放心。

　　钱婉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努力地打起精神。虽然脸上有胭脂，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脸色太过于苍白，又轻轻地抹了些胭脂，觉得似乎好了些。

　　“真好看。”沈宗诫给她揉了揉肩膀。

　　看着镜中的两个人，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给她金钗的时候。想起过去说的话，再回想这么多年，他愧疚地说：“我们做了五年的夫妻，对不起，没有第一眼就认出你。”

　　“对不起，我始终不肯相信，你没有想让我死。”钱婉莹努力地抬手，搭在沈宗诫的手背上。

　　“当年，我对父皇说，我们两情相悦，是我骗了他们，也害了你，对不起。” 沈宗诫感受到钱婉莹手心发亮，反手握住她的手，想要把所有的温暖都给她。

　　“我没有恨过你，我一直就想和你在一起。”钱婉莹依靠在沈宗诫的身上，“我没有想过要杀你，我想过要和你一起死。送走母后，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当时想，再多的纷争，只要我死了，就没有人可以来烦你。”

　　听到“死”，沈宗诫的心被狠狠地揪住了。他连忙松手，去翻梳妆台上的盒子，语气轻松，说：“我来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珠花。这个好看，这个也衬你。”

　　他随手拿起一个在钱婉莹的发髻上比划，又拿起一个，最后都摇摇头。最后拿起一顶宝石镶嵌金丝九凤凤冠。

　　“这个好看。”沈宗诫看向镜中。

　　钱婉莹也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凤冠宝石的映衬下，她的脸色确实显得多了几分血色。

　　钱婉莹已经很累了，每走一步似乎都要用完她所有的力气。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她想起曾经的自己，爬梯子跑到最前面，舅母在后面嘱咐她小心。她想舅舅舅母，想几个弟弟，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为舅舅舅母谋一个好名声。名声是虚的，可就是这样一个虚无渺茫的东西，却是很多人需要的。

　　钱婉莹抬头看了眼怀元寺的牌匾，在阳光下，几个大字闪闪发光，倒是显得有些模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在佛前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身旁的沈宗诫安静地看着她。阳光洒在钱婉莹的身上，让他想起第一次遇见钱婉莹的时候。那天也是阳光明媚，抓着他对他笑的钱婉莹，和盛开的桃花一般。

　　其实钱婉莹说想来怀元寺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丁云川，心里一沉是因为害怕。他觉得，钱婉莹真的要走了。

　　也许那场大火，就是他们注定的结局。

　　钱婉莹坐在廊下感慨：“我们上次来这里，到现在，快五年了，没什么变化。我那个时候爬这个台阶，舅母她们都追不上我。真快，原来过去这么多年了。”

　　“以后每年，我们都这样，来祈福好不好？”

　　钱婉莹靠在沈宗诫的肩上，笑着问：“你看这个芍药，是不是和当年的一样，只是我们，不一样了。”

　　“没有。”沈宗诫给她理了理碎发，“你和当年一样，一样好看。我也还是你的徐公子。如果有来生，我只做你的徐公子好不好？”

　　钱婉莹抬头看他，逗他：“舍得吗？这样你就不能做太子了。”

　　“只要能再遇到你。”沈宗诫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

　　钱婉莹问：“遇到我，是不是疼了很多次？”

　　“没有，这一生我很幸福，当年我骗了父皇，我们不是两情相悦，也骗了母后，不是为了和王家赌气，可我没有骗你，当初我是真的想问你，和我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我一直都想和你往前走。你会不会想，我又在想利用你？”

　　“没有。你从来没有利用过我。”

　　“最后一次了，我还是要利用你，我的舅舅一家，小珍，四妹，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姑娘，我只能托付给你了。”

　　“我可以再见到你，很满足了，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夕阳，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往哪里去，等我离开了，你可不可以，好好照顾她。和以前一样，我在利用你。”钱婉莹有很多的话想说，但她越来越累，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舅舅他们，还在很远的地方。可我想要再见见华娴。”

　　沈宗诫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说：“好，好，你先睡一觉，等你醒来，你就能见到她了。”

　　钱婉莹的眼皮越来越沉，可她一直没有睡。她靠在沈宗诫的肩上，和小珍一起看着过去给茯苓准备的小衣裳。

　　她快要撑不住，但还在努力问老天爷多借半天时光。

　　沈宗诫连忙握住钱婉莹的手，轻声说：“快了快了，华娴很快就到了。”

　　钱婉莹努力地起身，但最终还是没有力气，只能靠着沈宗诫。

　　她用尽力气，问：“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是，你是天下最好的女子。”沈宗诫忍住泪水，“你和茯苓，等等我，来生，我一定会先找到你们。”

　　“好，那你一定要找到我们。我还是有些困。想睡一会，等到天亮了，你记得，叫醒我，我说过，所有的一切，有新开始。当年你的问题，我有答案，我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的。“其实钱婉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和往常一样。

　　“好。”只说了一个字，沈宗诫就再也说不下去。他紧紧握住钱婉莹的手，害怕抓不住后她会消失，“你再等一等，四妹很快就来了。”

　　这时一声熟悉的“嫂嫂”传来。

　　钱婉莹的意识又清醒了些。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是沈华娴。她趴在床边，和当年茯苓出生时的场景相似。钱婉莹有些恍惚。

　　钱婉莹努力地想要抬手，去摸一摸沈华娴的脑袋，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沈华娴赶紧握住她的手，哭着说：“嫂嫂，我永远都守着你，我说过的，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守着你。”

　　“真好。”钱婉莹笑笑。

　　她抬头看着小珍。小珍红着眼睛，却还努力地笑笑，尽量保持语气的平稳，说：“姑娘，我在呢。”

　　钱婉莹靠着沈宗诫，轻声说：“真好，你们都在。舅舅舅母，我是见不到了。这样也好，见不到，他们少伤心。”

　　她抬手，轻轻地摸了摸沈宗诫的脸颊，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努力地说：“我还是贪心，希望你一直这样抱着我。就这一小会，一小会，然后你们就要都忘了我。”

　　沈宗诫亲了下她的额头，又抱住她，说：“你们等我。”

　　钱婉莹立马说：“不等，你不要来，你要长命百岁，好不好？”

　　沈宗诫抱住她，不说话。

　　钱婉莹的耳边突然有各种声音，进京的马车声，在街上的各种说话声吆喝声，成亲的奏乐声。所有的声音在一起，越来越远，仿佛一场梦。梦醒了，就是一辈子过去了，梦不醒，就是糊里糊涂，不知道在哪里。

　　钱婉莹笑着想要伸手再去摸摸沈华娴的脑袋，一如多年前。可她却没有碰到，伸出去的手如秋天的落叶一般。

　　小珍着急地冲过去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喊了一声“姑娘”，然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如意，如意。”沈宗诫轻轻地唤了两声她的名字，却再也没有人笑着朝他挥挥手。

　　曾经的他在街上喊着“如意”，钱婉莹转身，笑着朝他挥挥手，高兴地说：“徐公子，又见面了。”

　　沈华娴握住钱婉莹的手，额头贴着床边，失声大哭。小珍上前抱住她，却也忍不住泪水。

　　在如潮水一般袭来的哭声中，沈宗诫却十分平静，抱着钱婉莹轻声说：“你等我。”

　　他知道，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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