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董街明安静地，听吴雪讲完这个故事后，将房门关起来。

　　吴雪拧眉，“董明明，我与你讲这些，是想让你理解我。”

　　“在你未冷静下来之前，先住这儿。”他及时补充，“我睡客房。”

　　吴雪方滑落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咽回肚子去。

　　她明明，已经很冷静。

　　对面，董街明已经卷起袖子，准备出门继续洗碗，顺便问，“没吃早餐？”

　　吴雪迟疑，摇摇头。

　　“我去煮碗面。”

　　“不饿。”吴雪制止。

　　“你可以少吃。”

　　门扉闭合，房间安静下来。吴雪站起身，嘴边的一句“不用”，也没了机会说出口。她返身，从背包拿出两份礼盒，放在书桌上。

　　董街明再进来时，瞧见吴雪正趴在那处，萌萌地发呆。

　　他将鸡蛋面推过去，坐在对面，“这种事情，最无辜的人，就是你了。所以你无须自扰，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为最好。”

　　吴雪喃喃，“我觉得爸爸，很可怜。”

　　“他是因为爱。”董街明道：“也许他自己，反倒觉得开心。”

　　吴雪皱眉，“可他为何，后来又会染上恶习？说白了，就是因为内心空虚。人这一辈子，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太悲哀了。”

　　“...”

　　不知为何，看着吴雪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嘴唇轻轻一动，偶尔说出来的话，还有一股小哲学家的味道。是的，她明明在带着忧愁哲思，可董街明此刻，却总想笑。

　　但他又只得忍住。

　　因这时候笑了，惹她生气，那便是最可怕的事情。——吴雪是个好脾气的人不假。可这样的前提，是你必须，得顺了她的规矩。

　　他索性道：“先吃面吧。”

　　吴雪这才看到白瓷碗里，那清白蛋黄，呈“爱心”状的煎蛋。被四周的汤汁包裹着，尚且冒着热气。

　　她忽而看向，对面的董街明，咧嘴一笑，“好在，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董街明一怔。

　　那个瞬时，吴雪的嫣然一笑，似春燕归来般温暖。他从不肯告诉吴雪这点，他喜欢她，喜欢她的美丽，但更喜欢的，是她的宽容、通透，以及偶尔的母性。

　　他深知，他已然，越陷越深。

　　吴雪吃到一半，夸赞道：“手艺不错呀，董明明。”

　　董街明瞥她一眼，“优秀的人，做什么都会优秀。做饭也是。”

　　吴雪懒得搭理，他这种迷之自信。

　　董街明遂将一旁的礼盒拿过去，把玩一番，试探道：“送我的么？”

　　吴雪摇头。

　　他立即皱眉。

　　“这个。”吴雪抬抬下巴示意。

　　他依旧不开心，晃晃手里的礼盒，“那这个呢。是什么人，敢与我享有同等殊荣？”

　　吴雪答，“我爸爸。”

　　董街明刚伸长了脖子，却只蠕动蠕动嘴唇，缄默下去。

　　“还得麻烦你，送给他咯。”吴雪吃完，拍拍肚子，“也谢谢你的款待。”

　　董街明瞥她一眼，“作为回报，你去洗碗吧。”

　　“...”

　　...

　　夜里，吴雪本在董街明的房间，睡得香甜。哪知，中途被拿着钥匙，偷偷进来，鬼祟爬上床的某人，给吓了个半死。

　　——她尖叫一声。

　　董街明连连捂上她的嘴巴，匆忙道声：“嘘！”

　　吴雪这才松口气，随后却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这下，反轮到董街明低声嘶吼。

　　她索性，又下了床，将他整个人，连踢带打，赶出了门去。这么长时间下来，吴雪对董街明的总结，深深体会只有二字：

　　色胚。

　　在这方面，她绝对不再相信他。

　　此番折腾下来，吴雪的睡意也全无。她打开台灯，将提前订好的闹铃给撤掉，又等了些时辰。待确定董街明睡着后，她掂起行李，悄声离开了董家。

　　有时，选择只是一种抉择。可有时，选择是一种命中的注定。

　　多年以后，每逢吴雪再次回想，那天她亲手，关闭董家大门的那一刻，她总会沉思。——如果上帝，真的再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那么她是否，还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后来的答案告诉她。

　　不会了。

　　因为她不知，这一别再见，竟是十年后。

　　而那时，他已为人夫。

　　...

