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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寂寥伤酒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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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酒宴,方昊阳是最后一个到的。其余九人均已入席落座,只等他来。
一见他走进厅堂,琬琰、琳琅不约而同起身,款动腰肢、风情万种地迎了过去。
“方门主,好久没见了,奴家真是想你得很呢。”琬琰娇媚地笑着、伸手就向他肩头搭去,水灵灵一双大眼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多日不见,方门主风采依旧!”琳琅凝目仔细打量他白皙清俊的面庞,青葱玉指眼看就要抚上他的脸,“可你脸色看来似乎不大好,是太劳累了罢,要不要我们姐妹好好伺候伺候你呀?”
“不必客气了。”他淡淡回应,一闪身便从二人中间穿过、躲开“魔爪”、走向庄铮身边唯一的一个空位。
明教中人早就对这对姐妹花的性情见怪不怪了。辛燃哈哈大笑道:“你俩快省省罢,方门主何许人也、岂是你俩可以得手的?这么多年还不死心呐!”
琳琅一听立刻走向他,双手从后搂住他的脖颈,轻笑道:“那你呢?”
辛燃毫不在意,直接抬手在她的芙蓉粉面上一拧,调笑道:“我?我可是很好得手的。”
“好了,你们几个别闹了,都坐好罢。”庄铮的声音响起,大家便都归了座位。
庄铮率先起身,举杯朗声笑道:“难得四门五旗今日可以欢聚一堂,我们共同干了杯中酒,过往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边说边环视一周,最后望定身边人,“昊阳,请!”
他只得起身,举杯与他一碰,并向在座诸人示意:“请。”
满堂皆豪杰,倾杯舒胸臆。再落座时,彼此间已无芥蒂,开怀畅饮,把酒言欢。
行舍大师和普昂多杰满心想着杨逍交待的生意事,便问琬琰姐妹:“不知左使给地字门划定的产业是哪些?”
琬琰吃吃地娇笑:“那还用问,必然是青楼楚馆啦。”
辛燃听了不由大笑:“不愧是杨左使,一向知人善任。”
琳琅美目流盼,一改方才调情时的媚态、正色道:“辛四哥莫要轻看了烟花之地,这里可是最快速、最便捷获取情报信息的场所。何况,被卖入青楼的女子都是可怜人,十有八九被逼良为娼,抗争之心远比有些男人更强烈,正是我明教地字门该挽救与争取的群体,这股力量若是用好了、可不容小觑。”
唐洋赞同道:“不错,鞑子朝廷统治残暴,轻科举、贬汉人,民间许多怀才不遇的文人武士,往往会选择去青楼排遣寂寞伤怀,这些人中亦不乏可用之才。”
琳琅立刻向唐洋举杯娇笑:“三哥看得通透,说得极是!”
琬琰点点头,傲然环视席上众人:“所以说呀,左使英明。我看日后谁还敢看不起我们地字门?”
颜垣认真地说:“明教上上下下可没人敢看不起你们二位的!”
琬琰立时展颜媚笑道:“还是颜五哥说话中听!来,我敬你一杯!”
一时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尽兴畅谈,好不热闹。
庄铮的心思有大半都在方昊阳身上——他今日出奇地安静。虽也与大家喝了几杯,但与往日相比,天差地别。
正想问,琬琰已走了过来,一手搂住方昊阳的肩膀,一手将酒杯直举到他唇边,嗲声道:“方门主,你今晚好像很不开心,是不是……被左使冷落了?”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朝这边看了过来。
庄铮心一沉,正想该如何替他解围,却见他抬眸望着琬琰轻轻一笑:“看不出,你还挺关心我?”
琬琰似乎很惊喜,放在肩头的柔荑立刻移上他的脸轻抚,红唇凑到他耳边道:“你才知道?人家都关心你好多年了呢。”
“既如此,我敬你一杯罢。”方昊阳向她一举杯,跟着便喝。琬琰等他喝到一半时猝然出手,一把夺过酒杯,眼波一闪,仰头将剩下的半杯饮尽。
满堂哄笑声中,众人的注意力也重被转移到这对惊世骇俗的地字门门主身上了。
眼见琬琰还要再缠着方昊阳说什么,庄铮适时唤她:“跟大家都喝过了罢,怎么偏偏不跟我喝?”
琬琰一听,马上抬头看向对面正和唐洋耳鬓厮磨的妹妹,招手叫道:“还不快来,庄大哥挑理了呢!”
