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论文致谢

　　回到斯坦福之后的好几天里，凌晓楼都神神秘秘的，三不五时就要打开自己的钱包看上几眼，仿佛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样。偶尔还会偷着笑，乐颠颠的样子，让他们课题组里的人都燃起了熊熊的好奇心。

　　“凌，过了个感恩节假期而已，怎么高兴成这样？连William脱单了都没见他这么激动，他可是惦记小师妹很久了。”

　　感恩节假期，William把人约出去看电影，回来就在ins上大晒恩爱，整个人甜美得都要从头顶冒出粉红色的泡泡。

　　凌晓楼把钱包揣进兜里，抬起手来揉了揉笑得发僵的脸：“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开心。”

　　过来打听八卦的加州本地人师兄眨了眨眼：“讲讲。”

　　又有更多的几个人凑了过来，围在凌晓楼小小的桌子旁边，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凌晓楼歪了歪头，忽然朝着他们身后的虚空看了一眼，小声而快速地说了句：“诶，老板来了！”

　　看热闹的群众作鸟兽散。凌晓楼松了一口气，果然，不管是在哪个国家，不管眼前的人是多大年纪，这一招都屡试不爽。

　　导师当然没有真的来，师兄坐回自己的椅子上，面对着电脑开始假装学习。过了一会儿，确认了办公室门口确实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回头哀怨地看了凌晓楼一眼。

　　好你个大骗子。

　　凌晓楼朝他扮了个鬼脸。

　　后来有一天中午去食堂吃饭，凌晓楼想论文的事情想得有些出神，打开钱包拿学生卡的时候，一个没留神，不小心把里面的东西都展示在了许宗彦面前。许宗彦也没故意看，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发现凌晓楼那原本空着的透明卡袋里如今装了张照片。

　　黑白照片，周围还带着一圈锯齿，相当有年代感，边缘都有些泛黄，但是可以看出来，保存得很用心。

　　许宗彦瞳孔一紧，没看错的话，那是他小时候的照片。

　　凌晓楼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啪”地一声把钱包扣了起来，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什么都没说，一溜烟地跑进食堂里打饭了。

　　许宗彦端着餐盘，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边抓到了做贼心虚的凌晓楼，从容而自在地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照片哪儿来的？”许宗彦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杯子里的红茶，眼睛扫过了凌晓楼拿着叉子的手，刚才，他就是用这只手拿着钱包的。

　　凌晓楼半天没开口，可是被许宗彦这样盯着，他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要抵抗不住“从实招来”的压力，憋得脸颊都有点泛红，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拼命地想着可以搪塞过关的法子。

　　脑子里一点有用的主意都没蹦出来，凌晓楼偷偷抬头看了许宗彦一眼，正好隔着金丝眼镜和他对上了眼神。许宗彦抬起手，推了下眼镜，什么都没说，但是凌晓楼似乎联想到了平时他在床上时候的另一个表情，瞬间觉得自己的脊背都软了。

　　已经养成习惯的压迫感。实话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从凌晓楼嘴里溜了出来：“……阿姨给我的。”

　　感恩节假期，他们在许家呆了两天。临出发回学校的时候，许宗彦被打发到院子里去找个东西，许妈则趁机把凌晓楼悄悄地叫到一旁，塞了个信封给他，说是让他等到没人的时候一个人偷偷看，尤其记得，千万不能让许宗彦看到。

　　凌晓楼只顾盯着信封看了，没注意到许妈眼里一闪而过的促狭。

　　这信封揣在口袋里，像是会发热，回程的一路都烙在凌晓楼心口上。好不容易等到回了家，许宗彦进了浴室洗澡，他才偷偷地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张照片，许宗彦小时候穿着蓬蓬裙的，像所有幼儿园时期的小朋友一样，眉心用妈妈的口红点了个红点。又甜又可爱。

　　就连父母亲子关系如此离谱的凌晓楼本人，三四岁的时候，也是享受过类似的亲情的。只不过他没穿过裙子，小时候因为长得太好看，爸妈还着意把他往英气的方向打扮，一丝一毫令人不满意的线索都不能出现在他身上。

