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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鸟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裴淮先去了趟车站等候厅等徐行。
徐行学校旁边就是市医院。
姥姥肺癌早期,一直没用什么药,一直当普通病耽误着,医院建议安排个手术把肿瘤切除。
裴淮趁周末跑了好几趟医院也没排上手术。
普通挂号容易,做手术就不太方便,好的医生看诊都挂得满满当当。
建入十一月份,早上寒气重得很,大厅也没开暖气,第一趟公交五点多发车,整个候车厅此时更是没什么人。
“裴淮啊。”司机坐在大厅的长椅上面,用小钢碗盛了米饭,就着点肉丝豆芽,“今天上学这么早?赶第一班车啊?”
“不是。”裴淮说,“叔我等个人。”
“哦。”司机说,“在明榆上学累不累啊?”
“还好,没上高三课程没太紧,主要就是竞赛累了点。”裴淮笑了笑,在窗边向外看了眼。
窗外树叶几乎都掉光了,乌黑色的树杈停在中央。
第一场雪就快到了。
“我家小孩今年中考,能不能考上都是个问题。做家长的夜心有余力不足,我可明白你们小孩读书不容易。”司机夹了一口挂了点油星的豆芽,“哎对,你家人怎么不在明榆那边租个房子,省的你上学坐车来回跑。”
裴淮回头,正好从书包里抽出竞赛参考,突然不知道回答什么。
原因,就是家里没钱啊。
看病都成问题,活着只不过是苟且偷生。
裴福和徐燕云自顾不暇,哪有时间管千里之外的家里。
其实没有他裴淮这个儿子,裴福活得能更好,饭里至少能再加一点肉菜。
“儿子,爸和你徐姨整整一个月没吃肉,攒的钱都给你寄去了,你可得好好学习。”上次裴福打电话给裴淮,张口就是这件事。
好好学习,他的确好好学习了,而且不止于此,他甚至做到了全市第一的殊荣。
可是眼下姥姥的手术还是问题。
“你们还回不回来了?”裴淮那次电话里半天挣扎出一句,“工资发完了,做完这一期还要继续?”
“嗯。”裴福那边好像是工地,轰隆隆地挖土声盖过了电话里嘈杂的电流音。
“那个,裴淮啊。”裴福好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磕了磕工帽里的灰尘,“你姥姥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
还是那样,日日咳,磕得裴淮半夜惊醒冲进姥姥房间查看情况。
他很久没睡好觉了,又是天天熬夜,幸亏他不是容易留黑眼圈的体质,不然送去当国宝也可以。
“不太好。”裴淮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医院不托关系不接手术。”
“……”裴福也没说话,裴淮只听见风声刮过耳膜。
“我这边走不开活,现在工作不好找。明年清明,给你妈扫墓的时候我再回。”裴福和裴淮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你姥姥那边,能托多久托多久吧。”
裴淮呼吸有点困难,他回头看了看厨房的姥姥,心酸快要把他淹没。
这长达半分钟平静的沉默浪费了裴福很贵的电话费。
一个馒头就这么没了。
裴福匆匆掐断了电话,裴淮虽然渐渐习惯父亲这样突然挂电话的毛病,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父子俩有个小约定,不说再见直接挂电话。
不是煽情的那一套,不再见就是不告别什么的。
毕竟说再见还要几秒呢,电话控制在一分钟内打完拉倒。
曾经妈妈还在的时候,家里生活没有这么困难,因为妈妈是老师,正常家里的条件,裴淮家里都能达到。
但好像生活就是从姥姥得了肺癌之后开始天翻地覆。
徐燕云总是用各种借口不回北方的家,和裴福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屋檐下等着一场又一场秋风过去。没上高中前,裴淮的世界里,姥姥占了绝大部分。
“师傅,找人。”车站等候厅的棉帘子突然被人撩开,“我找一个小子。”
徐行带着一身柴油尾气,穿的还是机车夹克,头发捯饬得像个扎嘴的剑鱼。
“徐行。”裴淮看到徐行了。
“噢我刚才没看见你。”徐行夹着摩托车头盔,看了眼裴淮身上的校服,“你们学校管的这么严,天天穿校服啊?”
