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之臣

作者:也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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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刀


      那日认亲之后,谢元贞与谢含章被安置到府中稍微偏远些的一处院子。眨眼三日过去,这处院落名曰幽静利于休养,但明眼人又如何瞧不出谢老爷的意思?

      洛都这步棋算是废了,

      废子便该有废子的去处。

      “阿兄,喝药了。”

      清晨,陈旧的房门吱呀一声响,只见谢含章端着药碗进来,那上面还冒着浓浓的热气。

      谢元贞单手撑着起身,他怕谢含章烫着自己,想赶紧下地,谁料掀开被面的瞬间,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好冷!”

      之前逃命还不觉得,眼下又回到高门大屋,谢元贞这股公子娇气便上来了。他扶着冰冷的墙面走到外间桌案,感觉上下牙齿都在打颤,短短几步路险些将他冻成冰块儿。

      他强撑着坐下,伸手去接药碗,谢含章不让,他便扬指碰了碰谢含章的手,

      也是一块儿冰。

      “阿蛮,你冷不冷?”

      谢含章全神贯注地将药碗放上桌案,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哈了哈指尖,又去探谢元贞的额头,阿兄一连烧了许多天,今日总算好些了。

      “江左的天儿好怪,”她没说自己冷不冷,只从箱子里取出件披袍给谢元贞披上,“昨日还热得人发昏,今日就见冷了,一会儿阿蛮给你多盖一床被子。”

      仆役准备的衣裳没有十成新的,隐约还有陈年的霉味儿,这几日天总不放晴没法晒,只能先凑活着再说。

      谢元贞正要喝药,闻言问:“没有炭火吗?”

      “有炭,但阿兄还是别用了。”

      谢含章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只是仍叫人听出她的不忿。

      “为何?”

      谢元贞说着一碰碗,药还有些烫,于是他拉谢含章坐到身边。

      “兄长哮症在身,”谢含章坐着也闲不下,嘟着嘴就去吹药,“这炭会要你的命。”

      谢元贞心疼地捏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做这些杂事,“那便开着窗透气,你看你的手都冻红了。”

      “我不要紧,”谢含章个儿小手也小,谢元贞单手就能裹住一双。只是阿兄的手向来冷,如今受了伤,更没什么人气。她垂下眼眸,不知该如何是好,“可这不是透气的问题。”

      谢元贞看她这样子,忽然问:“炭有问题?”

      谢含章猛地看他。

      “自打咱们住进这个偏院,从父他们再没踏进过这里,上头的主子对咱们不冷不热,底下的仆役心里便有了计较。加上咱们前几日又得罪了骆大娘,她正憋着坏整咱们呢!就说这送来的炭,点了火光冒烟不生热,摆明了是要呛死阿兄!”

      谢含章越说越气愤,今早倘若她没有先试这炭该如何点着,而是直接挪进房中,又或者几日前天就转冷,那么阿兄伤重一时更难以挪动,谢含章根本不敢想会是何等后果。

      谢元贞知道谢含章在害怕什么,他无从宽解,那日从父的态度早已说明了一切——他根本不在乎那点恩怨,即便那是他的长兄至亲。

      “可骆大娘为何恨我入骨,”谢元贞只好说回烟炭的事,“我见那日从父从兄也并未苛责于她?”

      骆大娘的怨恨与喜爱都来得莫名其妙,谢含章一愣,突然想起什么,“我见小胡大夫似乎很怕她。”

      自入府以来,谢元贞几乎日日都在昏睡,每次胡长深来请脉,谢含章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胡长深不仅怕她,甚至连多看一眼也不敢。

      “午后小胡大夫来请脉,”谢元贞低眉沉思,半晌才道:“咱们且问他一问。”

      两人足足等到未时,胡长深才来,他在外头里吃了一鼻子冷风,不想进了屋更冷。于是他环顾屋内,搓着手问:“从小姐,今日这天儿可不暖和,屋里怎的不生炭火?”

