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栖梧

　　邺城，一个几经战乱，满是沧桑的国都，如今终是休养生息，让百姓过上些太平日子了。沿着长街一路进宫，偌大王庭却还是死一般的沉寂，由宫人领着，一路直奔正和殿。
　　看着龙床上面呈病态的父亲，景曦缓缓走近，“父皇。”
　　听见女儿呼唤，石虎缓缓睁眼。眼前的女儿容貌酷似母亲，当年因着一口气，忽略了两个孩子，自知她年幼时受尽了委屈，之后锦莲去世，才将她放在身边教养。可惜他一生为皇位权势奔波，只前些年才多顾惜了这个孩子，百般疼爱着。众儿女中，怕也只有这个孩子的话石虎听得进去。
　　“景曦回来了。”握过女儿的右手，“这次去江宁，可将衣冠冢建好？”
　　“父皇放心，母亲的衣冠冢都做好了。得知父皇病重，女儿才急急赶了回来。”
　　“咳咳~好。父皇的病没有大碍。当年上阵杀敌，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退却，如今怎能败在小小病痛上。”
　　景曦笑开，“父皇总爱提当年勇，可知岁月不饶人？”说完对身旁安公公道：“太医开的方子拿来给我看看。”
　　接过方子扫视一眼，点点头，“父皇身子要好生休养，之后景曦给父皇亲自熬药。”
　　石虎用手抚摸景曦，“你这丫头最孝心，父皇有人照顾，你且宽心。倒是景曦，咳咳~父皇总担心你，实不愿早早让你离了父皇。”说完无限疼惜地看着景曦。
　　“父皇这是怎么了？景曦何时说要离开父皇了，景曦会一直在父皇身边守着父皇的。”
　　“好孩子。”说完叹息一声，有些疲累道：“景曦刚回来，先回去休息吧，父皇也累了，躺上一会儿。”
　　景曦点点头，总觉父皇欲言又止，似有些话要说。不过父皇现下身子不好，且先不问，待回了自己那再询问宫中事情。

　　出了殿门，便看见前边空旷石栏旁，一位藏青长袍男子，张开双臂，笑脸而立。明媚阳光下，那笑容更显温暖。
　　景曦亦笑开，上前窝到男子怀里，“五哥！”
　　“小丫头总算舍得回来了。外边世界可好玩，乐不思蜀了？”
　　“没有，五哥笑话景曦呢！这次出宫，可不愉悦了，遇了许多事情耽搁，不然早回来了。景曦可想五哥了！”
　　石成宁倒是笑得开怀，“得，你最嘴甜了。”
　　景曦离了石成宁环抱，“景曦只对五哥撒娇的，不信问问月影。”
　　被点到名的月影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般，双手无措地搅拧着。天知道她见着五皇子是怎样的激动，小鹿乱撞的心让她一刻都不敢大喘气。
　　“行，在外边累着了，早些回去吧。父皇倒是疼你，日日让宫人仔细打理你的房间，就盼着你早些回来。”
　　景曦点点头，正想回去，却看见迎面而来的皇后。欠身行了个礼，便不打算在多言语。却不想皇后娘娘执意堵了她的去路。
　　“哟，这不是三公主么！外边走了一圈，倒是越发精神了！”
　　因为三哥的死，本就对皇后娘娘诸多芥蒂，却也不面上显露，只恭敬道：“娘娘见笑了，景曦一直多病的身子，倒是多亏娘娘这些年的照拂，如今见好一些也是娘娘之前汤药奏效。”
　　“呵，我可没这么大功劳。不过身子好了也罢，皇上便不用担心你一人去那偏远的塞外吃苦受罪了。”说完掩唇笑开。
　　景曦不明所以，疑惑看着石成宁，用眼神询问着。
　　“皇后娘娘，景曦刚回来，还是让她休息些时日吧。”说完拉过景曦想离去。
　　“哟，宁儿倒是心疼景曦呀。也是，那鲜卑如今日益强大，兵强马壮的。景曦就要嫁过去做王后了，自然要巴结一二。日后要怎样的，也许拓跋什翼犍还能派兵相助呢。”
　　皇后句句讽刺，景曦却也听明白了，只静静看着石成宁。见他不言语，便知事情属实，缓缓挣开石成宁握着的手，打算转身回正和宫。
　　“这鲜卑族可今非昔比，换了代王，如今可是神气得很，大军直逼我后赵北境。皇上都为了北边吃紧的战事给急病下了，我倒是想看看景曦这次是副良药，还是…催命符！”说完一步一摇地走开，很是得意。
　　“景曦…”石成宁开口轻唤，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五哥，景曦一直觉着，你是真疼惜我的。”说完带着景魂月影离开，只留下石成宁一人。
　　看着眼前渐行渐远的人，石成宁叹息，五哥是真心疼你的，幼时相依相偎的情景，五哥终身不忘。可是五哥忘了，你会长大，会不再是五哥身旁撒娇的丫头，也许离开，对你我都好。五哥不会后悔今日决定的！