　　吴雪刚到帝都，便接到来自董街明的电话。她来之前，与出版社事先联系过，双方说好了，吴雪要在这里全职工作一月有余，由公司提供住宿。

　　但她没有料到，这消息如此迅速，便传到董街明的耳朵里。

　　出版社的前辈说，在她来之前，办公室的电话，险些被打爆。当它再次响起时，他索性拿起电话机，搬在她的座位上，并揶揄：“你们小孩子谈恋爱，果真，都是这么轰轰烈烈？”

　　吴雪抱歉一笑，硬着头皮拿起话筒。

　　——如她所料，刚一接通，对面的嘶吼声，便像一声憋久了的闷雷，一经爆发，可怕得吓人。

　　“吴雪，你长本事了！”他厉色道。

　　被凶骂的人，连连道歉，“对不起董明明...”

　　哪知，窜天的一声爆响后，突然，话筒里只剩下“嘟嘟”的急促音。吴雪的耳朵离开话筒，靠近一瞧，意识到对方已经挂断了。

　　她怔了片刻，无奈将电话回归原位。

　　前辈还哼笑一番，“生气了吧？”

　　吴雪羞怯地低下头，趴在桌上，兀自苦恼起来。

　　——她不是不知，此番擅自从董家离开，有多么荒唐。可她，却真真有着自己的苦衷呀。短短时间，她既无法原谅母亲想法的偏执，也不可能做到，整日里假装若无其事，来安然面对她。

　　这种情况，她想到的只有逃跑。

　　一会儿，吴雪的编辑过来，交给她一些之前，需要修改的稿子，“我们亲爱的小雪，个别细节我已经标出，还得麻烦你再辛苦辛苦，改一改。”

　　吴雪从颓丧里撤出来，勉强笑笑，“好的，老大。”

　　“怎么，董街明那小子生气啦？”

　　说起来，吴雪的这位编辑叫董珊，与此同时，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乃董街明的堂姐。因热爱文学，自大学毕业，她便留在了这里工作。至今三四年过去，她也荣升总编一职。

　　吴雪摆摆手，“不碍事，你快去忙！”

　　“我们小雪跟着那小子，可是没少道歉吧？”董珊却坐下来，“不过吴雪，他心眼不硬，过些时刻你再好好哄，他有了台阶，下得可快。”

　　吴雪想了想，点点头。

　　她眨眨眼睛，又靠近来小声道：“这些，可均是我看他与董叔，从小斗到大，总结出的经验哎。”

　　“我好像，也发现了呢...”吴雪拖着腮帮子，呈生无可恋状。

　　逢吵架、闹别扭，哪次不是她先主动示好，两人才有了转机？

　　否则，董街明这条倔驴，那股嘚瑟的劲头，都快要冲破大气层。更别提让他屈身，先来哄吴雪了。

　　思及此，她摇摇头，把董街明这厮从脑海中驱逐，又强迫自己看了会儿稿子。

　　临下班之前，吴雪又接到一个电话。

　　听到来人声音时，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只听，那头母亲说：“吴雪，我在你们出版社楼下，你立刻下来。”

　　而她的第一反应，是强烈的拒绝。

　　可一会儿，打印机以及各种设备的声音，均停止下来。同事们也拿起外套，纷纷离开座位。——事实是，天色渐晚，在这偌大的帝都城，母亲也需要，有个地方安顿。

　　她硬了硬头皮，下了楼去。

　　那时，母亲就站在黄昏的风中。她脖子上的红色丝巾，在风中摇曳，活像一朵烈焰。虽徐娘半老，可母亲依旧美的富有韵味。

　　但走近一看，吴雪却发现，不是这样的。

　　她额前的白碎发，在灯光下尽显。眼眶也红肿不堪，明显是刚刚哭过的样子。母亲从没有来过帝都，吴雪不知，她又是怎样跌跌撞撞，找到的这出版社。

　　“小雪...”母亲将她捞进怀里，哭出声来，“我现在，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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