      谢含章嘟起嘴,“可我不会生炭火,小胡大夫能帮帮我吗?”

      站在胡长深眼前的到底不过是个孩子,他见谢含章每日蹬着小脚忙进忙出的,心里顿时一阵酸涩——

      “这院子空空荡荡,也没个侍婢伺候,苦了你们了,”说着他就撸起宽袖,“我这就来帮你生!”

      于是谢含章就引着他去点那堆烟炭,这烟炭果真凶猛异常,一点火下去就呛得胡长深说不出话。他慌忙将炭盆整个端出去,收拾半天才将浓烟散尽,“这什么炭,怎的光会冒烟,好人都要被活活呛死,何况你兄长那样,这是要他的命么!”

      说完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呜咽的声音,胡长深心里一惊,赶紧跑到谢含章跟前,但他一双手沾满了碳灰,一时间就有些茫然无措。

      “从小姐别哭呀!”

      他抖着衣袖去擦谢含章粉嫩的脸,给她化成一张大花狸子,谢含章始终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晶莹剔透,看得人更不知该如何是好,“阿蛮心知自己与阿兄皆是祸害,可若真要置我们兄妹于死地,大可将我们扔回大街上,外头追兵那么多,不出一时三刻我们就会毙命,倒也不用叫别人日日见着心烦了!”

      “从小姐与从公子千万别多想,”胡长深自然不敢说自家老爷的不是,只能抱起人胡乱地哄:“老爷亲口吩咐过要好生照顾你们,想来是府中仆役疏漏——”

      谢含章等的正是他这句话,她顺着刨根究底,“我们初来乍到,竟不知何时就得罪了人,还请小胡大夫给阿蛮指一条明路!”

      胡长深一愣,他不过随口一说,又哪里有明路可指?

      “恕在下冒昧,”不知何时,谢元贞已从床上下来,开门见山地问:“小胡大夫似乎很怕那个骆大娘?”

      胡长深舌头打结,开口却还要嘴硬,“没,没有的事儿!她一个半老妇人,又能将我怎样?”

      “小胡大夫,我们无意窥探别人私隐,”谢元贞见状,又换了个问法:“只是在下想知道,骆大娘为何如此恨我?”

      恨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

      “你说这炭——”胡长深立刻想起方才的浓烟滚滚,他连连摆手,“不会不会,骆大娘虽然跋扈,但心肠绝不至于如此恶毒!”

      “那敢问除了小胡大夫,府中还有谁知道在下有哮症?”

      这下也不由胡长深打什么包票了。

      他放下谢含章,兀自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说:“从公子,其实骆大娘有个一直没嫁出去的女儿,我怕她,是因为她总想招我做她的赘婿!”

      谢元贞茅塞顿开,“所以那日骆大娘肯先放在下与阿妹入府,也是因为她的女儿?”

      “正是!”

      原来症结就在于此。

      “在下明白了,”谢元贞莞尔,“那这烟炭之事还请小胡大夫不要说与旁人听,我自会去与骆大娘赔罪。”

      “怀璧其罪,从公子何辜?”胡长深点点头,又在屋里转过一圈,所幸倒没别的短缺,他心里记下烟炭的事,边说边往外走,“再说铎州虽不比洛都冷,但南方湿气重,冷起来也是能要人命的。从公子先天弱症又落过水,冬日里千万马虎不得,我这就去拿些能用的来!”

