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行

　　走走停停赶了两天半的路，一行人终于到了西关城。

　　入城后，任将军带着川柏和川连直奔西大营，许三十赶着马车，就在西关城城中的清平寺外停住了，下车与前院的小师傅低声说了几句，折返回马车上。

　　随着车轮轱辘轱辘的转，两辆马车弯弯绕绕的顺着寺庙的马车路进了寺后院。

　　等到许怀掀开车帘下了车，枳实才从云华先生的车座上下来，跟着许怀看着许三十和云雀将两辆马车驾去，心中疑惑不解。

　　“世子，怎么在这里下了车？”枳实满脸困惑，“四皇子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许怀轻点头，没理会他说的，只是转身径直离开了此处，往一偏僻的院落而去。

　　行至那院中，还闻到淡淡的香火味道，只是此处味道不至于刺鼻，闻起来容易让人静心，此地位置极佳，还能听见不远处寺院的钟声。

　　枳实眼眸直转，默默地将院里的所有都看了一圈，而后刚想开口，只是呼吸间的变化。

　　许怀便是轻轻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二人伫立在院中，不多时东边的屋舍内传来一阵隐忍的轻咳，而后便是轻巧又急促的脚步声往院里来。

　　只见一白色的倩影飞快的奔出屋子，至院角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许怀定眼瞧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开口道：“云杉姐姐。”

　　听见许怀的声音，那倩影先是一顿，而后才慢慢的站直身子，旋身看来。

　　“十五？！”

　　枳实端详其面容，此女子面容冷艳昳丽，双目间多积蓄愁思，一袭白衣也贴不上本就苍白的脸色，凭空增添几分病态的羸弱，因面上不见血色，他反倒觉得想感叹一句：红颜多薄命！

　　云杉徐步而来，行到许怀身前，瞧了他好几眼，才柔声询问：“怎么这时就回来了？！前几日任将军说你受了伤，先生看给过了吗？！”

　　许怀点头，反问她，“已经看过了，你这几日要回了吗？！”

　　云杉垂眸，声音又轻了再轻，“我带阿徵过来小住几日，明日就该回了，不然长公主替我瞒不了了。”

　　许怀点点头，“近来身子可好？！”

　　“还好，来时受了风寒，吃了药不大见好转，明日随长公主回去，就去找郎中看看，”云杉抬眸，瞥见他身后的枳实，就随口问了一句，“你身后这位是哪里人啊？！我怎么不曾见过？！”

　　许怀面色平静淡然，温声道：“这位是镇北侯府小公子的近侍，名唤枳实，小公子让他在我身侧照顾，我索性将人一并带回来了。”

　　“枳实。”云杉小声呢喃着，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了然于心一笑。

　　枳实抱拳行礼，“是，见过许二夫人。”

　　这一声让许怀不免有些不满，脸色微变，眉头微皱，刚想回头说他一句。

　　耳边就听见云杉一声轻笑，云杉掩嘴，眼里满是笑意的看了枳实一眼，声音中难掩笑意道：“这段日子照顾世子，辛苦了，世子虽然人好说话，但是脾气古怪，还请多包涵。”

　　得此美人一笑，枳实耳郭泛粉，面颊红透了，立即低头不敢去看云杉。

　　见云杉笑了，许怀也没敢再说，只是无奈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重了，“云杉姐姐！”

　　云杉难得笑一次，知道许怀要说她，便先开口将人制住，“人家年纪虽小，可比你有眼力见多了，你还不多学学，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松口。”

　　“云杉姐姐，就会打趣我。”

　　“云雀与你一道回了吗？！”云杉这才问道云雀的消息。

　　许怀点点头，“回了，云华先生也一道来了，身边多了个药人，阿巳在荒城受了一些惊吓，我就不让他过来看他二舅舅了，云杉姐姐要去看看吗？！”

