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逍欢]江山一醉

　　第四十二章 醉红自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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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被轻轻敲响的时候，方昊阳误以为庄铮去而复返、心下一紧。一夜辗转难眠，加之身上的伤痛与不适，一想到又要面对那人、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

　　硬着头皮打开门，却没想到，迎面是李寻欢那张足以倾倒众生的笑脸。

　　“我可以进来吗？”他微笑着问。

　　“您请。”他侧身让路。

　　他走到桌边坐下，一见他仍垂手而立，便招呼道：“来，昊阳，快坐。”

　　他恭敬地回答：“属下不敢。”

　　他起身、走到他面前，对他温和地笑：“别说我还没正式就任，就算就任了，你对我而言也与别人不同，绝对不是一个下属。在我心里，一直把你看作是很好的朋友，甚至……知己。”

　　他淡淡道：“不敢。这两个字太重了，我担不起。”

　　他诚挚地说：“怎会担不起？今日我来，就是要向你拜谢的。”

　　话音未落，已拱手弯腰向他深深施了一礼。

　　他忙伸手搀扶：“您这是何意？万勿折煞了我！”

　　他的笑容随和亲切，却永远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

　　“我看到了你带来的焦尾琴，若没猜错，这琴应是出自溧阳‘焦桐散人’温七弦温老之手。”

　　他不禁抬眸看他：“好眼力。”

　　他轻轻颔首，又道：“据我所知，温老性情孤高，爱琴如痴，对向他索琴之人一向要求严苛，考验重重。若是才情不足、千金不予；若被他认可、分文不要。你能蒙他青睐、轻易获赠这无价珍品，我非常钦佩！”

　　回想彼时在“琴庐”遭遇的各种文武并用、难如登天的考验，胸口挨的一掌犹在隐隐作痛，他不由苦笑：“也不轻易。”

　　“我可以想象，是以，万分感激！”

　　他缓缓道：“琴赠有缘人。绝世之人才配这绝世名琴。”

　　他即道：“你何尝不是绝世之人，足以匹配这绝世名琴。你不过是割爱于我了。”

　　他沉默，半晌才道：“一琴一知音，我从不贪图不属于我的东西。何况，我早已不再弹琴了。”

　　他微笑：“我知道，因为你将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明教的千秋大业之上，这亦是你的理想。正因为此，我不希望你离开。”

　　他淡然道：“明教已今非昔比，你重新聚拢了人心，离去的人纷纷回归，人才济济，不差我一个。”

　　“不，在我看来，纵有再多的人才，也没一个人能替代你。”他抬手轻揽住他的肩，带他共同走到桌边落座，“我知你心里有一些顾虑，是因为我。我接任右使，你不了解我心中对明教的想法和管领思路，不知我会不会阻碍你实现你的规划。还有传甲，他原是我的仆从，破格提为坛主，在你手下，你把握不好能否领导他、如何领导他。这一切都让你心存疑虑，感觉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大展拳脚了，是不是？”

　　见他沉默不语，他轻拍他肩，言辞恳切：“其实你该对我有信心才是，我一直以为你很了解我，因为在平江时我们接触不少。我之所以称你为知己一点也不为过，你难道没发现我们很多喜好都相同么？喜欢看一类书，喜欢‘苍松翠竹、秋菊冬梅’，喜欢琴棋诗画，也喜欢……同样的人。我很有信心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倾心相交，真诚相待。至于教中事务，我清楚自己的优势，也清楚自己的不足。兄弟们可能会愿意与我交往，但对于未来开战最为重要的排兵布阵、兵法韬略，绝非我所长。左使有很多想法需要你、也只有你才能帮他实现，明教上下无人能取代你的位置，过去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所以，我想恳请你重新考虑，为了明教的大局，为了你们共同的宏愿，留下来！若是我始终让你无法释怀，那么，我可以离开！”

　　“不，”他摇头，“我要走与你无关。是因为……别的事。”

　　“什么事？”他立刻追问，温柔地笑，“方便告诉我这个知己吗？”

　　他看向他，四目相对——他眼中是一片赤诚。

　　片刻后，他终于轻叹一声：“是因为我不想欠情债。”

　　“哦？”他眼睛一亮，唇角愈发上扬，“为什么不试着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是一个无情的人，不想伤害别人，也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

　　他笑了：“你若是无情的人，这世间只怕就没人敢称有情了。这是你的私事，我无权干涉，但我真心希望你可以多爱自己一点、对自己好一点。作为朋友，我想看到你真正快乐起来，不愿你一直孤独、把什么都藏在心里默默承受。情之一字，可以伤人，却也可以带给人温暖与力量。如若缘分到了，不妨试着接受，你是一个不会畏惧任何挑战的绝世人物，没什么考验可以难住你，难道还会怕这个‘情’字么？”

