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坠落
手术室门口的灯光亮起来了。
裴淮手心里攥着姥姥给他的耳饰,靠着门对面的墙壁,进入了踌躇的心绪。
他看着姥姥被推进手术室,心里像被切割掉了一大块。
裴淮看着正午的光再度从身后的小窗口掉在脚边的方寸,从脚背爬到手腕。
他还是天真,每一次来到医院都以为会是最后一次。
他也高估了自己麻木的程度,先是妈妈,然后是纪池州,现在是姥姥。
他怎么会麻木呢?
他看着门口亮起的“手术中”还是会胆怯。
妈妈进了手术室就不曾再回来,他闻到酒精味就会神经质地过敏。
神经过敏,他笑话自己。
走廊里随波逐流的病患,穿着病服在他眼前走过。
他贴着医院光滑的墙壁,一眨不眨地看着手术室门。
有路过的护士来回走过,连续看到因为一动不动而更显冷郁的裴淮几次,稍微劝了下,“你姥姥这台手术问题不大,我们市医院做手术还是很有保障的,你放下心就行。”
裴淮看了护士一眼,脸上依旧忧郁。
刚才来的路上没有这么害怕,是因为姥姥一路上念念叨叨让他打消了担心。
但灯光亮起时,寂静的走廊只有他自己时,害怕汹涌而至。
后来他盯着盯着,失去了意识。
好困好困。
害怕之后,某根神经断掉了。
他不知道靠着墙睡了多久之后被冻醒了。
裴淮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手术刚进行了一半。
突然好饿好饿,肚子叫个不停。裴淮决定走下楼打算吃点东西。
裴淮一边下楼一边看了眼微信,躺在朋友圈里的第一位永远都是物理老6。
纪池州一天一张表情包刷屏。
然而今天纪池州破天荒没发表情包,而是一张照片。
一张红红火火的拖鞋放在垃圾桶上的照片。
上面配字:终于把纪水延的拖鞋扔了!纪念今天!爽!
裴淮连睡觉时都紧紧皱着的眉头突然松开,然后轻笑了一声。
这发的都是什么东西?
怎么会这样,纪池州发什么他都神经质地觉得好玩。
医院旁边是一个简易餐厅,专门供病患吃饭打菜的地方。
一楼是一排门诊室,裴淮从侧面楼梯下来要经过这些房间。
正值饭点,门诊这排走廊挺安静的。
所以有一个声音就特别清楚。
“小感冒吃这药没事。”医生说。
“但这药说了,过敏患者不能吃,我爸过敏。”另一个声音说。
“那吃胶囊也行。”医生又说。
“但是,这个胶囊对心脏不太好,我爸心眼够弱了。”还是那个烦人的声音。
“喝儿童的冲剂总行了吧?”医生开始不耐烦了。
“我爸对冲剂有阴影,”烦人音说,“以前喝过一股榴莲味的药,给他整自闭了。”
医生:“……”
医生也要自闭了。
谁啊这么烦人!
裴淮沉默着走过,一时间没听出来其中一个声音那么熟悉。
但眼睛还是好使的。
他看到一个雪白雪白穿的雪人一样的人坐在门诊桌子面前。
眉头紧锁。
在座的正是烦人本烦。
裴淮步伐慢了下来。
“我说这药你爸到底能不能吃了还。”医生没辙了,不愿再面对这么一个烦人玩意儿,就算不吃药,那大老爷们儿感冒几天之后也能自愈。”
“别别别,那就开小孩那个吧。”买药的人终于让步了,“我兑水果汁给我爸。”
然后白帽子·烦人·老6·纪池州走出了门诊室。
纪池州走的急,纪水延在家非得学做方便面,他怕再晚会儿回家纪水延该把家炸了。
裴淮站的离门很近。
纪池州一边低头看着手上的单子,一边直愣愣地撞上了穿的黑咕隆咚的裴淮。
纪池州一下撞上了裴淮的心口上。
“没近视啊。”裴淮说,“怎么走路还能撞上?”