　　“什么意思！嫁去鲜卑？那野蛮的地方是人待的么！主子放心，皇上这么疼惜主子，肯定不会让主子嫁到这么远的地方！“
　　一回来，月影便是跳脚囔道，随后坐下慢慢分析，“皇上有三个女儿，虽说大公主已经出嫁，可还有二公主呢！二公主比主子年长一些，怎么也是轮不到主子你的。”
　　“别瞎想了，我们刚回来，夜阑该设法送来消息的。事情到底是如何，等会景魂回来便有分晓。”说完坐到椅子上，有些疲累地闭上眼。
　　突地一只白鸽飞来，停在景曦肩上。取出白鸽翅膀内的信笺，景曦难得露出笑容。
　　“是夜阑的消息么？”月影紧张凑近。
　　景曦只是用手捏紧纸条，摇头道：“不是。”
　　看着这只雪鸽，月影总觉有些眼熟。咦，不是当初主子送给月执的那只雪鸽？纸条里到底什么内容，能让这般情景下的主子展颜一笑？
　　很快景魂便回来了，将事情来龙去脉交代了下，说是几个月前拓跋翳槐病危，临终前要求大臣迎立拓跋什翼犍为王，而这位新代王却有本领，能摆平了拓跋屈这般刚猛多诈之人而登位。之后便大刀阔斧改革，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将后赵之前侵占的鲜卑领土全部取了回去。如今鲜卑大军在我国北边边境处扎营立寨，对后赵造成极大威胁，皇上因此也忧心不已终是病下。
　　“鲜卑这位新代王确实有智慧有魄力，在邺城做人质十年，原是卧薪尝胆，图谋后路呢！千里之外掌控鲜卑王庭，同时又避过我朝的耳目蓄养实力，确不简单。”景曦把玩着手中杯盏，笑道。
　　“管他如何厉害，先说说这联姻事情吧，可是真有其事？”一旁的月影急急打断谈话。
　　景魂却是点头，“这拓跋什翼犍取回了鲜卑领土，并不继续攻城，而是派使者到邺城谈和。说愿与后赵和平共处，仍继续缴纳牛羊战马，不过有个条件——三公主下嫁鲜卑王拓跋什翼犍。”
　　景曦听完佩服起这位鲜卑王来，刚刚登位，他常年在邺城，必定鲜卑朝臣大多不服他，此时挥军南征，取回本国领土，是人心所向，亦能巩固他的新王地位。但再往下侵略后赵，不仅鲜卑军队会懒怠，后赵更是会奋起抵抗，如今的鲜卑还不足以和后赵分庭抗礼，只能先求和来稳定两国关系。这样的智慧与野心，怕是潜伏不了多久，便会如野狼般吞噬后赵的！
　　月影可不会细想这些，只疑惑道：“他们指明要主子下嫁么？不是随便哪个公主都行么？”
　　景魂点头，“这也是夜阑十分不解之处。主子回来前，夜阑曾费心想推二公主和亲，却不想鲜卑那边态度强硬，说非三公主不可！否则和亲便作罢。”
　　“呵呵，这倒是奇了，二姐是皇后亲生，鲜卑王娶了二姐不是有更大保障？”
　　“属下也不明原因，不过听夜阑消息，拓跋什翼犍三日后便到邺城，说是要亲自迎亲！主子，时间紧迫，我们该如何做？”
　　景曦犹豫了会，看着手心的纸条，终是点开火折子烧毁，“且先会一会这位鲜卑代王！”

　　在宫里待了三日，景曦却没有闲着，联系了夜阑与任天流，部署好一切，就等见过这位鲜卑王后便做定夺。
　　而拓跋什翼犍到来前，皇上倒是费心，让人委婉与景曦说了这事，景曦却也平静。这位父亲，永远最爱的是他的皇位，亲情对他而言，永远是可以最先舍弃的。否则，父皇也不能踏着这么多亲人血骨，坐上这高高的皇位宝座。
　　今夜的晚宴很隆重，毕竟迎接鲜卑王，总要有些排场，彰显大国风范。就连父皇拖着病弱的身体都出席了宴席。景曦静静坐在皇上身侧，今夜她是主角，众多兄弟姐妹总向她这望过，看似无意，却很是有心。可能是碍于父皇，倒不敢上前与景曦交谈。
　　景曦原本很反感这样的情景，除开五哥，其他兄妹都与她没有什么交情，便也当做没有看见。倒是石成宁今日有些担忧地看着景曦，景曦却只在起初回了他一个平淡的微笑，便不再有交流。
　　宴席突地热闹起来，远远便看见几个狐裘裹身、身形粗狂的大汉走来，应是鲜卑的使臣们。走在最中间的男子一身黑色大衣，身姿挺拔高大，昂扬走进，却有着万夫莫当的气势。脸上蓄有细密胡须，却遮不住他刚毅的脸庞，双眼炯炯有神，远远便盯着景曦，脸上露出笑容。
　　待一群人走到殿中央，侍从停下来，只中间黑衣大罩的男子继续向前，沿阶而上，走到皇上更前停了下来。突地取出腰间短刀。
　　一众侍卫很是紧张，皆握刀就要拔出护驾，却看见鲜卑王一个大步上前，直直在景曦面前跪下，双手托着短刀，“这是鲜卑族象征荣誉的勇士刀，只送给勇士最心爱的姑娘！”
　　景曦咬着唇，静静看着眼前人发愣。就算是换上了鲜卑狐裘，就算是披下了脑后长发，就算是蓄着细密胡须...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远远地，第一眼就认出！可是，既然已经离开，为何还要回来？云傲！这就是你要我等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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