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岛

　　凌晨3点，华佗医院内，高费站在袁舟病房外挂下电话，把手机递还给来要口供的民警，说了声谢谢。

　　他不想让尹莲知道自己又是打架又是受伤，况且他现在是离家出走的状态，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为了付医药费，他给于彬彬打了个电话，现在他倒庆幸自己还记得那家伙的手机号。

　　于彬彬平时在外面疯玩惯了，凌晨3点不归家很正常，他接到高费电话的时候正和几个朋友玩魔兽游戏玩得兴起，高费打了第三通才接到，他诧异于高费这个时间还没睡，然而等他听到高费简略的叙述后，急忙和朋友打了个招呼，赶紧叫了个司机就往华佗医院赶。

　　“几天不见你可够猛了啊大狒狒，尹姨要知道你被打成这样还不得疯？”于彬彬付完几千块的医药费，拿着单子转身打量高费的造型，就差给他拍照了。

　　高费吊着右手，左手拍拍他的肩膀：“先谢了，以后还你，等我挣钱了。”

　　于彬彬白了他一眼，用肩膀蹬开他的手：“我怎么就这么嫌弃你呢。哎对了，你这样还怎么回家？要不去我家住几天，我跟尹姨打个电话说一声。”

　　高费抿抿唇：“这几天暂时不回去。”

　　“不回去？”于彬彬很诧异：“这可不像乖乖男孩能做出来的事儿啊，你怎么了，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

　　高费闻言低声笑了：“哎，我在你们眼里好孩子的形象也太根深蒂固了吧。”

　　于彬彬切了一声：“在我这可不是，我跟你说，我到现在胳膊上还留着你小时候追我把我磕绊倒留下的疤呢，你就是个道貌岸然潜伏在温顺绵羊群里的野兽。”

　　高费其实很想跟于彬彬倾诉自己家的那些破事。自初中起，当他知道父母其实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恩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憋着，他顾虑到尹莲，顾虑到高启祥，顾虑到自己家在他人眼中幸福的幻象……所以他忍住了，有时候看到于彬彬关心自己，他就觉得愧疚，于彬彬把他当发小，什么事儿都跟自己说，可自己却瞒了他好多事。

　　于彬彬察觉到他有心事，边和他往住院部走边问：“你那住院的朋友谁啊？哪认识的？你同学？我都没听你说过，哎哟哟，坏了，我这有点小吃醋是怎么回事？你说我要不要求求我爸也把我转到你学校里得了，省得我天天在外担惊受怕，怕人家把你抢走。”

　　“操，”高费拍了一下他后脑勺，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啊，你说，你去说，正好让我看看你死的速度够不够快。”

　　于彬彬用手指在鼻子下蹭了蹭，说：“不跟你闲扯，要我说你那朋友可厉害啊，还敢得罪高利贷，我刚打听了一下，那个放高利贷的老大叫刘锐，背后有人，和我爸也有点生意上的来往，不过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那么好惹的，我说呢，怪不得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打人，你朋友可摊上麻烦事儿了。”

　　高费叹口气：“不是他，是他爷爷。”

　　于彬彬啧啧啧了几声感慨道：“你还记得乔路阳吗？他家以前不是开那什么建筑公司么？后来他爸也是借了高利贷，最后那公司没救回来，还把他们一家都给害惨了。”

　　他没听到高费接话，转脸一看他不知道在出什么神，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没事吧？我怎么看你这状态不太对啊，上次和你吃饭也是，要说你失恋，沉浸在伤感里的时间也太久了吧？小爷奉劝你一句，宁可在万花丛中醉生梦死，也不要独吊在一棵树上痴痴等死。”

　　高费若有所思，抬手把头发往后梳，看着前面路灯下的长路说：“……你刚问我他是谁是吧。”

　　于彬彬说：“昂啊。”

　　高费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明亮有光，此时沉静得像一汪海。

　　“他是我喜欢的人。”

　　于彬彬愣了半天，等他走出好远才回神：“什么玩意儿？”他跑了过去问：“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高费在住院部门口停下来，转身看着他，神色严肃：“我说，”

　　他指了指住院部里面：“他，”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是我，高费，喜欢，的，对象。你的明白？”

　　于彬彬震惊得张嘴半天都没说出话。

　　“……呃……”他咽了咽口水，有点语无伦次：“所以说，上次……我猜的那个……你早恋对象是……是他？那个和我们一样都是男人的那个单人旁的他，不是女的她？？”

　　高费瞥了他一眼：“嗯，单人旁的他，不是女子旁的她，是男人，不是女人。”

　　他看着于彬彬目瞪口呆的样子，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但他从离家出走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选择破罐破摔了，他摆摆手说：“你要接受不了就赶紧滚吧，他身边不能没人，我得去守着。”

　　“……不是！”于彬彬追上去，他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捂着鼻子和他一起上楼：“我也不是说不能接受，就是这个消息……你知道吧，就太劲爆了，咱俩一起玩到大我都没发现过，我还记得咱以前小的时候还争抢着当你邻居家小女儿的老公呢，你这一下子给小爷我丢了个这么大的炸弹，怎么说也得允许我消化消化吧。”

　　“我也没想到啊，我小学还暗恋过隔壁班的女孩子，怎么会……”高费低声笑着，叹口气说：“可能是他魅力太大，把我掰弯了吧。”

　　“那得是多大魅力啊，能让你这么着迷，能有四大天王厉害？”于彬彬白了他一眼：“贫吧你就，我跟你说，这可没有什么掰弯不掰弯的事儿，只可能是你本来就是那个你知道吧。”

　　“你不反感？”高费忽然问：“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不喜欢gay，觉得喜欢同性的人都是脑子进了水。”

