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恨心]花堪渡》

作者:栩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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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下)


      自山谷向南数百里,便再也不是炙热难耐的戈壁沙漠,而是一个广阔浩瀚的湖泊。湖水极清极澈极其平静,倒映着湖边一座积雪高峰,仿佛一位头戴素白花朵的窈窕少女正揽镜而照,自有一种灵秀风韵。
      从山脚起,有一道石阶直通向半山腰。半山腰上有一片偌大崖坪,崖坪上错落有致地建有数座屋舍院落,似是暗含某种玄奥方位,被缭绕云雾一遮,便凭空多了几分出尘之气。
      在其中最大的一个院落里,栽着满院的梅树,尽管时节并非冬季,枝头梅花却开得一片热烈,如火如荼——艳红者如炽焰,纯白者似飘雪,青绿者如翠玉,淡黄者如碎金,时而有翩翩墨蝶于花间穿梭来去,俨然一幅花飞蝶舞的春日景致图。
      在这幅图中,还有一个人——依然是少女模样的梅君静立于一株遒劲老梅下,手掌抚上老梅树斑驳外皮,静静盯着一只停留在疏落枝头的墨蝶,细眉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师尊。”蓦然间,梅君身后响起一个年轻女声。
      这声音并不算如何悦耳动听,语气腔调却异常中正平和,有一种奇特的舒服妥帖感,令人顿觉安静恬然。
      “什么事?”仍旧盯着那只墨蝶,梅君语气淡淡。
      “兰师叔来信,邀师尊一月后前去相聚,重温同窗之谊。”
      “哦?”梅君转过身,面对那年轻女声的主人,一张秀丽稚美宛若豆蔻年华少女的脸上挂着笑意,“兰君会主动邀我前去?”
      微微一笑,梅君向前伸出手,一只在花间飞舞的墨蝶便无声落在她掌心。目光在缓缓扇动翅膀的墨蝶上停留一瞬,再抬眸看向眼前抱着一具瑶琴的少女,梅君轻声说道:“重温同窗之谊……倒不如说,是想知晓我会推荐谁参与天元论魁吧?琴儿,你说是么?”
      那被称作“琴儿”的年轻少女眼帘微垂,语声平缓:“少微不知。”
      “知还是不知,只有你自己知道。”梅君定睛看着她片刻,忽然开口:“琴儿,你可愿意参加天元论魁?”
      梅君话才出口,年轻少女已经摇头:“不愿。”答得干脆利落清清楚楚,没有丝毫迟疑。
       似是已经料到少女的回答,梅君无奈一笑,“为何不愿?若是天元论魁胜出,你便是道域之主,掌管九界之一,其余人等生杀予夺尽在你手,难道这没有丝毫吸引力?”
      “有了权力,一些原本简单的事情就会变得复杂。”少女抱着瑶琴,淡然说道:“活在世上已经不易,若要与太多人维持关系,则是更难。”
      “哦?与人来往应是每人必会之事,为何会觉得为难?”
      “必须要做却不情愿去做,便是太难。”
      “为何不情愿?”
      “因为人太多了。”
      “为何在意人多?”
      少女细眉蹙起,“因为,人也是有很多种的。”
      一抖手把墨蝶赶走,梅君双手往身后背去,神情疑惑:“即使再多,也不过是人,为何执着于此?”
      “人世间,无善无恶者为圣人,有善无恶者为仙佛,善多恶少为贤者。”少女抬眸看着梅君,眼神平静若一泓秋水,“善少恶多者是庸人,有恶无善是小人,而貌善心恶者,是奸人。”
      “前三者我从未得见,后三者却司空见惯。撇去天元论魁是否能得胜不提,一想到日后若要与后三种人每日周旋来往,我已经觉得厌倦无比。”
      “厌倦啊……”梅君轻声感叹一句,随后又摇摇头,唇畔漾起一抹苦笑——
      “你是我一手教养长大的,你的性格如何,这宗门内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对事情的思考易走极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两者泾渭分明。这不是什么好事,毕竟这世上除了黑与白,还有其它的颜色。”
      深吸一口长气,梅君看着眼前少女,冷声训斥:“眼中虽然黑白分明,但世事与人往往难以定论,一旦遇到难以界定者,你又要如何处理?若善人转而作恶,恶人改过行善,你又该如何决断?倘若无法处理,你是否要撒手不管?每人身上皆有善恶,妄自用自己眼光去论断他人,你又比他人高尚多少?”
      抱琴的手陡然一紧,琴弦发出铮的一声轻响,少女看着眼前比自己还矮上一头的梅君,起始唇瓣微动,似是要开口辩解,片刻后却慢慢低下头去,未发一言。
      尽管看到少女的神情,但梅君仍未有停止,而是神情冷然继续说道:“我现在仍在,你还可以任性而为,日后我不在,你该如何管理宗派事务?如果对方是你不屑来往的人,你是要一再退让还是直接把他斩杀?”
