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论文致谢

　　作为一名曾经在三里屯各大club的舞池中叱咤风云的super dancing queen，凌晓楼十分期待万圣节的假面化妆舞会。然而，导师时隔半个月之后发回给他的一封邮件，让他彻底失去了准备舞会的心情。

　　邮件很短，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算坏消息的消息。

　　好消息是，导师对他这个月交上去的论文非常满意，认为不仅可以作为博士论文中重要的一章，也具备了单独在期刊上发表的水平。恰好，有一家刊物的主编找到凌晓楼的导师约稿，他打算顺水推舟，直接把自家得意门生推上去。

　　不算坏消息的消息是，文章要的很紧，月底就得把初稿交给编辑。

　　于是，凌晓楼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窗外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南瓜灯、超市门口摆着的各色南瓜面具以及街角放着的巨大充气南瓜唉声叹气。

　　当许宗彦把实验室发给他的两只大南瓜带回家的时候，凌晓楼扁着嘴，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来来回回念叨着“我爱科研”和“我爱写论文”两句话。

　　刘嘉在万圣节假面舞会上帮忙，听说凌晓楼有事情来不了，还专门送了个南瓜派给他。停车场里见到他的时候，许宗彦刚好站在旁边，替凌晓楼接了过来，还在刘嘉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谢了。”许宗彦把南瓜派在手上掂了掂。

　　刘嘉穿了件风衣，整个人都很挺拔，笑容爽朗：“别客气，我自己烤的，希望你们喜欢。”

　　凌晓楼“哇”了一声，惊奇地看着许宗彦手上拎着的纸袋子，又用力地闻了几下：“好香啊。”

　　许宗彦捕捉到了喷香的黄油气息中蕴藏着的一丝微妙而不易察觉的味道，问：“加了肉桂粉吗？”

　　刘嘉点点头：“南瓜和肉桂粉很搭。”

　　许宗彦推了下眼镜，眼神中有一丝玩味的笑意：“的确是这样。”

　　凌晓楼捏了下许宗彦的手，又对刘嘉说了声谢谢。

　　回到车上，凌晓楼不无可惜地看着许宗彦放在后排车座上的南瓜派，换上了个和刚才完全不同的表情：“唉，怎么偏偏就加了肉桂粉呢？”

　　他在北美最不喜欢的调味料，就是无孔不入的肉桂粉。面包、蛋糕，甚至咖啡上都可能会出现，如今又被放在了刘嘉学长烤的南瓜派里。

　　许宗彦轻轻摸了下凌晓楼的后脑勺：“明天我给你烤，不放肉桂粉。”

　　凌晓楼的眼睛亮了：“真的嘛！宗彦哥，你还会烤南瓜派！”

　　“嗯，”许宗彦开着车往家走，“多放黄油，不要太甜，按照你的口味来。”

　　凌晓楼这下心满意足了，闻着车厢里被放大了的肉桂味也没皱眉头。

　　第二天，啃完了许宗彦独家专门制作的南瓜派，凌晓楼的论文修改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挑了个国内的工作时间，把论文发给了导师之后，吃饱喝足的凌晓楼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枕着许宗彦的大腿，拽着垂在他胸前的两根卫衣带子玩。

　　“妈刚才发短信给我，还问了你论文的事情，说她要恭喜你又有文章要发表了，叫我转达，别太累了，记得休息，劳逸结合才是可持续发展的策略。”许宗彦戳了下凌晓楼的脸颊，觉得上面的肉似乎少了点，决定这几天多做点好吃的喂一喂他。

　　凌晓楼像只大猫咪一样，在许宗彦的腿上蹭了两下：“阿姨人可真好。”

　　许宗彦的手指插在凌晓楼的发丝间，替他顺着头发，像是给猫梳毛，没特意纠正他的称呼，琢磨着反正改口费还没给，他们来日方长。

　　“等感恩节回家，你自己谢谢她。”

　　日子过得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万圣节还没过去多久，感恩节似乎是一下子就到来了。

