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归路

　　听到脚步声后，沈宗诫缓缓地转动佛珠手串，轻声念着佛经。

　　“皇兄什么时候喜欢念佛了？”

　　听到这句话后，沈宗诫才转身，看着自己的三弟沈宗训，笑了笑，说：“许久未见了，三弟，最近可好？”

　　“一切都好，不知今日嫂嫂突然召我进宫，有何吩咐。” 沈宗训恭敬地行礼，但却没有低头，神色平静地看着皇兄。

　　“她能有什么吩咐，不过就是看最近天气转凉，想要问问你怎么样了。她是喜欢操心的，就怕你们几个弟弟妹妹受苦。”沈宗诫边说话边把轻轻地把手串放在面前的桌面上。

　　因为屋子里太过于安静，手串突然碰到桌面的声音，仿佛一声惊雷，试图撕破这暂时的平和。

　　但沈宗诫依旧什么都没有说。他放下手串后，只是继续看折子。

　　沈宗训首先打破了平静，开门见山，问：“二哥拦住我，怕是有别的想法吧？”

　　“我能有什么想法，这段时间我也事多，顾不上你们。”沈宗诫把折子堆在一旁。

　　“二哥最近在朝廷果敢，一连处理了不少事情，就连太后的王家也在清查中，二哥突然要见我，怕不是这么心平气和吧。”沈宗训似笑非笑，语气虽然依旧平稳，但已经有些着急的苗头。

　　“看到桌上这杯茶了吗？是你喜欢的。”

　　沈宗训瞥了眼茶，缓缓地说：“当初父皇也说，喜欢嫂嫂的荷包。”

　　“是我们在说话，不要扯到她。”沈宗诫脸上原本的笑意瞬间消失。

　　沈宗训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明显，追问：“所有的人都说，嫂嫂温婉，对人和善，真的如此吗？”

　　“当然。你就是心思太多。打主意都打到她身边了，要不是她和善，你的人也不会在她宫安稳了那么久。”

　　“看来今日二哥是来找我算账的。不对，怕是嫂嫂吧。”

　　沈宗诫勃然大怒，呵斥：“再说一次。和她无关。”

　　不过他立马恢复了平静，继续说：“三弟不是都知道吗。如今前朝的权臣基本平稳。就还有一个人是我的心头患。这人平日里骄纵，结党营私。一桩桩，一件件，真的当我不知道吗？”

　　“皇兄今日是陛下，自然是没有错的。皇兄这么久以来费尽心思布局，悄无声息地剪去我的羽翼，召我进宫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只能祝愿皇兄如愿以偿，皇位永固。”三弟的脸上闪过一丝轻蔑。

　　沈宗诫起身，向着三弟走去，认真地说：“只有你死，四妹才有保证，舅舅一家才有保证。”

　　三弟的脸上写满了不解，皱眉，问：“那皇兄可不可以让我死个明白，当年父皇突然让我回京，却又令我驻扎城外，最后父皇离世，当时皇兄据说在城外，是不是嫂嫂动的手脚？”

　　“当然不是。这么多年，她做的说的，在天下人的眼里。”沈宗诫又拿起手串，但没有转动，而是紧握在手中，“你放心，今日你是好好地回王府，一切依旧。几日后，你会喝醉落水，高烧不退。”

　　三弟轻笑，问：“当年父皇临走前，说了什么。”

　　往事再次蔓延上沈宗诫的心头。他原以为自己不在乎，早就忘记了，可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

　　“父皇，你偏爱五弟，我不在意。太子之位，本来就是您和母后的算计。只是，到最后，你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给我们吗？”沈宗诫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失落，边说话，边把还没有印章的密信放在烛火上。

　　他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及时逃出别苑，父皇怕是已经送出这封密信你。他平静地看着迷信上的字字句句，诛杀太子太子妃和三皇子，只为了给心爱的小儿子铺路。

　　沈律气到青筋暴起，大吼：“逆子，逆子，早就该杀了你。”

　　等到密信只有最后一丝灰烬，沈宗诫才转身，抬眼看了下床角悬着的荷包，缓缓地说：“父皇放心。我只是想要活命。至于皇位，将来还会是五弟的。父皇还是好好歇着，不要辜负了我和如意对您的孝心。”

　　想起过去种种，沈宗诫看着三弟，惆怅地说：“父皇没有爱过我们任何人，无论是你，我，还是母后。我们都不过是棋子。当年我烧掉的密信上，不仅有我和如意的命，还有你的。”