　　他静静听他说完这番话，唇边第一次露出一丝极轻极淡的笑容：“身处幸福中的人总会希望身边每个人都幸福，谢谢你的好意，我的事我自有分寸，就不劳你费心了。既是朋友，希望你好好幸福下去，并把这份幸福带给明教每个人、还有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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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杨逍房中时，他还在等他。

　　“怎样？”一见他进门，他即刻起身迎了过来、将他搂在怀里，“有没有……不开心？”

　　“没有，怎会呢？”他摇头，“昊阳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不管心里有多痛苦，言谈举止永远知礼得体，不会让自己失态，更不会伤害别人。正因为此，我才不忍心，他不该这样孤独寂寞，他……”

　　他听得心头莫名一慌：“你想说什么？你不会是要我……”

　　他哑然失笑，眼波一横、白了他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休想！”话音一落，便主动吻住了他。

　　二人现下正是最如胶似漆的时候，缠绵了好一阵，他才红着脸放开他。

　　他笑道：“不能怪我多心，李大侠待人太过宽容慈悲，谁知道会不会忍痛割爱？”

　　他轻叹：“忍痛割爱我不舍得，但放走昊阳我也不舍得。方才一番恳谈我相信他能感受到我的诚意，不过还需要一个人帮忙。”

　　“谁？”

　　“那个……可以替我们最终留住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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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五行旗使来到李寻欢房中，汇报五行阵法的演练已完成、想请左使右使检阅。他一直惦记着方昊阳，一听此言，心中一动，忙道：“方门主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最擅长这些兵法战阵，请他一起去看。”

　　闻苍松四人都说好，只有庄铮沉吟了一下：“可能……他不会去。”

　　他的眼睛立刻盯住他：“为什么？”

　　庄铮本想说他要走了，可一想这事似乎并未公开，便临时改了口：“他……好像身体不太舒服。”

　　闻苍松与庄铮最要好、是知道他心思的，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

　　“没事，我去请他。”他以扇掩口，遮住了洞悉一切的笑容，“你们先去准备，一个时辰后演练。庄旗使请先留步。”

　　其余四人领命而去。庄铮便问：“您找我有事？”

　　他微微一笑：“你去请方门主罢。”

　　庄铮一怔，抬眼与他了然的目光相对，有些意外：“您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他说的？”

　　他笑着摇头：“他那个性情，怎会说呢。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庄铮更奇了。

　　他微笑：“咱们在一起相处时间不少，每逢你提起他时，神情语气都与说别人不同。从少林回来的路上，还有上次你陪我去坐忘峰，最近的一次就是请蝠王、五散人饮酒……可能你自己没意识到，不过真情流露是骗不了人的。”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可是他要走了。”

　　他即道：“如果不舍得他走，就全力挽留，尽心争取。”

　　他叹道：“我挽留了，也争取了，但是很难。他在我心里，本来就是高山上的白雪、可望而不可及。”

　　他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我不这么看，正因为是高山上的白雪，才高处不胜寒，才更需要阳光温暖。我倒觉得，只有你这个热情热血的人才能暖了他的心。”

　　“您支持我？”

　　“当然，”他肯定地点头，“快去罢！”

　　“好！”庄铮告辞而去。他刚松了一口气，却见韦一笑又推门进来了。

　　“寻欢！”他依然开心地笑着，“你今日忙不忙？”

　　“蝠王，”他客气地起身相迎，“比较忙，一会儿要去看五行旗的演练。”

　　“我也去！”

　　“你不是约了鹰王吗？”他可不敢让杨逍看到韦一笑跟着他去。

　　“鹰王父子跟杨左使议事呢。”

　　“哦……”他暗暗思忖该找个什么理由支开这只没心没肺的蝙蝠，一时没注意听他说话。

　　“寻欢？你怎么了？”一见他神游天外，他便伸手过来拍在他肩头。

　　这时，听到门口传来杨逍一声叱喝：“韦一笑，把你的手拿开！”

　　屋内二人同时一惊。

　　韦一笑本能地缩回手，对着杨逍没好气地一翻白眼：“我说杨左使，你管得也太宽了罢！这教中的事我听你的，可我交朋友的事是私事，你恐怕管不着罢！”

　　杨逍几步走到李寻欢背后，双手按在他两肩上、将人向后带到靠在自己身上，才将一双冷寒迫人的眸子盯住蝙蝠，冷笑道：“你交朋友当然是你的私事，与我无关，我才没兴趣管。不过，他不行。”

　　“为什么？”他还不明所以，梗着脖子问。

　　“因为，他是我的人！”他霸气地宣示自己的主权。

　　“你说什么？”他登时变了脸色，忙看向李寻欢求证，“寻欢，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们……你们……”