　　斯坦福放了假，许宗彦开车带着凌晓楼回帕萨迪纳的父母家。他们的车子刚在院子门口停下，许爸许妈就迎了出来，欢欢喜喜地把他们带进了房子里。

　　两层的小别墅，面积不大不小，门前有个院子，左边种着棵银杏树，右边放了组晒太阳用的小桌和躺椅。

　　正是银杏叶金黄的季节，灿烂热烈的明黄色，衬得整个院子里都暖洋洋的。

　　“快进来吧，喝杯咖啡，刚刚才煮好的。”

　　许宗彦进了厨房，流理台上已经放好了两只洗得干净的白瓷咖啡杯，旁边一壶手冲咖啡，还冒着热气。许宗彦先自己倒了一杯，尝了一口，是浅烘的豆子，酸味有余，苦味不足，还带着点花果香。于是他挑了挑眉，只在另一只杯子里倒了小半杯，伸手递给了凌晓楼。

　　正好是一口的分量，凌晓楼一下就喝完了，无声地咂了咂舌头，酸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尝尝味儿就行了。”许宗彦在他旁边小声说了句。凌晓楼不喜欢酸咖啡，喝手冲都要深烘的豆子，就喜欢里面那点苦味和坚果香。

　　“宗彦呀，你带着晓楼上去转转，我已经把房间给你们收拾好了，”许妈站在厨房另一端的烤箱旁对他们说着话，“烤鸡还得一个多小时，先去歇一会儿。”

　　把咖啡杯洗干净放回桌上，许宗彦带着凌晓楼上了二楼。

　　楼梯不窄，构架设计得很巧妙，一看屋主就用了心。回廊的地方悬挂着几幅油画，印象派的居多，凌晓楼着意多看了两眼。

　　“妈妈临摹的，挂在这儿为了好玩，不是什么值钱的收藏品。”

　　凌晓楼仰着头看比他高了几级台阶的许宗彦，头顶吊灯的光刚好照射在他脸上：“真好看……”往上走了几步，他接着说：“其实艺术都是相通的吧，绘画、音乐、诗歌、小说……我们专业里还有老师把中国古代的诗歌和西方的印象派画作对比，写比较研究的论文。”

　　“感兴趣的话，让妈教你，她肯定乐意。”许宗彦回身，牵起了凌晓楼的手。

　　凌晓楼跟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算了算了，我没有绘画细胞，从小就只会画火柴人，还是不出来丢这个人了。”

　　“我也没有，小时候妈就想让我去学画画，我偏不听，还把她气了个够呛，不过她倒是也没逼我，耳濡目染了一阵子，见一点用都没有，就放弃了。”

　　走廊不长，尽头摆着一只精致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油画牡丹，白和粉跳跃着交融，显得室内亮堂得很。许宗彦拉开了走廊左手边的第二扇门。

　　窗明几净。墙壁是种介于灰色和蓝色之间的颜色，既不压抑，又很素净，像是阴天的海洋，神秘而深沉。

　　“我来美国的时候，这就算是我的临时卧室，没放什么东西，屋子里倒是不乱。”许宗彦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墙上贴着几张他高中时候喜欢的海报，柜子里放着几张稀稀落落的奖状。

　　“按照正常的套路，现在你不是应该把小时候的照片集都拿出来给我看了吗？宗彦哥，别不好意思藏着掖着了，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许宗彦笑了笑，手指轻轻地在柜门板上叩着：“不早说，都在北京的家里放着呢。可惜了，隔着这么远，现在想看，门都没有。”

　　凌晓楼撇了撇嘴，眼神在房间里晃荡了一番，最后落在了当中那张宽大的床上：“我今晚住哪儿呀？有客房吗？”

　　“住什么客房，你在哪儿跟我分开睡过了？老老实实跟我一起睡这张床。”

　　“可是这毕竟是你家，叔叔阿姨万一有什么想法……”凌晓楼后半句的声音降了下来，“家和酒店，还是不一样的。”

　　他是真怕许宗彦爸妈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想法，生怕他们觉得他不配。

　　“没事，”许宗彦的手掌温柔地落在了凌晓楼头顶上，“妈之前给我打过电话，专门问过我，放心吧。”

