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栖梧

　　暗夜，推开房门，上官旗云缓缓走近。曾经最熟悉的房间，如今却多了些许陌生，或许自己也不曾想过，还会踏足这里。
　　里屋床上躺着一位年长老人，华发重生，面色苍白，不难看出老者近日身体状态极度不好。缓缓走到床前，上官旗云凝视着床上人，许久才叹息一声，“母亲…”
　　十七年不再叫过的称呼，如今却自然出口，不管曾经如何的恨，到今日，看着满脸皱痕的老人，却只忆起幼时哄自己睡觉，喂自己汤药，百般呵护疼惜的场景。
　　“孩儿记恨了母亲这么多年，对不起…孩儿知道母亲是疼惜孩儿的，过去一切孩儿都不再怨愤了，母亲请好好保重身体，今后有宛翎会好好孝顺您，她会是您的好孙女，也请母亲多多照拂着。”说完上前抚摸着上官老夫人的面容。曾几何时那光滑洁净的皮肤，已经满是沧桑褶皱了。
　　不知是不是亲情感召，老人突地睁开眼睛，再看清床前人影时，嘴里唔唔发声，眼角不断有泪珠留下。
　　“娘亲，对不起…好好照顾宛翎…”说了最后一句，上官旗云才转身离去，不顾身后老人喉管发出的断续不全的音节。

　　“二小姐，二小姐！”
　　刚躺下准备合眼休息，便听见外头有人叫唤，连忙起身披了外衣，“什么事情！”
　　“老夫人…老夫人…”
　　看着下人大喘气，宛翎紧张道：“可是老夫人身子不好了？”
　　“不是，老夫人能说话了！如今要下人抬着她去古墓呢！”
　　刚有些喜悦，却又疑惑，古墓？随后亦匆匆往后山古墓方向走去。
　　“奶奶！”远远看见老夫人坐在四人扛着的椅子上，遂上前拦着，“奶奶身子刚好些，急着去古墓作甚。”
　　老夫人只伸手指着前方的古墓，“旗…云…旗云…”
　　断续不全的声音，宛翎确实听明白了，拧起眉头，“将老夫人送回房间！”
　　“去…古…墓…”老太太坚持，让底下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送老夫人回去！立刻！”宛翎命令的声音透着严厉，众人都是点头，如今整个擎月山庄都是二小姐打理，得罪不得的。
　　没有顾及身后老夫人的抗议，宛翎转身，看着眼前的古墓，“你们在外边等着，我进去看看。”