      送胡长深出门后,谢元贞不待歇息,径直就要往厨房去,可谢含章怕谢元贞吃亏,非得跟着去才放心,谢元贞争执不下,只得由着小阿妹。

      临走之前,谢元贞又将熄灭的烟炭点燃,他在门框外静静看着熊熊升起的浓烟,直到谢含章拉他的衣袖,才关门离去。

      后厨所在的杂院与谢元贞所住的偏院不同,兄妹二人还没走到厨房门口,便已闻到阵阵香气——

      再往前走,刀板相接之声渐重,烈火烹油,三汤两割之事如火如荼,足以窥见当轴谢府之盛。

      “骆大娘安好。”

      谢元贞走到门边的时候,骆大娘正在砍一条活鱼。那鱼被骆大娘单手擒住,只在尾巴处奋力挣扎。

      厨房里的仆役见着从公子小姐,只有一人打了招呼,其余的却是直接低回头去做自己的活计。

      砰的一声,骆大娘瞥一眼门边,门口的两人丝毫不影响她手起刀落,下一刻那鱼便身首分离,不动了。

      哼的一声随着又一刀落,深深陷入砧板之中。

      骆大娘擦了擦手,从门的另一边大步出去。

      “骆大娘别走,晚辈给您赔罪了!”

      冷风不断灌进谢元贞的喉咙,他来时便冻了一路,眼下更走不快。骆大娘走在前面,似听出从公子的喘息,渐渐地也慢下脚步。

      “从公子真是折煞老妇了!”

      谢元贞艰难地舒出一口长气,他对着骆大娘的背影深深一躬,“晚辈不知骆大娘心有苦衷,那日借您之口入府,只是不敢明言身份,所以才令您一直蒙在鼓中,今日总算寻着机会,还请骆大娘受晚辈一拜!”

      “从公子的膝盖金贵,老妇可担待不起!”骆大娘怕谢元贞真下跪,只得转身去扶他,“还请从公子快些回自己的院子去吧,别叫这儿的烟火熏着你,没的再出一条人命!”

      谢含章偷偷瞄了一眼兄长。

      谢元贞觉察到阿妹的目光,只是他人既来了,便没有让骆大娘再撵走的道理,“骆大娘,晚辈略通紫微斗数,我知您心中牵挂不过家中令嫒,不如就让晚辈为她算上一卦,看看令嫒究竟何时能觅得良缘?”

      “你会算命?”
      骆大娘是个直肠子,话说出口才有些懊悔,这从公子当真巧舌如簧,三两句间就又叫他给诓了去!

      只是谢元贞笑盈盈难以抵挡,“骆大娘可信得过?”

      几日前的账尚未算清楚,骆大娘瘪起嘴,她自然不能信!

      “那你先给我女儿说上两句!”

      谢含章一听便觉得不对劲,当即上前道:“你不给八字,我阿兄如何推算?”

      骆大娘又叉起腰,“那便是不会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谢元贞却不急,上前一步叫住骆大娘——

      谢元贞望她三庭五眼,脱口一句:“骆大娘,你幼时可曾遭过难?”

      骆大娘脚步一顿,侧身盯着他,“是又如何?”

      “所幸您遇着贵人化险为夷,此后事事顺心,”谢元贞藏在衣袖里的左手紧紧攥着,“我想令嫒一定很孝顺您。”

      骆大娘的眉目甚至有些许舒展,只见她彻底转过身来,点头称道:“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那便是了!

      谢元贞打躬作揖,“晚辈妄断,恐怕令嫒未必是嫁不出去!”

      骆大娘一惊,“你说什么?”

      谢元贞说自己会紫微斗数,可此刻字字句句与之并无半点关系,但凡骆大娘再多问一句,也许谢元贞就要露馅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位骆大娘性格刚毅又固执己见,谢元贞便隐隐猜到正是她太过计较,才致使女儿婚事难成。

      谢元贞捡着字眼让骆大娘宽心,骆大娘却似乎是又想到从公子的身份上去,只见她向谢元贞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往日恩怨,今日总要有个结果——

      “从公子,说来真不是骆大娘心胸狭窄,只是若非您恰巧是老爷从侄,我担的罪责可就大了,往轻了说要丢饭碗,往重了说,却是要连累我一家老小!”

      “这倒是——”

      这话如醍醐灌顶,谢元贞连着烟炭的事,紧接着问:“骆大娘,这府中可有与你不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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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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