　　一周之前，许妈给许宗彦打了个电话，询问卧房怎么安排，许宗彦回答得很直白：“还能怎么安排，睡我房间里啊。”许妈笑着骂了句“臭小子”，把电话挂了。

　　没过多久，烤火鸡的香味就逐渐在不大的别墅里弥漫开来，许宗彦和凌晓楼一起下去，帮着许妈布置餐桌。许妈考究得很，还准备了专门的烛台和花束，餐巾和餐具都是配套的，用心程度堪比米其林餐厅。

　　当然，食物的味道是家里特有的滋味，是在外面不管花多少钱都尝不到的手艺。

　　吃完了饭，凌晓楼跟着许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许宗彦则在院子里，许爸正靠在躺椅上看着不远处的星星，他就站在旁边跟他说话。

　　声音很轻，是家常随意的聊天。

　　“怎么样，今天的火鸡好不好吃？你妈一大早上就把我赶去替她准备香料，忙活了整整一天。”许爸像模像样地喝了口养生专用的枸杞水，“她是大厨，我是小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好吃，晓楼刚才还说呢，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鸡，估计他又吃撑了，晚上怕是要撑得睡不着觉。”

　　有风吹过，秋天独有的味道。

　　许爸回头看了许宗彦一眼：“你妈不让我问，但我还是想问一句，……就决定好是他了？”

　　“嗯，决定了。”

　　语气很笃定。可是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坚定这种想法的呢？许宗彦自己也说不清楚。

　　“决定好了就好好对人家，他年纪比你小，多照顾着他点。我跟你妈平时跟年轻人打交道都多，能看得出来，晓楼是个好孩子，你能跟他好好在一起，我们的确是很替你感到庆幸的。”许爸的语气认真了起来，看着许宗彦的眼神也是慈爱中带着严肃。

　　“放心吧，我这么大个人了，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心里很清楚。”许宗彦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又沉甸甸的。

　　许爸半天没回答，空气里偶然有几声鸟叫，很是清脆。

　　许宗彦最开始向家里出柜的时候，许爸就去找在斯坦福工作的朋友们打听过那个跟他们儿子走得很近的男孩。何峻，高高帅帅的，看着也是一表人才，可是许爸和许妈合计了半天，怎么看都不顺眼。

　　从眼神看进去，一下就能看到心底。

　　实际上，当时许宗彦出柜对于许爸许妈来说并不算是件事情，然而何峻这个孩子让人心里打结，才是他们担心的根源。

　　后来许宗彦的恋情不了了之，他也不再提找男朋友的事情。直到去年有一天，他忽然在他们家的微信群里发了张凌晓楼的照片，这才算是老房子着火，有了新动静。

　　许妈当即就嘱咐许爸去找A大的人打听，得到的所有消息都让他们夫妇两个人的嘴角越翘越高。

　　“我就知道，儿子的眼光肯定是没问题的。”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之前那个，和现在这个比不了，晓楼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

　　许爸想了半天，还是打算继续刚才的套路，直接发问：“那……是叫何峻吧，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晓楼知不知道他？”

　　“有，知道，他现在也还在A大。”许宗彦一五一十地回答，没有撒谎，也没有说太多。

　　许爸皱了皱眉：“那他……宗彦啊，爸爸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一句，别让晓楼心里不舒服，这样不合适。”

　　“放心吧，没人比我更不想让他心里难受，我护着他还来不及呢。”许宗彦勾了勾嘴角，“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该处理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

　　前阵子听说，何峻最近在校办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行，那我就放心了。”

　　许宗彦转身要回客厅，临进门之前，回头看了眼许爸：“爸，要是到时候我打算在加州结婚，都需要什么手续，你能帮我提前打听一下吗？”想了想，许宗彦又补充了一句，“……先别告诉我妈，她咋咋呼呼的，我怕她说漏嘴。”

　　屋子里，许妈和凌晓楼正被电视里的脱口秀逗得乐不可支。

　　许爸慢悠悠地问：“好说，我找人问问……打算什么时候结啊？”

　　“不着急，大概……等他博士毕业的时候吧。先打听着再说。”

　　“成。”

　　透过落地窗，许宗彦看着脸上红扑扑的凌晓楼，拇指的指腹在无名指的关节上搓了搓。

　　那里，以后要戴上只属于他们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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