“你之前说排上号了?”裴淮没理徐行的家长里短,“单子呢?”
“你姥怎么样?”徐行把医院的单子给裴淮,“还像个风箱似的?”
裴淮蹙了下眉头,不想回答。
他拿过来看单子,的确是排上了,这周末的一台外科手术。
“你怎么排上的。”裴淮问,“这表你没作假?”
“哎呦我说你这人。”徐行被裴淮硬邦邦的质疑给气着了,“我拿你钱办事还能骗你。”
“我宿舍有个兄弟他妈在医院上班,给你姥排上了。”徐行解释说。
“谢谢。”裴淮说。
“不用谢。咱也是拿钱办事。正好提到这了,这个月的钱,”徐行摊开手,“带了吧?”
裴淮点点头,把钱数了数给徐行,“排号的钱在里面。”
“你小子这个月网课教的咋样,那边家长有没有不想续约的意思?”徐行担心地问。
“不清楚,没问。”裴淮说。
“你好歹探探口风,”徐行点了下钱,“要是没活我帮你介绍。”
“你一会儿几点上学?”徐行说,“听我妈说你爸就指你呢。你把学上明白了,北大清华一考,你姥以后治病的钱不就来了嘛。”
裴淮一愣。
工地上的裴福,每次晒太阳的时候都在看着招聘公司的广告。
穿梭于市井的徐行,骑在摩托车上看着公司的学历抽完了一支又一支烟。
本科学历以上,名校优先录取,北大清华更好,最好是留过学的,岗位随便挑。
“你自己琢磨吧。”徐行拍了下裴淮的肩头,“你考不上名校这钱就得从地缝里抠。”
“我兄弟找我了。”徐行看了眼手机说,“一会儿去拉货了。”
“嗯。”裴淮说。
公交发车了,清早的车上人挺多的,但第一站只有裴淮一个。
他上了车坐在椅子上,抱着书包第一次睡着了。
他是被太阳烤醒的。
他明明已经到了极限。
可因为到了极限所以不累。
窗外流逝着城市不断醒来的风景。电线下一排乌鸟从十字路口苏醒,乍过卖鞋垫和水果的集市。
开着货车奔波在土路的人,公交车慢的赶不上人的速度,有人从货车上卸了货,又跑着上了公交。
这个清晨的模样大体是灰色。
灰色的人潮,水产铺前地上灰色的蟹壳,灰色的云和鸟。
裴淮是一匹自顾不暇的马,在每个卡其色的光阴中,醒来又睡着。
他其实想要噩梦里的浪潮直接朝他翻来。
而不是如今的大浪淘沙,沙里有尖锐的芒刺,他便在一刻也不停地被刺伤。
他羡慕着人世间普通的幸福。
他怀念小时候烫手的鸡蛋,一刀切下来的糖糕,煎烤炸的土豆片。
周日的时候,裴淮在家里收拾做手术住院需要的衣服。
“姥,做手术你怕吗?”裴淮看着衣着整洁的姥姥。
老太太得瑟地哼了一声。
“你姥姥,在你姥爷快死的时候也没怕过。”老太太说,“不信你问问裴福。”
“当时你姥爷也这病。”老太太粗红的手指一抓袋子,“混过去就行了,这辈子也算到头。”
“姥姥!”裴淮抢过姥姥手里的袋子,有点生气,“医生说切了肿瘤就能好,你别说这种话。”
“哎呦,开个玩笑。”老太太两手空空,给胸前的围巾打了个结,“你这孩子跟你妈一个样,每次都太认真。”
“……”裴淮感觉被老太太耍了。
姥姥心态倒是好,穿了红碎花的开襟毛衣,毕竟好久没出门了,“打扮得乐呵乐呵,去医院人家都寻思这老太太来吃喜酒呢!”
