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恨心]花堪渡》

　　身后传来的声音沉稳有力言辞犀利，虽说乍听之下像是临高而下的训斥，但听完了才会觉得，与其说是训斥，倒不如说更像是夹杂了某种情感的言说，只是被结尾处的激烈语气所掩盖，从而痕迹不显。
　　换了其它的人，或许未必能听出其中的不同之处，但少女毕竟与黑白郎君相处颇有一段时间，久而久之，对他话语中的情绪脉络，终归是能辨别出几分端倪了。她沉默半晌，慢慢抬起头，却没转过身，而是带了点踌躇开口：“黑白郎君，你也对我抱有期望吗？”
　　这话问出来之后，后面的人没有回答，用以代替的，是一声模棱两可的轻哼。
　　听到这声轻哼，忆无心再次沉默片刻，忽然转身，抬眸正视黑白郎君。
　　先前哭泣的痕迹尚未褪去，少女的眼圈鼻子还是微微泛着红，但她的眼神通透明澈，眸子晶亮如毫无杂质的璀璨宝石，面对着这样的眼神，总令人有被看到了心底，一切隐秘心思无所遁形之感。
　　双手慢慢往身后背去，黑白郎君回视忆无心，神情平静淡定。面对少女的问题，他没有像往日般放声长笑，也未再次以哼代答，而只是安静看着忆无心，片时后倏然偏过头去，兀自眺望远方，不与她的目光相接。
　　他不去看少女，却无法阻挡少女盯着他的视线。忆无心凝视他良久，蓦然举步，走到他跟前。
　　微微抬起下巴，她看着黑白郎君，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开口：“我知道你说的没错。”
　　“从一开始决定搜集药材，再到前来道域，除了金池阿姨和修儒，其余人都不知道原因。我当时想，不能再依靠其他人，我能做到的事情，还是让我自己来解决。我没有想过能再遇到你，也没想过你也会一同前来。”她抿一抿唇，“不管你说你是因为什么而来，反正我要多谢你，多谢你一路陪我到这里。”
　　远眺青山的目光慢慢收回，黑白郎君转回头，视线微低看着忆无心，依然不发一言。
　　“我不知道后面会遇到什么，但我想说的除了多谢，还有……”踏前一步，忆无心慢慢伸出手，抱住眼前人——
　　“我确定了，我真的喜欢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咬得清晰明白，无比坚定。
　　不闪不避不推不退，只是赤红眼眸倏然大睁，黑白郎君看着近在咫尺的柔软黑发和洁白毛球头饰，眼底的惊愕神色渐淡渐弱，最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柔和。
　　只是少女并没抬头上视，自然也没能看到他的眼神。轻轻环抱片刻后，忆无心无声呼出一口气，打算松手。
　　她从未期待过自己抱着的人会有什么回应，自然也不会有太多的失望。
　　有时候对一个人有好感是极容易的事情。
　　但要认清喜欢一个人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好感是一时相伴而萌生的东西，或许会渐渐演变成喜欢，但也非常容易随着时间而磨灭不见；然而喜欢却是更进一步的感觉，脱离了一时相伴而依然存在，而且愈发深厚，不会轻易消逝。
　　从一开始就以一个对他来说最正常合理的借口一同前来道域，尽管时有不耐，却从未有离开或是想要离开的话语举动，更多的是缄默陪在她身边，偶尔轻嗤出声，表露他对某些事情的看法。
　　他性格自由恣意，除看得上的对手上，从不愿意与旁人过多接触，尽管之前说是朋友，但他也毋需负有什么道义或责任，但他还是来了——
　　明明什么都清楚，已经来到这里，已然听了解答，彼此都知道未来的路途荆棘满布凶险非常，她能想到前往天元论魁后的重重困难杀机四伏，难道成名多年的天下第一狂人黑白郎君会无法料到可能发生的最坏状况么？
　　尽管如此，他却还是作了自己的决定，还不忘以别扭又生硬的语气掩盖他自己不慎流露的真实想法。
　　与这样骄傲不羁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的人相处，无疑让人头疼不已，但也会让人觉察到极为低调的细心与温柔。
　　这些都在日常的一点一滴中积聚，如温柔的水缓慢沁入，虽痕迹不显却点滴入心，渐渐沉淀成某种情愫，即便没有得到回应，也无法消弭这种情愫，最多最多，不过是招来几句已经习以为常的不善话语而已。然而对少女来说，这些话语中所含的不善意味能对她起到多少作用，还是值得思量的。毕竟算来，一路辗转相伴万里黄沙，到底是谁舍不下谁？天养万物独人生来有情，是谁先动了心？
　　少女的手刚刚落下，腰上忽然一紧——有手臂环过了她腰间，以一种略紧却不会弄疼她的力道。
　　她低头看了看那手臂，蓦地抬首，恰好对上一双看不清眼底神情的赤红眸子。
　　注视着那双眸子，忆无心努力分辨其中情绪，一瞬间竟看得出了神。
　　片刻后，温热大手触上她后脑勺，那双眸子的主人随之慢慢低头——
　　忆无心下意识微微启了唇。
　　后面的幽灵马转开了头。
　　明月扯过白云掩住了半边脸。
　　……
　　翌日清晨。
　　秋尽冬将至，栽种药草的园圃已褪去大半绿色，只余数茎唤不出名字的青藤匍匐于竹架上，为这毫无生气的园子留住最后一丝生意。园圃中，沉馨正下蹲弯腰观察药草，一手捻起枯黄叶子，一手持剪刀顺纹理铰断叶柄。她的神情极为认真，视线中除了药草再看不进别物，只有鬓发滑落挡在她眼前时，方才无比随意地一拨，将黑发撩到耳后。
　　剪刀开合不定，地上被铰落的枯黄叶子也愈来愈多，但女医者仍未有休息的举动，直到修整完一亩药草后，她才直起身来，目光一瞟旁边田垄，温和问道：“什么事情？”
　　站在田垄上的少女换了一身略厚的皂色衣裙，没有戴帷帽而是只束起了高马尾，任凭露出的脸庞被清风轻抚，在晨光照耀中显得格外清爽好看。她看着女医者，语带探询：“前辈，我有问题想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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