琳琅忙舍了唐洋向庄铮走过来,轻轻柔柔地笑道:“我还以为庄大哥心里只有咱们新右使,看不上我们姐妹呢。”
闻苍松一听此言吓了一跳,忙道:“你可别胡说,大哥对右使只是敬仰,才没有那些歪心思。大哥早就有心上人了。”
“无妨,她俩说话一向如此,不用在意。”庄铮笑得坦荡,“李大侠的武功才学不必说,最难得的是人品与气度,所以我力荐他入教、接任右使之位。他和左使的脾气秉性是很好的互补,有他在,我相信明教再也不会出现过往四分五裂的情形了,定会越来越好。”
语毕,他特意转向身边人问道:“昊阳,你与右使相处时间最久,想必比我更了解,你是否认同我的看法?”
方昊阳神色如常,点头道:“认同。”
庄铮只觉心下一宽,再不担忧。这时琬琰与琳琅已一左一右围住了他,又是一阵上下其手,他全不在意,豪迈地大笑,接连喝干了她们递到嘴边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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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众人相互敬酒、举杯豪饮、猜拳行令的时候,方昊阳悄悄离席,一路穿过大厅、走出殿门。
夜风凄寒,残月如钩,零零落落几点星光、萧疏而寂寞。
沿着天梯拾阶而下,几株古松,上面犹覆残雪。抬手抓起一捧,雪沾了掌中的热气,很快便融化了。
他的脸色,比雪还要白。
他心中的冷意,比雪还要寒。
胸口蓦地一阵巨痛,血气翻腾,天旋地转。心道不好,忙紧走几步,进入隧道,背靠石壁,抚胸大口喘息。
伤痛引起五脏六腑强烈的不适感,方才饮下的酒开始在胃里翻涌,头有些晕眩。努力想要压住反上喉间的酒气,可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就在这时,耳听隧道外传来一个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谁?”他立刻直起身子,从袖中抽出巾帕、抹掉唇边残留的酒渍。
“是我。”——庄铮的声音。
暗自运气调息,他不想被发现有伤在身。
借着微弱的月光,庄铮一眼就看到地上的呕吐物。
“你怎么了?”
“没怎么,喝醉了。”
他直视他的双眼:“葡萄酒虽劲烈,你却不是头一次喝了,以你的酒量,今日这几杯断不至于喝醉。是不是有心事?”
他淡然道:“有什么心事?”
“今晚席间大家都很兴奋,唯独你几乎没有说过话。若是以往,这些管领、筹谋、方略……一向是你最喜欢谈的话题。”
他淡淡一笑:“那是因为今日我已向左使辞去天字门主的职务,待他确定接任之人、我将门中事务交待清楚后就会离开,所以不适宜再多参与你们交谈的话题。”
“你要走?”他闻言变了脸色,“你要离开明教?”
“是的。”
“为什么?”他有些心急,“是不是……”
他不想多谈,拔腿便走:“私人原因,请恕不方便告知。”
脚步刚迈出隧道口,却不想被扑面而来的冷风一激、本已缓解的酒意再次直冲上头,顿觉头重脚轻,身形一晃,庄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你看着不像醉酒,倒像身体不适。”他边说着边上手搭他的脉门。
很不习惯与人这样亲近,他推开他的手、定了定神,说道:“没什么事,这些日子为了赶回来昼夜兼程,几乎没有休息过。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正欲迈步,身体忽被一股大力带得腾空而起,心下大惊,一看竟是庄铮将自己横抱起来,不由急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他径自向前走:“我刚摸你脉门感觉你应该是受伤了,怎么有伤在身也不说?我若知道,肯定不能让你喝酒。”
又急又羞又怒,他用力挣扎,可他臂力奇大、明教中无人能敌,根本无法挣脱。他怒斥:“受不受伤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跟别人说!你马上放我下来!”
他看了他一眼,心平气和地说:“可以不跟别人说,但身体是自己的,自己要知道爱惜。老胡正好在,我这是要带你回去治伤,干嘛急成这样?大家都是同教的手足兄弟,别扭扭捏捏的、倒像个大姑娘一样!”
“你!”他气得俊脸通红,感觉自己分明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庄铮一直把他抱进房间、放到床上才算罢休:“你等着,我去叫老胡来。”
“站住!”