裴淮一边听着姥姥自娱自乐似的絮叨,一边拦了辆车。
前几天去医院做了个全面检查,可以进行手术,还有忌口的一些蔬菜水果裴淮都有注意地避让了。
因为手术前一天不能吃东西,所以昨天一整天裴淮和姥姥都没正经吃饭。
“师傅去市医院。”裴淮上车和司机说。
“裴淮,你这小孩都饿了吧?”姥姥上车问,“你看我不吃饭你也跟着不吃饭,你这个个头本来还能再长长。你不吃饭情等着往回缩个。”
裴淮默默听着姥姥吓唬他。
“我不饿,肚子没什么感觉。”裴淮也张嘴说瞎话。
“我看你以后得娶个会做饭的媳妇。”老太太一不说话,一不关心外孙就闲不住,“不然你得饿死。”
裴淮放下检查的片子:“……”
“我争取活到你取媳妇。”姥姥拍拍裴淮的细腿,“一会儿送完我你自己出去吃饭去。”
说到媳妇?裴淮咬了下唇,干干地咽了下口水。
既然是媳妇,一定是让人心动的女孩,才会在一起结婚。
可是。
他想起自己只有在对某人的时候,才会暴露出全部的心动。
但,某人是男生。
虽然好可爱。
“对了,你别太晚结就成。”老太太看裴淮没说话,继续自娱自乐,“你姥姥这把骨头再活个七八年顶天了。”
于是裴淮冰凉的脸颊染了些红,强调说:“我不结婚了。”
要不是在车上,老太太估计要发威了。
“你不结婚,还不吃饭,”姥姥对着裴淮的耳朵,“你等着大学毕业出家啊?!”
“……”裴淮被老太太吓了一跳,“我以后自己学做饭。”
“那还成。”姥姥放下心来,“你不饿死就行。”
裴淮:“……”
裴淮觉得姥姥关心他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关心她自己。
到市医院的时候,一股冰凉的酒精味扑面而来。
医院永远不是一个能让人特别高兴的地方,即便有人大病初愈,立刻就又会有人进了重症监护室。
可能冬天气温骤降,来看病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给主刀医生看完检查的单子之后,就安排了插导尿管。
医生好像都有种淡淡的疏离,几个人没什么话,和护士之间也很有默契。
好像刚刚穿着红色大花的老太太突然就换上了病号服,色彩明丽的世界一下变成了白色。
“老太太,躺好哈!”护士说,“咱们先用导尿管,防止术后不方便小便!”
护士嗓门挺大,鼓足了劲喊。
姥姥捂了下耳朵,“小点声,我能听见。”
“不好意思啊,”护士一边忙碌一边说,“最近老人来的多,大多上岁数了耳朵会变差,您听这么清楚,说明您这次手术肯定能成功。”
护士嘴这么甜,给姥姥逗笑了,一下打破了病房凉凉的氛围。
裴淮帮姥姥扶着躺好,把她的拖鞋拉了过来。
“裴淮,来来,过来下。”姥姥突然向床尾忙着向医生询问术后问题的裴淮招了招手。
医生被这一打断,转头看了看急不可耐的老太太,和裴淮说,“先去听下你姥姥有什么事,我一会而再和你说。”
裴淮“嗯”了一声,然后立刻趴到姥姥的床边。
“怎么,姥姥你怕了?”裴淮在姥姥面前有点小孩性子。
“什么我怕了。”姥姥挺不服气地说,“我是想你作为我大外孙,特别给你一件重任。”
说完她摊开粗红的巴掌,里面躺着一副闪亮亮的耳坠。
一件很小的,刻着一朵朵莲的环形银坠。
“我跟你姥爷结婚的时候,那老头儿送我的,”姥姥说,“我怕做手术弄丢了,你帮姥姥收好了。”
“万一我下不来手术台的话,你就把它埋你姥爷墓里,那老头儿的土包你还能找——”
“姥姥呀。”裴淮脸都黑了,他破天荒地撅起嘴巴。
“好了好了不说了。”姥姥拍了下裴淮的脑袋,“你姥管不住自己嘴。”
“一床病号,准备打麻药。”医生和护士收拾好了手术工具,打开病房的门。
手术马上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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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真的有人看!!(? ○ Д ○)? 谢谢看的小伙伴,这篇写的很不成熟,鞠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