　　沈宗训震惊，脱口而出：“不可能，当年父皇召我带兵进京，他是有事情要交代我。是你拦住了我，是你在骗我。”

　　沈宗诫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大笑了几声，说：“我还没有把皇位还给五弟，父皇是不会甘心的，说不定他还在奈何桥等着我们。等你见到了父皇，好好要个答案吧。”

　　钱婉莹推开门急匆匆地跑进来，环顾四周。

　　沈宗诫本来像往常一样在看折子，放下折子后起身走到钱婉莹身边，笑着说：“我正好有事找三弟，就让他先过来。他看到我这里的几个玉器就走不动路，兴冲冲地看了大半天，我就给了他，估计这时候已经回府慢慢研究了。三弟年纪小，贪玩，估计忘了本来是要去见你的。”

　　钱婉莹努力地平静。她手心发凉，但一直在搓沈宗诫的手，放在嘴前哈气。

　　“没事，真的没事。”沈宗诫笑着解释。

　　钱婉莹只是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宗诫抱住她，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有些消去，露出了难得的疲倦。

　　但他的语气依旧很轻松，设想着未来，给钱婉莹描述：“你放心，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很快，真的很快，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带着茯苓和四妹，不会再有人欺负四妹。”

　　钱婉莹抓住他的胳膊，轻声说：“其实我见五弟，是为了。”

　　沈宗诫打断了她的话，继续说：“我知道，你是关心他。我都知道的。”

　　沈宗训离世的消息传来，钱婉莹呆呆地坐在前厅。她觉得前厅里一点光亮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所有的都在院子里。她想起刚刚成亲的时候，她给沈华娴补衣服，遇到刚从书房回来的沈宗训沈宗议。两个人一开口就是担心她问不问功课。

　　当时的沈宗训笑嘻嘻地说：“不问功课的就是好嫂嫂。”

　　所有的过去都化为尘埃，飘到了院子里，一丝都没有剩下。

　　沈宗诫进来后，她抬眼看着沈宗诫，一点力气都没有。沈宗诫蹲下来，只是看着她，还没有说话，钱婉莹就抱住他，放声大哭。

　　钱婉莹在檐下看着月亮。沈宗诫从后面抱住她。她只是把手搭在沈宗诫的手臂上，什么都没说。

　　她看着月亮感慨：“阿澹，你看这月光，会一直都在，无论你身边有没有其他人，都会一直陪着你。如果我不在，还是会这样。”

　　沈宗诫没有继续说着月亮的事情，逗她：“很久没有听到你喊我一声阿澹，成亲前是徐公子，成亲后是太子，是陛下。”

　　钱婉莹有了笑容，轻声说：“你还记得呢？”

　　她只喊过一次阿澹。

　　成亲后她第一次准备去请安的时候，正在照镜子，看看有没有疏漏。

　　忽然沈宗诫从她背后冒出来，给她的发髻上添了一根金钗，看着镜子中的她，笑着说：“真好看。”

　　钱婉莹慌张地立马起身，“太子”的“太”刚冒出来，沈宗诫就凑近了看向她，认真地说：“才说过，你要这么喊我来着。”

　　“阿澹。”只是说了两个字，钱婉莹的脸就红了。

　　沈宗诫轻轻地抱住她，说：“我的母亲，很早就离开了。母后抚养我，是为了太子的位置和王家的荣华。父皇是为了朝局的稳定。但我知道，你没有目的。从今以后，我们一起好不好？”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你的。以我如今这个身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把荷包绣完。”钱婉莹语速加快，似乎是担心自己说不完。

　　沈宗诫安慰她：“什么都过去了。不久以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五弟不会为难我们。”

　　钱婉莹不太能站得稳，身子微微往后靠着沈宗诫，说：“我知道，我的身子撑不下去的。到时候，华娴，舅舅舅母他们，都交给你了。”

　　沈宗诫抱紧了她，哽咽地说：“你说过我们以后都一起走的。”

　　钱婉莹蹭了蹭他的脸颊，笑着说：“再舍不得都要松手的。”

　　“不会的。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一直在一起，无论你去哪里。”

　　她看着圆月，在心中默念：“月光啊，就这样陪着他好不好？无论有没有我，你都要陪着他。”

　　泪水落下，钱婉莹立马闭上了眼睛，不希望泪水被看到。她紧紧地抓住沈宗诫的手，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抓不住。

　　月光如往常的每一天一样，洒在地面上，没有丝毫改变，不因为人的欢喜或者不舍而改变。

　　如今是，以后还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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