　　云杉颔首，笑道：“嗯，我带阿徵过去看看，你也给这位枳实小兄弟在寺院后面休息的地方找个住处，一时半会儿的，也去不了北城，在寺里多待几日，还能解解闷。”

　　许怀笑道：“好，那云杉姐姐忙，我就先将人带去了。”

　　云杉颔首轻笑，然后目送二人离开院里。

　　出了院子，许怀立即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脚步急缓不变，只是声音与在院里时的判若两人，冷冷清清的，不大像是他平常会显露的情绪。

　　“我带你去云华先生的院子，近些日子你就跟在云华先生身边，帮忙照看颂风公子，川柏和川连在西大营里边，我也会前往，不必担心什么，西大营是我自己的地盘，这儿不至于会有害我的人。”枳实没将许怀声音的变化放在心上，反倒第一次听见许怀这样冷冷清清的声音，心里直道稀奇，还怪好听的。

　　没头没脑的心思，让许怀也没心思将他放在心上，反倒有点担心任之初带回西大营的那两位，心思深沉，消息传递的手段也非同一般，是值得关注的角色。

　　将人送到了云华先生那儿，正巧碰见在寺里溜达的李滟，二人从寺庙的后门牵了马，直奔城北的西大营。

　　一路上，李滟还在问责，质问许怀为何要将霍池手下的近侍带回西大营。

　　许怀觉得她想造反，凭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杀回长安郡不现实，无异于以卵击石，痴人说梦，遂而出言嘲讽她：“你想造反，你也得做的明显一些，让潘恃邦先自乱阵脚，让昭安帝担惊受怕啊，不然你在朝堂上拿什么和他们斗？！凭你的忠肝义胆，还是赤子之心？！”

　　“那你就能拿准霍承鸿真的想报杀妻之仇吗？！你凭什么？！凭你的异想天开，还是凭你的天真浪漫？！”李滟不服输，唇齿反讥道，“公然让老任将那二人带入西大营，万一走漏了什么密件，你是想重蹈二哥的覆辙吗？！”

　　许怀冷声：“老任看着，自然不用太过担心，我嘱咐过他了，若是察觉有任何异变，就地诛杀，而后再嫁祸给谁都行。”

　　“十五，你真狠！”李滟沉闷发声。

　　许怀冷笑：“我自然不觉得霍祁珩会那么好心，难保他不想我死，真以为我那么蠢，会让他捏住把柄，若是此番无事，他近侍们自然会如实禀报，我去随礼，他出于地主之谊，自然是会请我去北大营转转，北城细作可不少，我若在那儿出了事，是小事，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自然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李滟头一回觉得身侧这人，心思深沉的可怕，“你这招是离间计，还是计中计啊？！做得这么真，到时候你的那位小公子对他大哥心怀怨念，你也无所谓？！”

　　“是计中计，我也经营了这么多年，本来只是打算让他对我无条件信任，没想到棋差一招，突生变故，人太听话了，让我有些舍不得，但是再舍不得，必要时候我也能舍弃。”许怀无情且残忍的述说着事实。

　　李滟扯了扯嘴角，心道：还是许怀心狠的可怕，苦心孤诣这么多年，就是为了陷害报复，心思细腻的渗人，心尖上的人都能利用。

　　“昭安帝可能做梦都想到，你许季元是个心思如此深沉的人，当年大闹霍府，还能因为发疯全身而退。”

　　许怀笑道：“殿下过奖了！”

　　“驾！”

　　二人打马奔得飞快，不出两个时辰便到了西大营，天也黑了。

　　从营门口一路过来，凡事见着许怀的都恭敬的称呼一声：“统帅！”

　　夜里轮岗的人多，许怀趁着夜色正好，与李滟摸上了城墙。

　　任之初带着川柏和川连，正立在墙头，看着城外，经过多年战争，已经满目疮痍，寸草不生的山川平地，抬手指着什么，距离的远了一些，许怀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身旁的一名士兵见是许怀，神色激动刚要传唤，许怀抬手按住他，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李滟朝他轻轻招手，小声道：“去请辛将军过来。”