止步,回首。
“我受伤的事不想让别人知道。”
他转身返回床边,盯着他的眼睛问:“是觉得没面子,还是另有隐情?”
他脸色一沉:“共事多年我竟没发现,原来你这么好管闲事;更像那两个女人一样,专爱打听、议论别人的私隐。”
他笑了,很明白这句话是在回击方才自己激他扭捏像姑娘。
“我并非谁的闲事都管,你现在还没离开明教,还是我同僚手足,关心你是应该的。”
“不劳费心了,我想休息了,你请罢。”他下了逐客令。
可他显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打发走的,反而坐了下来,问道:“你要走,是不是因为这光明顶上、有人伤了你的心?”
“不是,”他幽深的眸子里不见一丝情绪波动,“我说过了,是我自己的原因。”
“是什么原因?能说吗?”
暗暗咬牙,没想到这人如此执拗;看来若不告诉他,不知还要纠缠到几时。
“这些年为天字门殚精竭虑,早已身心俱疲,是以想退隐江湖、远离纷扰、平平静静地生活。”
听完他的话,他微微一笑,忽扯开衣襟、指着胸口一处旧伤问道:“你还记得五年前的这一剑吗?”
他一怔,不由抬眸——他壮硕的胸膛上有一道自心口处横贯至腋下的白色疤痕,时隔多年仍可依稀看出彼时的一剑是何等辛辣凌厉。
见他不语,他便说道:“这是五年前左使宣布破格提你做天字门门主那日,大家都不服气,我第一个站出来与你比试。你本可以一剑杀了我,但最后关头你还是把剑尖偏了一偏。”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日我们是怎样一个个接连败在你手下;你说的那番话——做门主后要做的事、要实现的目标,你的凌云壮志,雄韬伟略,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了罢?若你不想提五年前,就说上次在平江,你谈起天字门的巨变,那种志得意满根本掩饰不住。这才过了几日,你又说要隐居出世,谁会相信?”
他的神色依然平静:“人是会变的,心境也是会变的。”
“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你改变的?”他问得相当直接,“杨逍?李寻欢?还是他们两个?”
“都不是,”他淡淡道,“是我自己。”
他凝视着那一对隐藏了无穷心事的眸子——他的眼光是不经意的,不经意得就像一抹远山,淡入天际闲云间。
他忽然就觉得心疼了一下。
“我知道这个光明顶上有人伤了你的心,但我想告诉你,同样在这个光明顶上,也有人一直关心着你、在意着你、不想你离开,你能不能考虑留下?”
听到这番话,他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种话,是你可以对我说的吗?”
他坦然迎视着他略显惊慌的目光,清清楚楚地回答:“为什么不能说?早在五年前你刺中我这一剑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我心里了。我知你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你嘴上说要取我性命、可最终却不忍下手。我相信你现在口中说着要走、其实你心里是舍不得明教的。毕竟当初你入教的时候,还不认识他,你信仰的是明尊,认同的是明教的教义,你把这里看作是可以施展才华、实现抱负的平台。既如此,为何要因为一个人而离开?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他移开视线,沉默不语。
他接着说下去:“其实若不是你突然说要走,这些话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对你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这个世上,本来就不是所有的真心都会换回同等的对待,但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希望他好吗?以他的快乐为快乐,以他的幸福为幸福,我想这才是真正的爱罢。所以,他现在快乐、幸福,你该开心才是。至于我说的这些,你不用有负担,我不会向你要任何东西,我只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可以继续留下做你想做的事、实现你想实现的理想。”
他无言以对,只能继续沉默。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说下去:“天字门此时发展势头正猛,如日中天,明教复兴指日可待,很快就可以和鞑子正式开战。就算他们两人让你伤心了,可你还有我们大家,有这么多志趣相投、并肩作战的兄弟朋友,何不化小爱为大爱,大家共同为天下的黎民苍生好好做点事呢?何不一起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就像你说过的‘成绝世之名’呢?”
一口气说完,他再不言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终于开了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你喝醉了,今晚这些话,我就当你是酒后妄言,不与你计较,日后不要再提了。”
对他的反应,他并不意外。笑了笑,起身告辞。
“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再决定,究竟有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感伤、为一些小情小爱就放弃执着了半生的理想?我走了,你好好休息罢。”
说完,他真的走了,再不回头。
剩下他自己,心中翻腾起惊涛骇浪,再难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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