　　沿着古墓走进，前边隐约有着人影，笔直站立在一副棺木前。宛翎走进，看见碑上刻着上官柳氏…
　　那是母亲的石棺！第一次进入古墓，宛翎眼眶有些通红，“盖上棺木吧，让母亲安息。”
　　上官旗云听见声音，只是微微抖了一下，却没有回头，眼睛依旧紧紧看着石棺内。
　　“我不想探究你为何而来，只是，求你不要打扰母亲！”
　　“宛翎…从小我便没有抱过你，你可知道，当昀晗说她怀孕时，我有多高兴。日日附耳在她肚子上，想听听你的动静心跳，你母亲为你做了小衣小鞋，我便在一帮捣鼓你的玩具，小木马，拨浪鼓…当时不知肚子里是男孩女孩，却都很是期待…”
　　宛翎不答话，只将头转向一边，不想理会他。
　　“你幼时我有偷偷看过你，就在你院外的红杉树上，远远看着你一个人玩耍，那时，我很想将你带走，却又心疼，一个女孩子，跟着我，该是怎样暗淡的人生…你愈来愈像昀晗了，我时常想，若是昀晗还在，你在我们膝下撒娇、成长，我们一家人，该是如何的幸福…”
　　宛翎还是静静站在，双拳握紧，抿着唇。
　　“对不起…”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可以抹去我十七年孤寂的人生！可以抹去我对父亲的期冀！可以抹去武当…”愣了会，抹去泪水，继续道：“我受人冷落，遭人白眼时，你在哪儿？我寂寞孤寂，暗自垂泪时，你在哪？你为何还活着！我十七年一次次对自己说，我的父亲很爱母亲，必然是爱我的！他不是不疼惜我，他只是不在罢了！我用了十七年说服自己，父亲是很爱很爱我的！用这个支撑着一路过来，却原来，什么都是假的，假的！”
　　“宛翎…”上官旗云终是回头，“父亲是爱你的！”
　　“闭嘴！你不是我父亲，我父亲死了！随母亲一起离开了，永永远远的离开了！”
　　看着眼前满脸泪水的女儿，上官旗云有瞬间觉得后悔了，后悔浪费了父慈子孝的十七年，这些年心中的黑暗，不过是自己衍生的…
　　“对不起，宛翎…”
　　摇着头，“从前伟大的父亲一瞬间变了，是一个心机深沉暗算兄弟之人，是一个冷血无情抛弃亲生儿子之人…比起静霜姨和哥哥，我算是幸福的吧！”
　　闭上眼，上官旗云眼底也有泪水，曾经做过的事情他都不觉什么，如今从女儿口中听见，却很是不能接受。谁不希望在女儿心中，是一个正直磊落的父亲呢…
　　“上官旗云，擎月山庄已不在欢迎你，也请你不要去打扰奶奶，她身子很不好，受不得刺激。”
　　上官旗云点点头，“我知道，不过想见你奶奶最后一面罢了，从此世间再没有上官旗云，我会在这陪伴你母亲，永远…”
　　宛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许久，才道：“但愿母亲还在等你。”说完转身的一瞬，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不断涌下。
　　“你哥哥还活着，祁墨痕！我不求其他，只希望你们兄妹再无波折。”
　　宛翎身形顿了会，后继续抬脚走了出去。古墓外，看着石门缓缓关上，宛翎只轻轻说着：“父亲，再见！”

　　待唐逸进到偏院，却看见一袭绿衣蜷缩在红杉下，远远看去却是那般无助凄凉。上前揽过宛翎，轻轻抚摸她的发梢，“怎么了，更深露重，要着凉的。”
　　听见熟悉的声音，宛翎窝进唐逸怀里，低低抽泣。“这次他真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又留下我一个人。”
　　“没事了，没事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感觉宛翎全身发颤，细细想了想，似有些明白，“你还有我，我永远会在你身边的。”
　　躺在唐逸怀里，第一次感觉如此踏实，也许，她真的只剩下他了…
　　“咳咳~”听见咳嗽声，宛翎抬起头，才看见唐逸身后的景魂。
　　无奈收了唐逸一个白眼，可总不能看他们这般抱着一个晚上吧。
　　“景魂？你怎么在这，那悠扬呢？”抹干泪水，宛翎兴奋地起身问道。
　　“公子很安全，因为有些事情，已经赶去遂宁了。”
　　听着悠扬平安，宛翎才终是放心，可惜还未见着她，便已离去。
　　“公子让景魂来带个话的，公子说，若擎月山庄不想待，便可回江宁，表少爷会好好待你的。”
　　宛翎听罢笑着摇头，“不必了，我还是留在蜀山，这里是我的家。”说罢感觉唐家紧紧牵着她的手，遂回头看着他笑开。
　　看着眼前景象，景魂也是放心，宛翎有人会照顾她的，“那我先走了，公子那可能需要帮忙。”
　　“等会，今天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让我转交悠扬的。”说完从袖口掏了信递出。
　　虽有些疑惑，景魂却也接过，随后告辞了。
　　“我与宛翎的婚礼，还望几位能来参加。”
　　唐逸突地说道，景魂点头，“记得送来请柬！”

