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之臣

作者:也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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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虎


      骆大娘刚咧开的嘴又紧紧蹦起,“从公子这是何意?”

      “晚辈没有别的意思,”谢元贞心知骆大娘这又是会错了意,“只是骆大娘您心直口快,若这府上之人皆好相与自是没问题,但倘若——”

      “我自知此前也有我的不是,”二十年来的谨守本分让骆大娘有底气打断谢元贞的忠告,“可我在府中多年一直是兢兢业业,以理服人的——就好比那厨房里的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哪个动过哪个没动过,我一眼就能分辨!是谁的错我绝不轻饶,不是谁的错我也绝不污蔑!主子们可都知道我的为人!若这样也不能叫人服气,那我也不必出来讨这个活计了!”

      骆大娘自问在主家做活,凭的是天地良心,凭的是真材实料,如她这般的刚直,自然不能领会谢元贞的言外之意——

      日防夜防,暗箭与家贼难防。

      谢元贞见这话说不通,又开始咳嗽起来,骆大娘方才就见着谢元贞脸色很差,他一咳嗽,骆大娘就将那些正气全然抛诸脑后,“从公子,你这身子没好莫要吹风,我送你回去吧!”

      这正合谢元贞心意,他点点头,“那就有劳骆大娘。”

      既解了心结,骆大娘又变回原先那个滔滔不绝的样子,三人有说有笑,快走到偏院的时候,骆大娘边推门边说着:“我都还没来过从公子小姐的院子咳咳!”骆大娘打头进的院子,那一口残余的烟味让她吸了个干净,直叫她好一顿咳嗽,“什么东西这么大烟!”

      谢含章拦着谢元贞,自己进门来将那盆炭火挪到边上,边解释:“来前刚烧过炭,烟味确实有些大咳咳!”

      骆大娘的咳嗽止了,火气却下不来了,她叉起腰气势汹汹,“我倒要问问是谁送的炭!”

      “骆大娘!”

      谢元贞下意识伸了右手,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也把骆大娘也吓了回来,“从公子您拦着我做甚!那些个势利眼见老爷对您不上心,竟敢拿这等次货来糊弄您,便是咱们这些烧火的仆役,冬日里用的也比这个好!”

      谢含章正紧张地扶着阿兄,闻言突然问道:“骆大娘,那这烟炭本不该是府中所用?”

      “那是自然!”骆大娘扫过那一堆烟炭,言辞间皆是鄙夷,“咱们又不是穷苦百姓,烧这种炭,再熏到主子可怎么好?”

      这倒是,那用在他们兄妹二人身上更合适不过了。

      “骆大娘,晚辈再问一句,”谢元贞疼过这一阵,脸上都冒出一层细汗,他却根本顾不上,“晚辈所患哮症,您可有对其他人提起过?”

      “决计没有!”这一句直戳进骆大娘的心窝,她半是悔恨,半是委屈,“做谢府的仆役,首要底子手脚要干净,其二便是嘴巴也要干净,断不能乱嚼舌根。且此前也算是我擅自带您二人进府,更不能将从公子的病症到处乱说呀!”

      那线索便是断了?

      谢元贞思索半晌,又问:“那小胡大夫诊脉之时,可有其他人来过?”

      既不是骆大娘,也不是小胡大夫,那除非还有其他人听见过或看见过什么。

      三人埋头回忆着,谢含章突然叫出来:“有一个!”

      骆大娘脱口而出,“谁?”她看着谢含章,脑中不由闪过他二人刚入府时的情形,紧接着骆大娘一拍脑袋,“从小姐说的对,还有另一个人兴许听见了!”

      “那人是谁?”

      “与我一同在厨房干活的金老三!”骆大娘边回忆边说:“那日您与从小姐需要净面,我就差他去打盆热水来。我记得他端水进来的时候,小胡大夫正在施针,还说您肺里有伤,平日里要如何小心照料,断然不能见浓烟尘灰!”

      谢元贞喃喃念道:“金老三——”

      “我这就找他算账去!”骆大娘磨刀霍霍又要往回冲,“若非您明察秋毫,或者用了这炭有个好歹,最后此事捅到老爷跟前儿,我哪里还能说得清!”

      此事听来是借刀杀人,但这金老三的手段太过毒辣,倒叫谢元贞一时分不清,是借谁的刀,要杀的究竟又是谁?

      “骆大娘且稍安勿躁!”谢元贞拦住骆大娘,转而问:“您方才说,后院厨房一直归您管辖?”

      “是——”谢元贞的言外之意并不难猜,骆大娘骤然瞪圆了双眼,“从公子的意思,是金老三想取我而代之!?”

      “此炭既非府中所用,那必是专程从外头买来的,”谢元贞摁下心中另一种猜测,只梳理后院的利害关系,“他既知道从父不大过问偏院,加上您与晚辈又有宿仇,这兴许是想借晚辈的命一举除掉您!”

      听到这里,骆大娘已是满身寒栗,她克制着哆嗦,不明白金老三何以致她于死地,“大家同为仆役多年,我竟没瞧出金老三是如此狠毒之人,别说咱们这些仆役,便是寻常百姓,没有深仇大恨,又哪里会想到这种法子!”

      “所以那金老三与您并无深仇大恨?”

      “没有,”骆大娘平日的跋扈都只在嘴上,处事向来公正,她看着谢元贞一字一顿,“我自问绝不曾得罪于他!”

      谢元贞想了想,又问:“您可知那金老三的来历?”

      骆大娘愣了下。

      “…他是大公子从外头带进来的,”骆大娘皱着眉,不敢忽略什么细节,“他素日独来独往,别的我不敢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只知道他做的一道菜很得大公子喜爱!”

      谢元贞又问:“什么菜?”