纪池州抬头便对上了裴淮的含笑的眼睛。
但现在那双眼睛有点忧郁。
“我靠!”纪池州一退三尺远,他怀疑自己老花,“裴淮?”
“嗯。”裴淮看了看纪池州,低声询问,“买药?给你爸?”
“给纪水延买感冒药。”纪池州向裴淮走近了些,“难买死了。”
“医生也快被你烦死了。”裴淮笑了,“你爸在家?”
“刚回来一周。天天晚上睡觉不关窗户感冒了。”纪池州抓了抓头说,“现在在家学烤方便面呢。”
裴淮听完,沉默着点了点头。
纪池州发现今天裴淮有点蔫蔫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会出现在医院。
“你怎么在医院?”纪池州问,“身体不舒服?”
“不是。”裴淮被问中愣了下,“我姥姥今天手术。”
“手术?!”纪池州急着问,“什么手术?”
“切肺部肿瘤,她肺不太……”裴淮说。
“你怎么比我还担心。”裴淮看着纪池州脖颈突然急出几根青筋,每次纪池州一紧张都是这样。
裴淮忍不住歪头笑,但他眼眸的冷始终化不掉,“没事的,护士说切掉就好了。”
“怎么样,”纪池州问,“手术开始了吗?”
“嗯。”裴淮点头,“下午四点结束,还有三个多点。”
“噢。”纪池州暂时松了口气,“你姥姥怎么会得肿瘤?”
“我姥姥姥爷老家里那边好多人都是肺癌走的。”裴淮说,“大概是家族遗传吧。”
纪池州应了一声,眼睫微微下垂,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他的头发柔软地盖住好看的眉毛。
“你吃饭没?”纪池州突然抬头。
“还没。”裴淮说,“去的路上正好碰到你了。”
纪池州抱歉一笑,“我让你饿肚子了。”
“旁边有医院餐厅。”纪池州大拇指指了下,“去吃点?”
裴淮点头,“你去吗?”
“去。”纪池州说,“纪水延晚饭就等着这口餐厅菜了,不然他就要吃烤方便面了。”
“那走吧。”裴淮说。
餐厅有种大锅饭的味道,还有酸溜茄子的酸汁味儿。今天主打菜是茄子。
纪池州随便挑了一堆清淡的菜,黄瓜炒鸡蛋,柿子炖豆腐这样的。
估计纪水延又要吃吐了。
“手术之后吃不了东西。”纪池州打完菜回头找裴淮说,“今晚你姥姥吃不了饭,过几天能吃点。”
“你这么清楚?”裴淮问。
“嗯。”纪池州说,“以前小时候有个朋友做手术来着,我去医院找他玩。那几天陪他在医院呆了好几天。”
“朋友?”裴淮打了份打卤面,“小朋友照顾小朋友?”
“不是啦。”纪池州笑了,“当时我七岁,那个朋友应该……应该十九岁了。”
“他是我家邻居哥哥。”纪池州说,“我忘了动的什么手术,反正那时候他正着急出国,之后一走就是十年了。”
纪池州自嘲似地笑出声,“我把他当老师看来着。”
“小涵。”裴淮突然脱口而出,“是吗?”
纪池州端着自己的饭坐下后明显愣了好大一下。
他握着筷子的手僵住了。
“裴淮你知道他?”纪池州咽了下口水,问,“我和你说过吗?”
“那次,那次你住院时说的。”裴淮很别扭地说出口。
纪池州:。
纪池州抱着开的药和饭盒眼巴巴地望着裴淮,呆了呆。
“那个,”纪池州小心翼翼地问,“我说那个小涵怎么了吗?”