　　他已羞得连耳朵都红了起来，可这种关头，他是不会退缩的。

　　“蝠王，无论怎样，我们还是朋友。”

　　“不，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做什么朋友！我……”他一副受伤的表情，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没说出口，一跺脚、冲出门去。

　　“蝠王！”他起身欲追，被杨逍一把按到椅上。

　　“让他走！”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门口。

　　他无奈地叹息：“我费了多少心力才把他争取回来，难得他还把五散人一起带了回来。你这会儿又把他气走，这一下，怕是再难回头了。”

　　他决然道：“照你的意思，为了留这些人，我还要牺牲我的人不成？有本事都走，我一个不留！我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想打你的主意，做梦！”

　　“你……”他除了叹气，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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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一笑穿过花园的时候，正好与方昊阳走了个对面。

　　“蝠王。”他刚要见礼，他已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昊阳，我问你个事，你知道杨逍和李寻欢……的事吗？”

　　他没有回答，只反问道：“怎么了？”

　　他颓然顿足，面色灰败：“唉，我刚刚才知道，他俩……他俩竟然是……那种关系……杨逍亲口说的！”

　　他淡淡道：“这与你何干？”

　　“我？”他被问住了，哑口无言，气得长叹一声，闷头就走。

　　他在原地静立片刻。一阵冷风拂过梅树，片片落英，红得像血。

　　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他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却不料，庄铮就在侧方不远处站着，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身子一僵。他却已大步走了过来，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昊阳。”

　　他轻轻颔首表示招呼。

　　“方才蝠王的话我都听到了，”他直视他的眼睛，认真说道，“看来左使已经昭告天下了。你想过吗，这种时候，若是你突然辞行，大家一定会怀疑你是无法面对，必会编排出各种不堪的谣言，就像很多人等着看蝠王的笑话一样。你觉得这样好吗？”

　　他难得点一次头：“我方才也在想，若是此时离开，大家一定会怀疑我对右使心有不满，或我对左使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呵呵笑了：“正是。看来咱们还挺有默契的，想到一起了。”

　　“我要回房了。”他不想多谈。

　　“等等，”他拦住了他，“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他呼吸一滞：“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知道你不走了，很开心。”他笑得坦荡，摊开手掌，举到他面前道，“你看看喜欢吗？”

　　他躲不过，只能向他掌心瞟了一眼——是一串玉石手串，珠粒颗颗圆润，一看便知是老桶珠；莹白中带点微翠，如雪中一缕青衫。

　　“上次在湖畔精舍，我发现你很喜欢玉石。这是我们从嵩山回来经过长安时，我看到一个蓝田玉的铺子，那店家说这串白玉可以吸附浊气，驱除污秽，令佩戴者心情愉悦、快乐。当时就想买来送你。”

　　话音未落，他直接上手、一把拉过他的右手。他惊得慌忙挣扎，他加大手上的力道、一眨眼已将手串套在他腕上，看了看、满意地笑道：“你看，我眼力还可以罢，尺寸刚好。”

　　他暗暗咬牙，抬起左手就要将手串褪下，被他伸出双手紧紧攥住：“就是想摘下扔掉，好歹也等我走了以后罢。一会儿我们要演练五行阵法，希望你能来看看，指点指点。”

　　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松手，转身，大步而去。

　　剩他一人怔立当场，脑中只余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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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庄铮走后，一直隐身廊下石后的李寻欢才将杨逍悄无声息地拉回房中。

　　“是你教他这么做的？”

　　“不是，他先对昊阳告白了，其实他已默默爱了五年了。我只是鼓励了他。”

　　他忍俊不禁：“没想到，右使现在又兼做月老了。”

　　“你不觉得他们很相配吗？”

　　他皱眉想了想：“没觉得。”

　　他白了他一眼：“我觉得很配。庄铮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敢爱敢恨，敢想敢做，胸中一腔热血；昊阳隐忍惯了，清冷惯了，孤独惯了，最需要这样的人关心爱护。他们两个都是明教的中流砥柱，你的左膀右臂，若是可以在一起，于公于私都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他伸双臂拥住他，嘴凑到他耳边笑问：“你喜欢大团圆？”

　　他轻叹道：“昊阳那日说过一句话，身在幸福中的人总是希望身边人都能幸福，这正是我此时的感受。”

　　他低低地笑：“所以你想说……你现在很幸福？”

　　他抬眸看他，认真地点头：“是的，很幸福！”

　　他满意地吻了他：“放心，不止现在，往后的每一日我都会让你感觉到幸福，长长久久地幸福！”

　　窗外又起一阵风，严冬时节，昆仑山巅的冷意日渐逼人。然而，对于相依相偎的一对有情人而言，却是——但莫管严寒，醉红自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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