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岛

　　“你想替他还钱，可你现在回不了家也拿不着钱怎么替他还？不就三万来块吗，我给你张卡，你先替他还上。”于彬彬说。

　　高费还在想警局那边会怎么处置放高利贷的那几个人，尤其是那个纹身男，一想到他差点就……他心里就恼火，恨不得把他的头砸进肚子里。他忽然想到了张贤国：“你手机给我。”

　　于彬彬把手机掏出来给他，高费说：“你这部先给我，你再去买新的。”

　　“那我直接给你买个新的送来就是了。”

　　“不用。”

　　于彬彬说：“我用，”他一脸委屈：“我那里面存着那么多同学的号码，还有我女神呢，万一她找不到我怎么办，你先用着，我白天买来新的给你。”

　　高费懒得管他的那些风流韵事：“随便。”

　　于彬彬走前给他留了张卡，说应该有十来万，要是不够他再往里面打钱，他走后，高费坐在椅子上，手撑着膝盖，指骨泛白。

　　他后背的伤其实没他说的那么简单，肩胛骨裂了，整个背都是麻痹的状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医生不断叮嘱他卧床休养，但他想起陶艺和他爸爸去了警局帮忙处理纠纷，孟捕快在家照顾袁舟的老妈，袁舟一个人在病房，他怕他醒过来再做什么傻事，还是咬牙拒绝住院。

　　他用手背擦掉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做了几个深呼吸借此来缓解后背传来的神经性疼痛。

　　这时，袁舟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没有说话。

　　高费一抬头就看见袁舟醒了，激动地都忘了自己的伤，忙问道：“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哪里不舒服？”

　　袁舟转动眼珠，沉默地看着高费，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却没有说什么。

　　“怎么了？”高费心里发慌：“你别吓我啊。”

　　他看袁舟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心一下吊了起来，冷汗都冒了出来，赶紧拍了一下呼叫铃，动作幅度一大就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咬牙，拼命忍住嘴角溢出的低吟，用脏话代替：“……操。”

　　“……没事。”袁舟忽然开口说，声音沙哑至极，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他说的什么。

　　“什么？”高费没听清：“你哪不舒服？是头疼？还是哪疼？”

　　袁舟的后脑勺是很疼，只要稍微思考就疼得他发懵，他张开嘴，努力发声，重复道：“我没事。”

　　高费这回听清楚了，他松了口气，往后一靠，一触到伤口，顿觉上半身可以直接瘫痪，他差点就要蹦起来高呼爽歪歪。

　　袁舟看见他吊着的手臂，皱眉问：“你手？”

　　高费面色苍白，额角沁出冷汗来。他垂着脑袋咬牙等着那阵疼劲儿过去，抬起头笑了笑，嘴皮子都在抖：“没事儿，就一点儿小伤，过两天就好了，不碍事。”

　　他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回头往门口看了眼，又按了按呼叫铃：“是在睡觉么，怎么这么慢。”

　　袁舟抿抿唇，知道他是在骗自己，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他移动视线，环顾了一下四周，忽而想起什么，不顾后脑勺钻心的疼撑着手臂侧坐起来，伸手就要去拔吊针，高费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臂说：“你要干什么？”

　　袁舟条件反射地甩开他的手，愣了一下，说：“……对不起，我……”

　　高费把手缩回去，说：“没事儿，我习惯了。”

　　袁舟舔舔干燥的唇：“我得回去，我妈……”

　　高费说：“你别担心，核桃的妈妈替你照顾着呢……你先躺下行吗？”

　　袁舟不想再给任何人添任何麻烦，还是想起来回趟家，可一动他的头就疼得要炸开，他捂着额头，一种无法抗拒的眩晕感让他觉得天地都要颠倒。

　　高费想碰又不敢碰他，心急如焚，不由得加重了语气：“我说你好好躺着行吗？你能不能听我一次！”

　　袁舟有点耳鸣，并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他坐起来，刚移动腿，就被人按住肩膀，压倒在床上。

　　高费快速收回手，站在床畔道：“你都这样了还想逞什么能？是想死半路上然后再让我替你去收尸吗？”

　　袁舟听出他语气中隐忍的愤怒，默默地看着他没说话，他略显苍白的面容和疲惫的目光，在高费眼中就像在对着他摆委屈脸似的，他克制着转开视线，语气软了下来：“你别那么看着我，我刚是没控制住，就那么说说，而且我也没资格没立场把你绑在这儿不让你走，但你就算想走，好歹也要等医生来了看完再走吧。”