      “胡炮肉!”骆大娘脱口而出,“似乎是从塞外流传进来的,大公子讨厌北方人,却独独喜欢这道菜!”

      谢元贞咬着那两个字,他胸中激荡,几乎可以断定那金老三拉骆大娘下马,绝不仅仅只是因为所谓的后厨统管之权。

      这巍巍谢府,也许早已埋进了细作!

      “骆大娘——”谢元贞沉声作色,“今日之事皆不过晚辈一面之辞,若您信得过晚辈,可愿为了谢府,受一点儿委屈?”

      骆大娘也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问:“从公子的意思?”

      “晚辈想要引蛇出洞,咱们将计就计,且看他究竟想干什么?”谢元贞在这个偏僻的后院呆得够久了,从父要他放下恩怨,可他如何能放?既然没人拉他一把,那谢元贞就自己牵线,将所有人都捆到一条船上!

      当夜亥时,朔风呼啸,顷刻在从公子小姐所在的院中掀起一阵漩涡,从公子在屋内昏迷不醒,从小姐守着阿兄泪如雨下,谢云山就站在一群伏跪的仆役之前训话——

      “父亲吩咐你们好生照顾从公子从小姐,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他指着地上的烟炭,那里还有残存的余烟,“这炭是谁送过来的!?”

      二公子金口一开,偏院查案的速度就快得多了,不过一刻,金老三匆匆进了院子,在谢二公子跟前扑通一声跪下。

      “金老三,”谢云山来回踱步,目光却没有半分偏离,“这炭是你送到从公子院中的?”

      “禀二公子,是仆送的。”

      倒是没有半点犹豫。

      “那你倒说说——”谢云山点点头,抬脚猛地踩在那堆烟炭上,溅起的灰渣糊了金老三半边脸颊,“为什么送这样的炭给从公子,是想要他的命吗!”

      “仆冤枉啊!”金老三登时拔高了声音,“这炭是仆送的不假,可这炭却不止仆一人经手啊!”

      谢云山冷哼一声,喝问道:“那还有谁!”

      “还有骆大娘!”

      “骆大娘是管着采买,”谢云山嘴上不饶,也差人去将骆大娘请来,“可送炭送柴,不向来是你的分内之事么!”

      “仆也奇怪呢,”金老三脑袋贴地,说着半抬起头与二公子对上一眼,“骆大娘素日风风火火,为何单那日撂下厨房的活计,专门与仆去柴房里走一遭?”

      “我那是闲的!”金老三话音刚落,骆大娘已闻风而至,她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上,额前还散落几根发丝,“怎么着,这柴房归你管,我连进都不能进?”

      “这满府上下有哪个角落不是主子们的?”金老三又贴回地上,端的恭恭敬敬,“骆大娘这说的什么话?倒叫仆万万不敢当!”

      骆大娘被人抠着字眼咬,哪里还能咽下这口气?她当即叉起腰来破口大骂,“你放屁!”

      “骆大娘,当着二公子的面,我劝你还是不要太过放肆!”金老三倒是沉着,他话锋一转,又道出几日前的琐事,“不过您都敢私自带人入府,岂知堂堂谢大人的府邸竟已是骆大娘您的掌中之物?”

      好厉害的口齿!

      骆大娘素日不愿逞口舌之快,眼下哪里是金老三的对手?气极之下只翻来覆去地重复:“你休要污蔑于我!”

      “朗朗乾坤,骆大娘你且扪心自问,若非您见着从公子俊俏,岂能带人入府?岂能强求小胡大夫过来看诊?又何来那日从公子闯府之事?”金老三快语连珠,桩桩件件字字句句直指府中禁忌,“您见到嘴的天鹅肉飞了便心怀怨恨,所以才将烟炭掺杂其中送与从公子,这有什么说不通的!”

      院中的仆役已然窃窃私语起来,金老三所言千真万确,凭骆大娘是无论如何也抵赖不得的!

      “二公子,仆冤枉啊!”骆大娘老泪纵横,以头抢地,“二十年来仆兢兢业业,从不曾出过半点差错,若仆存了哪怕半点谋害从少爷之心,就叫那老天五雷轰顶,叫仆不得好死!”

      “骆大娘,老天瞧没瞧见我金老三不知道,昨日厨房里的仆役可都看见了!”金老三哪能让她倚老卖老,叫主家想起她的好,“您与从公子在外头争吵不休,骆大娘,这你也要抵赖吗?”

      “我是看他不顺眼!”骆大娘彻底没了理智,脱口而出,“他利用我入府,事后又来装委屈,我才不吃他这一套,只是我断无谋害从公子之心,请二公子务必明鉴啊!”

      金老三便不说话了。

      事已至此,当着府中众人的面,谢二公子不能轻纵老奴,也不能轻放了老奴。

      “我记得这府上的采买一直归骆大娘管?”

      骆大娘浑身的血一凉,“二公子!?”

      “骆大娘,你该庆幸眼下从弟妹并未出什么大事!”谢云山不容她再辩驳,“多年来你掌管后厨实在也是太过独断专横,且擅带外人入府也是你有错在先,此风不正,长此以往我谢府岂非要乱套!今日我便罚你面壁思过,后院管事之权暂且移交与金老三!”

      一桩烟炭小案审到子时将近,谢二公子遣散了聚集在院中的众人后没有径直离开,他转身走到廊下,推门而入,方才昏迷不醒的从公子正端坐在床上等他。

      “身子没好就快躺着歇息!”

      谢云山大步流星走过去,扶着从弟妥帖地躺下来,又虚虚覆在谢元贞早已千疮百孔的右手上——

      “眼下你二人身份敏感,父亲与兄长不便对你们太过上心,”他语调轻柔,生怕又伤了从弟,“可你放心,大仇难报,府上的公道我总能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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