　　许妈还写了张字条，塞在信封里给他：这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那场演出，当时录的DV在宗彦读本科的时候被他弄坏了，可惜。好不容易翻到了照片，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很漂亮的手写体，字如其人。

　　“……”

　　答案和许宗彦猜的别无二致，果然是他妈的手笔，叹了口气：“我这爸妈，坑人可真是有一手，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儿子留。”

　　“我觉得挺可爱的。”见许宗彦一脸可信可不信的样子，凌晓楼清了清嗓子，又强调了一次：“真的挺可爱的！”

　　许宗彦顿了顿，问：“在家的时候，妈都给你讲什么了？”

　　“没讲什么太多的……就是那天我们一起看电视嘛，电视里有小朋友唱歌跳舞，阿姨就说，想起来你小时候也有过一场演出，结果班里刚好少个女孩，就让你穿裙子男扮女装上去表演了，唱的那首歌还是《种太阳》。”

　　一缕阳光恰到好处地从旁边的窗子照了进来，落在了许宗彦的餐盘里。觉得自己超A高冷形象一夕之间崩塌的许宗彦，此时此刻并不太想见到太阳本尊。

　　凌晓楼伸手在许宗彦手背上挠了两下：“谁小时候没在幼儿园表演过节目呀？况且扮成女孩又不是你自愿的。再说了，你扮得也挺好看的。”

　　许宗彦故意垂了垂睫毛，看起来是不同于往日的委屈和无辜：“你小时候穿过裙子吗？”

　　凌晓楼乖乖地摇了摇头，答案让人很不满意：“没有。”

　　见许宗彦的表情更失落了几分，凌晓楼很有眼力见地说：“但我小时候确实也在额头上画过红点，还扮演过哪吒，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照片找出来给你看。”

　　许宗彦心里笑出了声，面上却学着凌晓楼平时的表情，半抬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行。”

　　凌晓楼被他这样子搞得心都快化了，笑得软绵绵的，在他额头上拍了两下：“晚上回去就给你找。”

　　许宗彦“终于”被哄好了，安安静静地吃起了饭，心里琢磨着，要是能用自己穿小裙子的照片换来凌晓楼扮哪吒的照片，的确算不上是一桩亏本的买卖。

　　想到这里，他看着窗外，刚刚还觉得刺目的正午骄阳，此时此刻都顺眼了几分。

　　晚上回家，凌晓楼果然说到做到，在他网盘的老照片库里翻了好半天，找出了那张手机翻拍的有些模糊的照片。不过依然可以看出，不长的头发被红色的绫子绑了起来，扎成两个小揪揪，身上穿了件红色的表演服，衬得皮肤更是白皙。两颗又黑又大的眼睛灵得很，在这么低的像素下，都能看出这从小就有的美人底子。

　　“行，我收下了。”

　　许宗彦把照片存到了手机里，决定明天就去找家照相馆洗出来，也有样学样地放进自己钱包里。

　　后来，这张照片无意之中被刘嘉看到过一次，许宗彦似乎是故意的，听到刘嘉“啧啧啧”了几声之后，才满意地把钱包揣回书包里。

　　“学长，这么记仇啊。”刘嘉抿了抿嘴角，“我不过就是临时起意而已，别担心，我换了个新目标，早就不盯着你家凌晓楼看了。”

　　许宗彦看了刘嘉两眼。他应该是刚从健身房出来，额头上还戴着个发带。这种人，完全跟死缠烂打的任飞旭不一样，搞的是那套润物细无声的侵袭。而偏偏他们家凌晓楼吃软不吃硬，面对着任飞旭或许是发自内心的讨厌，可是许宗彦很确定，对待刘嘉，凌晓楼绝对讨厌不起来。

　　起码直到现在，凌晓楼都没察觉到刘嘉喜欢他这件事。

　　“那敢情好。”许宗彦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瓶运动饮料，递给了刘嘉，“有空来我们家吃饭。”

　　刘嘉很自然地把饮料接了过去：“谢啦，我就不客气了。”