　　士兵立即提着手里的长矛，快步下了城墙，去营地里找辛奔山来。

　　许怀止步不前，就远远的看着，李滟在他身旁，双手抱臂道：“他们在聊什么？！老任怎么说的滔滔不绝，面红耳赤的？！”

　　许怀摇摇头，“不知道，老任在官场，在暗地里混迹多年，就他两个不是对手，论蛊惑人心，老任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李滟赞同的点头，“确实，绣衣使的头子能是等闲之辈？！现在还有一半的绣衣使愿意追随他，也是让他洗脑洗糊涂了吧？！”

　　“何乐而不为？！”许怀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二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一小会儿，辛奔山才哼哧哼哧的爬上城墙，出现在二人身后，粗声问道：“找我来有何事？！”

　　二人随即旋身与他交谈。

　　“听说老任带了两个人回来了？！”

　　辛奔山声音不减，“听说了，不就是两个北大营的小刺头吗？！我也见过了，看着像是做事沉稳的，一试就能知道真假。”

　　李滟抱臂道：“你怎么试？！人家那是送来十五身边，看着十五的，伤着了送回去，怎么交代？！”

　　辛奔山满不在意，“害，这有何难？！不是故意的就行，他们又不是什么软柿子，捏都不能捏了？！军营里边小打小闹，小伤小病的都是常事，这儿又不是什么玩乐的地方，想要全须全尾的回去，就别呆在这儿呗。”

　　许怀很赞同他说的，抬手拍上他的肩，委以重任道：“那正好，你说的这么轻松，你就和老任替我整治整治这两人，我对他二人的某些行径不是特别满意，别伤的太厉害了，人我还是要完完整整的送回去。”

　　辛奔山听了，一阵摩拳擦掌，饶有兴趣道：“正好，老子好久都没有活动筋骨了，天天帮你处理军中事务，我脑袋都不灵光了，你趁着这几天赶紧处理，别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又要我和老任处理，看着之前的骨疼症都犯了。”

　　“吉妍没帮着处理？！”

　　“吉妍一来就跑去清平寺，好几次被寺里的主持命人用棍子叉出去，她就死不悔改又去翻墙进去，反复几次，都差人过来找我了，我和老任一边带女儿，一边还要处理公务，真是见他娘的鬼了，没这么事多的时候。”辛奔山还在努力的向许怀抱怨着。

　　许怀则诧异的扭头去看李滟，只见人战术性咳嗽，掩饰道：“咳咳，也就两三次，不多不多。”

　　“一月两三次！”辛奔山深恶痛绝的揭穿她，不给她一丝反驳的机会。

　　李滟心虚的不说话了。

　　辛奔山还在喋喋不休的控诉她的罪恶行径，许怀听了直皱眉，等着他念叨完了。

　　许怀才插上一句嘴，无奈摊手道：“我也不是她爹，我管不着她呀，你和我说也没办法，我总不能说将她腿砍了。”

　　辛奔山：“…………”

　　左右这儿都没有许怀的什么事儿，他就三言两语的将自己摘干净，然后走了。

　　看着许怀有些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辛奔山和李滟都陷入了沉思。

　　辛奔山疑道：“原来他也怕别人烦他呀？！”

　　李滟摸着下巴，深沉道：“应该吧，没见过他走这么快的时候，不对，上霍寸之的时候应该会比这还快。”

　　“有道理，”辛奔山附和，然后迅速察觉到不对反应过来，“上霍寸之？！就他那身残志坚的样儿？！阿妍啊，咱可不敢说大话啊，说大话会闪了舌头的。”