      听到梅君的话,少女倏然抬首,眼里掠过震惊神色,“师尊——”
      “就是如此。”一挥手打断少女的话,梅君平静说道:“你不愿参加天元论魁,我不会勉强你,会另择人选。但我要说的,不止于此。”
      “树因根茎深入厚土才能腰身挺直,人需有足够能力方能立足世间。能力不足者,纵使心比天高,也总要俯首低眉听从别人号令,我今日训斥你,一为提醒你不能自以为是,与世人完全隔绝开来;二是告诉你,在我护荫下你尚且能悠然自处,但一旦离开,你又能走得多远?”
      少女注视着梅君,沉默良久后忽然开口:“请师尊明示。”
      “你马上收拾行装,赶赴葬龙漠。”梅君神情陡转肃然,“从葬龙漠中替我救出一个人,把他带回山,然后再前往镇压凶兽的各处地点,查看封印是否有松动迹象。途中不可与其余三宗之人有所交流,必须设法避开他们,隐姓埋名改变样貌。”
      少女眉头略皱,“为何要这样做?”
      梅君冷漠说道:“盲目的善良最容易被欺骗,盲目的信任最容易被出卖,四宗虽说地位相当,但私下早有暗流涌动,即便是我学宗内部,谁又能保证绝对可靠?最近地气异动频频,需防有心人利用凶兽为害,让你孤身前去,是想探出是否真有人有此想法,好作未雨绸缪之备。”
      琴弦轻鸣,少女无声躬身行礼,尔后悄然离去。
      待得少女离开一段时间后,梅君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却慢慢放了下来。
      闭上双目,她轻轻摇头,“有心人……呵呵,有心人……”
      她的声音极低,瞬息便弥散于山风之中。
      ……
      “我也不知道,只要想到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就不想去面对,只想躲起来……我清楚这样不对,但脑中却一直浮现这个想法,去也去不掉。是,我很怕死,我不想死,但我更怕我会连累你,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面对自己?”
      似乎是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少女吸了一口气,无法自控地继续说下去:“……为什么对我重要的人,我总要看着他们离开,不能回报,也不能改变?灵长走了,我救不了他,邪马台笑和天海光流走了,我只能去拜祭他们,娘亲走了,我也无能为力,现在换了你,我依然什么都做不到,我真的只能看着身边的人离开我,或者为我付出,我却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是我不够努力,是我太过弱小,所以我什么都无法改变,只能是这样吗?”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她倏然一手捂上自己的嘴,紧闭双眼,把头扭向另一边。半晌后,才低低地流出了一声呜咽。
      四周流水潺潺,凉风丝丝,那声呜咽本就极其轻微,混在这些响动里,更加淡弱得几乎难以听见,然而旁边的人停顿一霎,却转过了头来,凝视少女的侧脸,缄默不语,神情若有所思。
      或许是心里的情绪被长久压抑,一旦被凿开一个口子,便像缺堤的洪水般泛滥而出,不流淌干净的话,终究是无法平息——然而就算是在哭,从旁看来,少女的动作也几乎不像在哭,除了偶尔的肩膀抽动出卖了她,其他应有的哭声与抽噎声也根本听不到。
      旁边的人依旧凝视,依旧若有所思,依旧没有开口,只是眉宇间多了一抹难辨的神色。
      时间有时极短,有时漫长,而像现在这种状况下,更觉得心跳血流尽都放缓,一时一刻都长如一月一年,偏偏却又让人不知该如何打破这种沉默。
      或许是有方法打破的,但那个人却一直沉默,于是便一直维持这样的状况。
      然而这样的默然气氛却没有持续多久——
      捂着嘴的手慢慢放下,少女无声坐起,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了手帕,把自己的脸擦干净后,这才开口:“我们回去吧。”
      她的声音微沙略哑,但尚算平稳,只是嗓音里夹杂的浓浓鼻音却难以掩盖,清楚地透了出来。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又说了一句,忆无心一手撑地,缓慢站起身,却始终没有回过身来,“要是前辈那的侍女一直找不到人的话,会很担心的——”
      也不管身后的人,她迈开步子就走,只是少女刚走出几步,身后陡然响起声音——
      “每人皆有性命尽头,那遇到生死关头是否就要认输,放弃自己的性命?自己对自己都不抱希望,又对得起其他对你抱有期望的人?”
      忆无心脚步一停。
      “怀疑所选的道路,越怀疑便越觉得自己无用,继而怀疑成真,再也没有丝毫勇气。既然做下了选择,就不应该再怀疑自己,而是要绝对相信自己正确,相信自己正确,才能越是坚定。人生向来不是你要如何就是如何,盲目沉湎痛苦却不敢前行,和那些只会抱怨哭号的无用之人又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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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月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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