　　于彬彬没想到自己以前说的话如今会成为自己的死令，呸了一声，忙解释道：“那会儿不是还小不懂事嘛，别人我肯定反感，但是你我就不反感，就是有点出乎意料…哎，不对，你现在……不会就跟他同居了吧？”

　　他们来到三楼302号房，高费用左手拧开门把手，歪着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就仗着死皮赖脸，人家可怜我收留我几天。”

　　于彬彬忽然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时激动就忘了他的伤，拉住他吊着脖子的右臂说：“我靠……我靠，大狒狒，尹姨要知道你喜欢一个男的你就完了，她怎么可能同意？估计她连接受都接受不了。”

　　高费疼得嘶了一声，觉得半边身体都要废了，连忙打开他的手，说：“已经知道了。”

　　于彬彬跟着他进屋，说：“知道了？？那……你离家出走不会就是因为这事儿吧？”

　　高费把室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走到床边为袁舟掖了掖被角，拉开椅子坐下去：“差不多，但也不完全是。”

　　他刚坐上椅子，一股极度疲倦的睡意席卷而来，他捏了捏眉心，看着躺在病床上还在昏迷中的袁舟。

　　不知道他在梦中是不是也不开心，他皱着眉毛，显得难过又痛苦。高费犹豫了一下，还是倾身向前，伸出手，指尖放在他眉心上，为他轻轻抚平，但他更想为袁舟抚平他心里的伤痛。

　　袁舟的眼睫毛颤了一下，高费赶紧收回手指。

　　于彬彬走到床边，他好奇让高费那么神魂颠倒的人长什么样，探着脑袋看了半天，歪着头说：“嘶，这人怎么看着那么熟悉。”

　　高费经他一说才想起来于彬彬也认识他：“我们初中一个学校。”

　　于彬彬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然醍醐灌顶拍了下手掌道：“这不是那谁！”

　　高费啧了一声，踢了他小腿肚一脚：“小点声，声音再大点你就滚。”

　　于彬彬哦哦两声，降低了声量说：“我靠，大狒狒，你喜欢的是他？？他爸在家出轨被撞见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袁什么？”

　　“袁舟。”高费说。

　　“就是他！”于彬彬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你初中就为了装成熟天天跟人家屁股后面跑，差点都给我搞决裂，后来你不是不和他玩了么，怎么……不行不行，你得给我时间缓缓，太突然，太劲爆了。”

　　过了会儿，他清清嗓子，还是不太习惯高费喜欢一个男的，用很别扭的口吻问：“哎，大狒狒，你……你喜欢他什么？”

　　高费想了会儿，这题还真问倒他了：“……不知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了，从初中开始吧，一看见他我心里就很平静，很舒服，如果他伤了，我会比我自己伤了还难受，看不得别人对他不好，就想一直对他好，把我的所有都给他。”

　　于彬彬哼：“如果这都不算爱～”

　　“没什么事儿你赶紧滚吧，太吵了你。”高费嫌弃地说道。

　　“你怎么舍得让我离开～”于彬彬捂着肚子笑了笑，又问：“你跟他表白过吗？”

　　高费想到公车上跟他的首次告白：“表白了，就……”他抓了抓头发，说：“不是多浪漫。”

　　于彬彬露出八卦的邪笑：“来来来，咱聊聊，你怎么告白的？”

　　高费简单叙述了一遍。

　　于彬彬说：“害，那你这也太没经验了，好歹也得搞个正式点的场合吧，至少买束花啥的，再不济你给人家带去咱以前去过的那个金麟大厦，它最顶层不是有个旋转的空中花园么？你在那包个场，再放个烟花，我靠，太浪漫了，直男都能给掰弯。”

　　高费被他一点才醒悟过来，觉得自己当时的告白确实太随意了，袁舟虽然不是那种注重形式的人，但表白还是需要仪式感的。

　　他沉吟道：“可以考虑……对了，你再借我点钱，他这情况还得住院几天。”

　　于彬彬说：“那都小事，你这伤怎么办，医生怎么说的，用不用做个手术什么的？”

　　“用不着，医生说吃吃药，休息一个月就行。”

　　“伤筋动骨一百天，一个月能够？”

　　“谁知道，差不多吧。”

　　于彬彬盯着他看了会儿，摆摆手说：“行吧行吧，服了你了，为了人家连命都不要了，也不知道该说你痴情还是傻，反正小爷我是甘拜下风。那你是准备这一个多月都不回家？这几天尹姨没找过你？”

　　高费摇摇头说：“没有。”

　　他还没有认真思考过什么时候回家的问题，且不说他能不能在与尹莲和高启祥之间展开的冷战拉锯赛中获胜，当初从窗户里爬下楼的时候他就奔着永远逃离的目的去的，正如袁舟所说，他什么后果都没有考虑，可他也不想考虑。

　　“要不我跟尹姨说你在我家呢，反正我一不想回家就跟我爸妈说我去你那了，这么跟尹姨说，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

　　高费平静地说：“不用，她知道我在哪。”

　　于彬彬一想也是，虽然他很奇怪为什么高叔尹姨对高费离家出走不理不睬，但从高费的表情也能看得出来，他很不安，也很害怕，除此之外肯定还有其它心事。

　　别看这家伙平时开朗的跟阳光男孩似的，但真要遇到什么事儿他可是比谁都能憋得住，就今天跟他说自己喜欢一个男人，那是下定了决心要死磕到底才和他坦白，毕竟他以前从来就没表现出来过，藏得可够深。

　　于彬彬虽然平时大咧咧的，但其实很敏锐，有时候高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一个沉默他都能察觉到，他心里都知道，但他从不去逼供高费说什么，他想等哪天他想跟自己说了也就说了，有什么能帮的他肯定不会拒绝，也就犯不上紧赶着追问，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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