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tty boy

　　等到下午放学的时候，陆铭已经直接间接收到了好几拨消息，已经发了的试卷，周栀无一不是除了满分就是差个一两分满分，没发的也已经确认，这一天里整个高三年级的老师们嘴里估计没有谁没说过周栀这个名字，其中的不少还跟打了激素一样不停地说，好像周栀跟他们有一毛钱的关系似的。
　　陆铭一边有一种莫名的、带着别扭的骄傲，一边又忍不住担心，无端觉得就跟在一片荒野上树了个醒目的靶子一样，心里慌慌的，说不出什么具体的理由。
　　放学时间一到，陆铭顾不上身后各含深意的目光，拎了东西就跑，跟有怪兽在后面撵一样，坐上被烈日烤了一天现在差不多能直接用来烤肉的□□，在几分钟里出了满满一身汗，陆铭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学校大门口人潮涌动，年轻的孩子们三两成群，肩膀搭肩膀胳膊搂胳膊相约去哪儿或者结伴回家，上课时的蔫头耷脑一扫而光，每一个人脸上都仿佛发出某种光来，陆铭每次看见都无比怀念自己的高中时代。可能除了幼童时期，那大概是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刚刚打开世界的大门，还没有真正踏进去经历风雨，未来有无限可能，睁眼看出去的时候，每一片云彩都是彩色的。
　　前面的车毫无预兆停了一下，陆铭赶紧一脚把刹车踩到底，幸好车速本来就非常慢，但他还是吓了一跳，于是使劲晃晃头打断了又沉浸到回忆里的思绪，专心开车。
　　在学校里的时候大家默认不鸣笛，陆铭跟着前面的车蜗牛爬一样驶上了街，拐过弯就看见了玻璃外面在人群里走着的周栀。
　　周栀背着书包，不急不慢地在往前走，看他的姿势，陆铭知道他耳朵里肯定戴着耳机，至于听的是音乐还是英语，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周栀家给他‘补课’的那两天，陆铭发现周栀是个把时间安排得非常有条理的人，并且能行之有效，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相应的任务。他看书刷题的时候从不看手机，也不会频繁地起来上厕所，更不会吃东西。就跟在学校里上课那样，学一段时间，起来走走，到阳台上看看，或者在跑步机上跑个三五分钟，然后继续投入学习中。陆铭猜测他是一个人时间久了，没有人看着，就自己把自己看住了。
　　路上的车正多，速度并不比走路更快，陆铭隔着车窗往外看了一会儿，当然只是抽空瞄一眼，神经还是紧绷在不追尾前面的车上，又一次瞄的时候，对上了周栀的目光。
　　其实中间隔着挺远，怎么得有个十几米的，而且那么多的人在中间穿梭，陆铭不知道周栀是怎么发现他又怎么一下子就定位了他的车的，他也没一直看啊！难道在他车下面安了GPS？
　　周栀只是看了他两眼，若无其事回过头去，前面的车突然加速，后面的车狂按喇叭，陆铭一阵手忙脚乱，狼狈地追了上去。

　　因为相对来说时间还早，回到小区的时候陆铭终于在他住的那栋楼楼下找到了一个他勉强能停进去的停车位。旁边也不知道哪个傻逼的车，停也不好好停，歪头扭屁股的，多占了好大一块地方。
　　交了停车费了不起啊！都交一样的钱，凭什么占那么大地方。陆铭左右看看想趁着没人踹它两脚，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他在心里默念三遍，冲动是魔鬼，遂不甘放弃。
　　陆铭打开散发着温度的后备箱，一样样把东西从车里搬到地上，打算搬完再往电梯里挪......
　　“用不用帮忙？”
　　周栀站在车旁边问。
　　明明都是一件衣服，差别仅仅是自己穿的衬衣，周栀穿的T恤，陆铭搞不懂周栀为什么一点汗都没出？
　　陆铭直起腰来擦了擦汗，汗一直滴到他眼睛里，杀得慌。“你看着办呗！”只要你不会良心不安，你可以撒手不管。
　　搬东西搬到一半的时候陆铭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周栀不会以为自己就是在等他帮忙才拖到今天都没把东西拿上去吧？他在忙活的间隙瞅了周栀两眼，没发觉什么不对的神色。不管那么多了。
　　虽然那堆东西没有一件特别沉的，但是总得一件件搬下来，用电梯装了两趟，期间因为占用时间久还被一个大妈说了，终于把东西都搬了上去。
　　“过来吃饭。”
　　周栀把东西都搬进了屋子里的时候说。