　　许宗彦离开之后，刘嘉对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见第一面的时候就该意识到的，许宗彦，或多或少有点敏感又傲娇的占有欲在身上。好在他刘嘉为人有道德，不干那挖人墙角的烂事。

　　几天之后，许宗彦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故意在刘嘉面前秀恩爱，天上的神明看不过眼，这才把一个不速之客送到了他面前。

　　“许宗彦，等你好久了。”

　　刚从实验室走出来，许宗彦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刚开始的时候，他微微愣了下，随后想起来，在首都机场的时候，眼前这人好像的确说过，他要来美国开会，到时候还会来看凌晓楼。

　　“好久不见啊，任飞旭。”许宗彦怀里抱着一摞厚书，朝他点了点头。

　　任飞旭身上穿着西装，显然是刚从什么正经地方过来的：“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聊聊？”任飞旭指了指许宗彦怀里的东西和自己脚上穿着的皮鞋，“这么站在这儿，怪累的。”

　　许宗彦带着任飞旭去了附近的一家星巴克。

　　“我来开会，刚汇报完就过来找你，时间很紧张，一会儿我还得坐车回去。”点完两杯咖啡，刚刚坐下，任飞旭便自报了来路，“……凌晓楼，最近好吗？”

　　“挺好的。”许宗彦点了点头。

　　任飞旭轻轻叹了口气：“还好就好，上次那事情发生之后，我心里一直不舒服，是我做错了……我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他妈妈后来联系过你吗？”

　　凌晓楼妈妈的事情，成为了一个心结，长在任飞旭的心里。上次交换电话号码的时候，任飞旭把许宗彦的手机号给了她，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络过。

　　“发过短信，说的还是那些话，”许宗彦实话实说，他不介意让任飞旭更自责一点，“不要喜欢男生，这都是错的，养你这么大我真是白养了……不过倒好，最近发的少了。也要谢谢你，没有把晓楼本人的手机号告诉她，这些话要是被晓楼听去了，心里肯定不好受。”

　　任飞旭在桌子下面不安地搓了搓手：“我不该这么做的，是我……太想把他留在我身边了。”

　　你这样是留不住的。许宗彦看着任飞旭，没开口。

　　“其实，我今天是来找你的。”任飞旭定了定神，接着说，“你们走了之后，何峻被学校调查了，虽然没出正式的公告，可是我听说，他接下来不会在校办继续做了，可能会平调到其他的地方去……毕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也算是个丑闻。”

　　的确，就算最后调查下来平安无事，按照何峻好面子的性格，他也绝不会放任身边的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嚼舌根，肯定是要换个地方呆的。

　　况且，还粘上了情情爱爱的花边……

　　“听说了。”许宗彦神色淡淡。

　　任飞旭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该给凌晓楼当面道个歉的，可是我这个性格……哎，的确是我的问题。这些话，我就跟你说吧。我从A大退学了，转到了美国这边的一个实验室，老板人很好，允许我在创业的同时，完成组里的科研工作。退学这事儿，我也怕晓楼多想，其实跟他关系不大，主要还是我自己想平衡事业跟学业，刚好有这么个机会。”

　　许宗彦有点诧异：“你这次来美国，之后就不回去了？”

　　任飞旭点了点头：“嗯，几年之内肯定是不回去了。该办的手续都办的差不多了，不过我在东海岸，离你们这儿很远……许学长，放心吧，这次我真的不会再纠缠凌晓楼了。这几个月，我想明白了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包括我和凌晓楼闹僵前后他对我态度的变化，以及他对于喜欢男生这些事情的看法……是我狭隘了，我的错。”

　　“能成长，总是好事。”面对着袒露心声的人，许宗彦还是没忍住，拿出了许大夫的那一套说话态度，“敢于面对内心里的真实想法，人才能长大。”

　　任飞旭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很快，一杯咖啡喝完之后，站起身来，对许宗彦告别：“许学长，我还要赶车，就先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许宗彦也站起身，态度很是平和：“后会有期。”

　　任飞旭抬脚欲走，临了，又转回来看了许宗彦一眼。

　　“许学长，你是个很好的人，照顾好凌晓楼。祝你们幸福，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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