　　天水阁内，任悠扬匆匆跑进，却碰见浅陌，“让你家阁主和颜瑶来下冰宫那。”说完没有停歇，直奔前方。亦没有听清后边丫头的叫囔。
　　让于砚箜将祁墨痕放在冰床上，拿出银针针灸了一会儿，便听见后方有轮椅声。
　　“景曦，这是？”
　　抹干额头汗渍，任悠扬转身，“沧落，想借你的地儿一用，救我的朋友。”
　　看了眼床上的人，冷沧落眯起眼，“这是夜影楼的人，我这不留！”
　　“你！他命在旦夕，只求你的冰床保命！”说完将幽篁剑取出，“我承诺你的做到了，幽篁剑还你。”
　　看着眼前薄如蚕翼的宝剑，冷沧落静默了一会，他是第一次见这柄剑，曾听父亲多次描述，原是这般…接过剑放在手掌间，却有着无限感慨。
　　“想用幽篁剑交换？”
　　“不是交换，我记得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任悠扬话音落下，一时四周极为安静，倒是一旁浅陌看不过，“景曦姐姐，他们害死了颜姑姑的！”
　　只感觉耳朵一嗡，定下神才颤颤道：“颜姐姐她…”
　　一旁于砚箜才答话：“清元下的毒手，颜姑娘和毒九一起被害的。”
　　“为什么？清元应该不知道天水阁…”
　　“他只是想动唐门，颜姑娘搏命相救罢了…”
　　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颜瑶和唐门不和的，遂看向冷沧落，无声询问着缘由。
　　“颜姑姑是毒九的妻子。”
　　得到这样一个回答，任悠扬也是吃惊，两家如此冤仇，却有着这般纠葛？颜姐姐拼死救毒九，说明她爱他至深的。当年的老门主原毁了两对夫妻，一对离世，一对却生生分隔了二十年，相见不识…
　　“你若执意，便留下他吧。”
　　“公子！”浅陌大喊，却被阻止，“你带于大侠去找小苔姑娘吧。”
　　明显的支开旁人，冷沧落才道：“这个人对你很重要？从不曾见你如此紧张一个人。”
　　“他救过我的命。”
　　“仅仅这样？”说完上前看了眼祁墨痕，明显中毒症状，“好似很严重，我能帮你什么？”
　　“我给他针灸三日，再借你汤池泡上几日。至于能不能醒，我不确定。”
　　“若他不能醒呢？”
　　“那亦是他的命！”说完担忧地看了眼昏迷的祁墨痕，他内息完全混乱，清元那一掌很重，就算医得好，怕也要损耗了他所有的内力。

　　于砚箜带着小苔离开，回了天山。而任悠扬三日全神治疗，任悠扬极为小心翼翼，用药下针都是亲自过手，却不见祁墨痕半分有起色。好在有冰床，以致他的真气还不断。明日将他放入汤池里，以毒攻毒，这是最后一搏了。
　　“公子！”景魂与月影进到冰宫，递上一封信，“应是夜阑寄来的”。
　　任悠扬疑惑拆开，却在看见信中内容时，手指渐渐收拢，眉头亦紧紧皱起。
　　“信中说些什么？”月影好奇问道。
　　任悠扬摇摇头，“看来我们要回邺城了。”
　　“啊？这么快呀！”月影嘟起嘴，倒有些不大情愿。而任悠扬也不理会，匆匆去汤谷寻冷沧落。
　　“我来与你告辞的。”看着双脚浸泡汤池的冷沧落，任悠扬叹息说道。
　　“哦？就要走？那祁墨痕呢？”
　　“他便摆脱你了，明日将他放入汤池，一日六个时辰，连着六日。”
　　“你不想等着他醒来？”
　　“不必了，他日后醒来，你只需与他说，世上再无任悠扬。”
　　冷沧落点点头，随后转身，“今后怕是再见不到了，不过我很庆幸遇过你。”
　　任悠扬也笑开，“我的庆幸不比你少。”天水阁这样一个纯粹干净的地方，遇上这么一个俊美妖娆的人，听见世间最唯美动人的爱情故事…这些都是她最难忘的。
　　“朋友，我会永远记得你,记得天水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