　　过去吃就过去吃。
　　陆铭连洗头带洗澡，呼呼对着头脸冲了半天的水，才觉得把身上的疲惫跟汗水还有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冲了下去。
　　抬手要敲门的时候又想起来自己也可以开，陆铭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好一会儿，心情复杂地在指纹锁上面摁了一下。
　　周栀已经换了衣服，简单的短袖短裤，头发上还在滴水。新空调就是好用，这么不长的一段时间，屋子里沁凉如水，跟秋天似的。
　　“把头发擦擦。”
　　周栀没说话，进浴室扯了一块大毛巾出来兜头一顿搓，搓完把毛巾随手放在了椅背上。
　　阿姨做的菜不如周栀做的那么有模有样，但是也清淡可口，陆铭本来没觉得十分饿，吃了一口才像是忽然唤醒了胃部细胞似的突然觉得饿得不行了，就跟一天都没吃饭那样，一边猛吃脑子里还抽空想，大概做饭这件事也讲天赋，按时间算起来自己也做过很久的饭了，虽然不是常做，但每次做都是难以下咽的质量也挺让人奇怪的。
　　中午的时候本来是跟平常一样吃饭，只是吃了没几口陆铭就有点想抓狂，又不是他考的高分，干嘛都盯着他看啊！早知道还不如去重点中学了，不过重点中学大概也轮不到他，再说不在这里的话也不会碰上这些事不是吗？理不清头绪，一团乱麻。
　　罪魁祸首就在对面坐着，陆铭从碗跟脸中间的地方看了看周栀，只见他神色如常，一口菜一口米饭，均匀地嚼六七下，身板儿挺直，眉眼微垂。
　　“有什么话就直接说，用不着偷偷摸摸的。”

　　陆铭觉得自己输了，在一个比自己整整小了八岁的小孩儿面前有点挂不住。
　　不过，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两回熟，
　　“你每回都考这么高分吗？”
　　“不是，这里的题太简单，分数才高了的，在原来的学校里最多也就一百四上下。”
　　“排多少名？”
　　“前三名的吧。”
　　“你这么好的成绩学校里怎么舍得放？”
　　“老师是不舍得，但是有同学把我的事传到了家里，有家长跟学校反映情况。我觉得没必要互相折磨，就自动转学了。”
　　陆铭点点头。
　　又问，“你从小就学习这么好吗？”
　　“不是从小。”
　　周栀吃饭的速度更慢了，大概时间久远，在回忆。“三年级之前一般般。又没有人管我，阿姨只照顾我的生活，我爸妈本来想让我去辅导班的，我奋起反抗。”
　　周栀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笑了一下，大概是觉得奋起反抗这个词用得有点好笑，不过这一笑，一下子把他身上的那种距离感削弱了，他又变回了在陆铭面前的那个周栀。
　　“大概我爸妈觉得天天不在家本来就挺对不起我的，就没勉强。我天天放了学就玩儿个够，有时候上课也皮，老师跟他们打电话，我爸妈回来也不说什么，就上老师那儿说好话。”
　　“后来我慢慢大了，跟那些小孩儿也玩不到一块去，在家里实在没事做，就只好学习了。”
　　还能这样？
　　“再后来我爸就跟我说，考得好的话，可以每年满足我一个大愿望。你看到的川崎，还有Z4，就是这么来的。”

　　今天的菜有一道里面有韭菜，陆铭刷碗的时候觉得自己一喘气就有韭菜味，嚼了两个口香糖才不那么明显了。
　　周栀吃完饭没接着就学习，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中间吃着零食。
　　之前陆铭几乎都是周末或者周五晚上的时候来的，不知道他在学习日的作息时间，“你什么时候做作业？”
　　周栀没看表，漫不经心道，“吃完饭一个小时内休息，氧气会去帮助消化，不利于思考。”
　　这都哪儿来这么多歪理！不过陆铭也不得不承认，周栀不是需要被盯着的人。
　　陆铭在沙发上坐下，想了想，还是决定唠叨几句。
　　“咱这个学校吧，跟你之前的学校不太一样，你可能今天也感觉到了，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对你都有点反应过度。”
　　周栀想想坐旁边的女生看到他的分数跟看到鬼一样的眼神，虽然她没宣扬，迟早大家都会知道。
　　“你，不要太招摇。”
　　陆铭说完周栀就笑了，“笑什么！”陆铭在周栀后背上拍了一巴掌，“我知道这个词用得不是特别恰当，你懂我意思就行了。还有，你自己也知道，是题目难易程度不同，你得自己心里有一个标杆，清楚自己的定位，比如在你原来的学校里你现在能排到什么名次，在市里呢？甚至是省里。不要被这没什么含金量的分数冲昏了头脑。”
　　周栀突然侧身躺到了陆铭腿上，手里还拿着零食袋子，“知道了！你可真能唠叨！我爸可直接多了！”
　　“我又不是你爸！”
　　“当然当然！”
　　周栀上半身动了动，似乎在找一个舒服的位置，然后就不动了，脸朝着电视，“我都知道。你放心。”
　　陆铭突然就觉得心里有点发软，目光落在他的发旋上，过了一会儿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我为你骄傲。”
　　周栀笑了一下，陆铭没看见，但是他能感觉得到，“谢谢！”周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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