　　袁舟没回答，算是默认了。他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绷带，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过了半晌，他问：“袁大飞……怎么样？”

　　高费愣住了，他没想到袁舟在这种时候还会担心袁大飞的安危，那个将他引入人间炼狱的人。

　　“……送来的时候他意识不清，血压极不稳定，护士联系不上你爸爸，就给他女儿……你姑姑打了个电话，她来签的字，刚做完手术没多久……我在急诊处理手臂的时候听医生说你爷爷本来就有点脑梗，脑部还有很早以前残留的淤血，医生说本来可以打吊水就能治好的，但你爷爷拖了很久没看，这次又是被棍打又是被脚踹，下手都不轻，出了内伤，导致那些沉积的血块压迫了脑神经，加上急性脑梗演变成了大面积脑梗塞，说……说大概率会变成植物人。”

　　病房内只有仪器和空调发出的声音，过了很久，袁舟才轻轻地嗯了声，高费观察着他的细微表情，并没有看到什么多余的情绪，仍然是一如往日的平静，仿佛他刚才说的那个植物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

　　高费迟疑地开口：“你……”

　　这时，姗姗来迟的值班医生和护士才推门进来，高费起身让开位置，医生站在床边半弯着腰，打开腕上挂着的医用手电对着袁舟的双眼照了又照，又询问了他几个常识性问题。

　　原本按袁舟的情况是需要住院观察两天的，但袁舟坚持回家，医生转头看了高费一眼，希望他的存在能起到作用。

　　高费仿佛被委以什么重大任务，说话也有了些底气：“住两天吧。”

　　“不住。”

　　他还没挣扎就开始卑微：“那……住一天？”

　　“不住。”

　　高费匆匆看了一眼医生，医生正以一种狐疑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说他“你好菜，你不行啊”，高费清了清嗓子，把腰挺直了，争取挽回颜面：“行，你不听我的总该听人医生的吧，人刚还说你现在的情况不稳定最好是住两天观察观察，回头再做个CT什么的，防止再留下什么后遗症，你说万一你回去一蹦一跳地再把脑震荡给跳出来了，以后反反复复多难受多危险，你说是不是？”

　　“我知道。”

　　听他的意思态度似乎有所松动，高费以为希望的曙光降临了，正自鸣得意，谁知袁舟紧接着又说道：“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我没事，我能走。”

　　“……”这人怎么就那么固执那么倔呢，地球拿根杠杆都能翘起来，他怎么就雷打不动呢，他一定没有心。

　　高费全败，顶着医生护士鄙夷的视线，蔫了吧唧的说：“行……行吧。”

　　医生看他如此坚持，也是没办法：“近期多注意休息，最好能卧床休养两周，如果有头晕呕吐的情况都是脑震荡引起的正常症状反应，平时少吃辛辣食物，咖啡、葡萄酒这样的促进神经兴奋的东西也不要吃，多喝点清淡的汤，蔬菜水果一样不要落，补充些营养，这样恢复得快，三天后再来复查一下。”

　　“谢谢。”袁舟说。

　　医生又看向高费，想要说什么，高费在袁舟身后疯狂摆手，指了指外面。

　　高费迅速跑到门口说：“那个袁总，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医生会意，走出病房，和高费一起走到拐角停下，高费回头看了一眼，说：“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全都答应您，一定多注意休息，杜绝一切激烈运动，药我也会好好吃！”

　　医生叹口气说：“小伙子，你这伤可不比刚才那小伙子轻啊，如果只是裂了还好说，可那骨头都已经出现移位了，你如果不做手术很容易留下病根，以后等你老了就知道难受了！”

　　高费乖巧地点头说：“我明白我明白，一个星期后我绝对来做手术，不会让自己变成残废的。”

　　像他们受了伤需要静养观察但仍执意出院的，大部分都是因为没钱付住院费，医生见得多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摆摆手，叮嘱了几句话，给他们办出院手续。

　　从病房出去，高费看着袁舟下楼的背影，他还穿着之前的衣服，衣领已经染了血，触目惊心，他不敢再回想袁舟之前的样子。

　　他问：“你……不去看看……你爷爷？”

　　袁舟说：“不看。”

　　要么人都说冤家路窄，冤家路窄，他们这边刚走到楼梯拐角，袁舟一抬头就碰上了提着热水瓶上楼的袁紫琪，她背上还背着个熟睡的孩子，毛茸茸的小脑袋歪斜地搭在她的肩背上。袁紫琪刚出月子没一个月，加上没时间没条件调理，体态和面色都不是很好，与怀孕前的苗条爱打扮相比，现在的她看着着实邋遢臃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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