　　“哎呀，算了，和你这种老光棍说不清楚，你不懂他们这种世家公子的恶趣味，要知道人不可貌相，十五绝对是这个的。”李滟确定以及肯定的给许怀竖了一个大拇指。

　　辛奔山信以为真，面上还是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玩的这么花啊？！看不出来咱们十五还有这么人面兽心的一面，真是人不可貌相，霍小公子真是可怜。”

　　二人冥冥之中就这样默认了什么，日后让许怀知道了，叫人啼笑皆非，乐得不行，就没见过这样脑补厉害的。

　　许怀一路摸下城墙，阔步往自己的营帐而去，入了营帐，看了一眼里边的场景，又是满头疑惑的转出来。

　　而后又掀帘往里边看了好几眼，确定自己没有没看错，这里就是自己的营帐，只是放在书案上那几沓有半人高的文书要务，陷入了沉思。

　　门口的小兵见他原地转了好几个圈，都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心询问道：“统帅，怎么了？！营帐今早都重新修葺过了，是哪处还有问题吗？！”

　　许怀挥挥手，问道：“这几日辛将军和任将军有来处理过军务吗？！”

　　小兵：“有，前两日是殿下过来处理的，任将军和辛将军也来过两次，他们在营帐里商量了些事情，聊了两个多时辰才一同离去。”

　　“你没留意他们在里边说了什么？！”

　　小兵摇摇头，“只聊了一会儿，没多久就不说话了。”

　　许怀在心里念叨了一句：要命！

　　视死如归般，迈步走进营帐里，看着那么多的军务，莫名的感觉到头疼了。

　　许怀深吸一口气，在书案前坐定，伸手拿过一本文书要务，打开一看。

　　内页板板正正的写着，李滟训哭了几个小兵，还怎么处罚几个偷喝酒的伙头兵，还骂了任之初两句他娘的。

　　一连着好几本，都是这样的琐事，许怀正要发怒的时候，取下一本从内页掉出一张字条，上边赫然写着：军中要务大致处理完成，还有几本需要统帅决策，放在一侧榻上的床头，书案上的，均为统帅不在营中时，三位将军的琐事手札。

　　看完，许怀果然就消气了，起身去一侧的榻上，找出几本难以决策的军务，只是看了两眼，又放回了原处，许是心里有了想法，就不打算再多看了。

　　身子疲惫的厉害，摸出枕下的兵法书册，倚靠在榻上，慢慢的翻看了起来。

　　直至困意来袭，许怀打了一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眉心，这才听见营帐外边嘈杂的厉害。

　　也不知道是谁和谁起了矛盾，言语间是句句不离许怀和霍衍，听着声音熟悉，许怀闭眼断定又是辛奔山和李滟吵起来了。

　　“十五武功盖世，聪明绝顶，怎么会为霍寸之那样的毛头小子，动了那颗万年不跳的玄铁心？！”辛奔山先开口吼了。

　　许怀听了，一阵腹诽：玄铁心？！万年不跳？！我是什么成了精的老妖怪吗？！

　　紧接着就听见李滟的声音，反击道：“你可拉倒吧，都谈好婚嫁的事宜了，你就睁眼看着十五领着霍寸之进门吧！”

　　许怀心中纳闷：这这这，到底是谁娶媳妇儿？！

　　“不可能，十五绝对不可能！”

　　许怀：真的。

　　“板上钉钉的事实，你就低头认了吧，明年你见他高低都要低头叫一声世子妃！”

　　许怀：额！我就成个亲，这意见就这么不统一啊？！

　　又吵了什么，许怀也懒得去听了，只是起身又返回书案边站着，捡起一本要务一看，又是一些不着调的废话。

　　账外突然惊天动地的响彻一声：“辛砚！”

　　过后又静默了几声，辛奔山骂骂咧咧往帐中走来，掀开帘子，还没开口说话，迎面砸来一本要务。

　　辛奔山赶紧撤步退出去，险些被砸个正着，刚站稳，就听见里边传来一声怒吼。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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