裴淮注意到,他说到“小涵”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于是裴淮心里那团黑色的毛线球又在不经意间滚落出来,嫉妒裹住了他。
他插翅难飞。
“你没说什么。”裴淮有点赌气的样子,“你都忘了,小时候的事你能记得多少。”
“哦。”纪池州不置可否,但耳侧肉眼可见地红了。
裴淮看着纪池州耳朵,冷郁的神情里开始夹杂愤怒。
但他表达愤怒的方式就是一言不发。
他妈到底谁是小涵老师。
裴淮觉得小涵阴魂不散,他开始嫉妒的发狂。
他甚至觉得自己和纪池州之前那些悸动都是自己的错觉。
虽然他明知道所谓暗恋,就是任由你在心上人前心跳如鼓,也没人听得见。
“你,喜欢那个老师?”裴淮还是问出口。
“嗯,喜欢,喜欢啊。”纪池州说着还有点磕巴。他从裴淮那听到喜欢两个字,莫名心悸,所以有点磕巴。
“但,”纪池州眼眉弯了弯,“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现在我最喜欢的其实是……”
纪池州漂亮的眼眸忽然抬眼向裴淮。
他的笑容有点坏。
纪池州轻笑了一声。
裴淮必须承认自己又被击中了。
他的耳朵连着脖颈的地方迅速发烧,他不好意思地碰了碰耳垂,轻咳了一下。
但裴淮一贯是个让别人看不出情感的人。
所以纪池州没觉察出他的异样。
于是纪池州继续坦然地说,“其实谁都会喜欢小涵老师那种,如果小时候裴淮你也碰到他,一定和我一样。”
“我谁也不喜欢。”裴淮硬邦邦一句。
裴淮站起来,低垂着眼眸,神情又归为冷淡。
“我要去等我姥姥了。”裴淮说。
纪池州被裴淮的变化猝不及防打住了。
他愣了一下,说好,然后也站起身。
裴淮一脸阴云地上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没注意到后面有一个跟屁虫。
他沉默着走到那个依然亮着的手术室门口站定。
微风从医院走廊的缝隙吹进来,带的他的头发吹起来了点,风也是酒精味的,他打了个喷嚏。
裴淮倚在墙角,突然旁边有一团热气贴住了他。
“你到底怎么了裴淮?”纪池州挤过来,偏要挨裴淮挨得特别近。
纪池州伸手想戳下裴淮的脸蛋,因为裴淮现在的脸苍白苍白的,看着让人心疼。
没想到裴淮一下躲开了。纪池州挨着裴淮差点没站稳。
纪池州又愣住了。
“你跟来干什么?”裴淮声音冷淡无比的,“还不回家去。”
“不回。”纪池州说着攥紧了手里的放药的袋子。
裴淮有点诧异,他咬了下唇,看了纪池州一会儿。
“你不回,”裴淮生涩开口,“为什么不回?你爸爸不是在家等着你……”
“纪水延那家伙,我晚回一点也还是活蹦乱跳的,”纪池州说,“但你一个人照顾你姥姥忙不开。”
“裴淮,等你姥姥做完手术,能不能让我帮帮你?”纪池州转过去面对裴淮。
裴淮这个人,两个月之间偷偷长了个头,纪池州看他的时候都要微微仰头了。
裴淮没想到纪池州会这么说。
他一时间没说话。
纪池州看裴淮没说话,以为裴淮嫌自己多事。
于是他朝裴淮笑了一下,嘴角却有点酸涩,“抱歉哥,我给你添麻烦了。”
“我现在就回去。”纪池州眼尾呆呆的,眼圈隐隐红了,“你要是有事,微信联系我,我随时有空。”
裴淮眼眸总算活过来了,他的呼吸开始急促:“不……”
狭窄的医院拐角,空白的墙壁和冰凉的酒精气味,一丝让人让人高兴的东西也没有。
“还有,”纪池州抱着保温盒,勉强笑了下。他和裴淮隔着一段距离,于是隔空轻轻点了点裴淮的嘴角,“不要一直抿成直线嘛,你姥姥看见也不回开心的。”
“对不起。”裴淮突然说。
他微微长长了的刘海让他更显忧郁。
纪池州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裴淮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
“我不该躲你。”裴淮歪头,“之前一直是我说让你不要不理我,我刚刚还随便发脾气。”
“你可不可以陪我一会儿,”裴淮耳垂有点热,“如果你愿意的话。”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