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石韬玉对秦氏的态度已在这一拳中表露无遗。胥善则心里叹气，问三弟平常如何生活。胥诚则欲盖弥彰似的兴奋起来，拉着二哥在屋里到处查看，边看边细致周到地向他解说。石韬玉随之跟上，走在胥善则身边。
　　秦氏家中陈设简陋，生活的清苦显而易见。胥诚则领他们看所谓的厨房，一眼望去满是泥土的灰和槁木的黄。梁上悬着一块割过的咸肉，倒是一点鲜艳的颜色。碗筷堆在木盆里摆在小窗下。墙角的水缸满当当，旁边放着湿漉漉的水桶，显然不久前刚用过。
　　胥诚则指给他们看灶膛和堆放的柴火，得意地告诉二人，他现在能够熟练地生火，知道不同的菜肴该选择什么样的柴火来制造不同的火候。石韬玉觉得既心酸又好笑，心想这妇人家徒四壁，能做什么不同的菜肴。胥善则一直维持着和颜悦色，顺着三弟的话考问，捧场似的要他举例。
　　“比如炒菜，火要大，时间不能太长，所以都用细柴。如果蒸饭，火太大容易糊，时间短了又夹生，要选粗的木柴架起来慢慢烧。”胥诚则头头是道，话还没说完，发现胥善则已红了眼眶，石韬玉更是眼中蓄泪。胥诚则喉中一哽，强笑道：“我还没生火呢，你们怎么都被烟熏了似的？”
　　石韬玉无法忍受，扭身出了门。秦氏见状，默默跟了过去。胥诚则的目光追着两人出去，却被墙遮挡住了。他下意识往门口挪了一步，忽觉肩头一沉。胥善则握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能吃苦耐劳固然好，但这样的人生是你想要的吗？”
　　胥诚则默然，犹疑片刻才道：“二哥，我以前或许行事草率，但我并不后悔。”他没有正面回答胥善则的提问。但胥善则听懂了，叹气道：“所以你虽然不想，却觉得有必要？你想负责？对谁，她还是你自己？”
　　胥诚则苦笑道：“二哥，跟你讲话真不痛快。何必事事都要求个明白呢？”
　　“与其糊涂地幸福，不如清醒着痛苦，更何况你这份糊涂并没有带来幸福。”胥诚则凝视弟弟，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认识她，又怎么到了今天这地步，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他说着走到桌前坐下，伸手拍拍旁边的凳子，示意胥诚则也坐过来。
　　胥诚则抗拒道：“你回家自然有人告诉你。”
　　胥善则坚持道：“是你的事，我要听你说！”见三弟还在磨蹭，又道：“反正还有时间，我听你说完再回去。”
　　胥诚则知道躲不过，只好过去就坐，从丁秀容撮合石韬玉和丁秀彦开始说起。
　　石韬玉本来收拾了心情打算回屋，听到胥善则问话，自觉不便在场，于是等在院子里。她心不在焉地在菜畦中踱步，耳朵小心捕捉着屋里漏出来的些微风声。秦氏离她不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石韬玉沉默着，对她视而不见。
　　秦氏本想找石韬玉谈一谈，要对方明白胥诚则的选择没有错。她幻想着扔出几段铿锵有力的句子，让石韬玉输得心服口服。可她搜肠刮肚，想尽平生所知的高贵词语，但凡对上石韬玉那张生人勿近的脸，都立刻短了气势。石韬玉的无视是对她最尖锐的批判。秦氏不由得内心烦乱。她听到胥诚则在里面同二哥说话，不敢进去打搅，只能留在外面。但外面凝滞的气氛让她难堪，她想打破，又畏惧开口露短被石韬玉嘲笑，便犹犹豫豫地开不了口。
　　僵持了好一会儿，却是石韬玉先开了口，问秦氏：“你有劝过诚则回家吗？”
　　秦氏意识到她在问自己，愣了一下摇摇头，随即对她称呼“诚则”感到不满，觉得她语含暧昧像在对自己示威。秦氏忽然觉得，这个石韬玉说不定是喜欢胥诚则的，所以才会对眼前这一切反应如此强烈。她想石韬玉也许在妒忌自己，因为胥诚则宁可过苦日子也要和自己一起，想到这里忍不住偷偷得意。
　　石韬玉将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冷笑道：“你倒不虚伪，是真自私。”
　　秦氏气恼，一想她在嫉妒，又觉得自己胜了一筹，便不以为然道：“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不会说他不爱听的话。”
　　石韬玉哂笑道：“希望你也不要做让他不高兴的事，譬如背着他叫隔壁的男人来你家。”
　　秦氏没料到她会看见，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辩驳：“他没有不高兴，他一直知道。”虽然装作理直气壮，到底有点心虚。
　　石韬玉觉得匪夷所思：“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叫我大开眼界。”
　　秦氏不怒反笑：“你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又没出嫁，说起我这些事好像很轻松，也是奇怪得很。”说着语中带酸地嘲讽道：“你用不着教训我，连阿诚都没说过我。像你这样说话难听，难怪他不想娶你。”
　　石韬玉突然意识到她在吃醋，而且竟然认为自己也在吃她的醋。石韬玉不禁觉得好笑，忍不住打量她一眼，想不通胥诚则为何能忍受和她一起生活。
　　屋内，胥善则心情复杂地看着三弟：“你为什么不愿意娶阿玉？”
　　胥诚则像背诵似的将自己的理由说一遍：“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
　　胥善则摇头：“我本以为你是和她兄妹情深无法转变关系，原来你的理由并非如此！”
　　胥诚则突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听他二哥疑惑道：“你和阿玉青梅竹马，和她在一起难道比背离胥家和这个秦氏过苦日子还要困难吗？”
　　胥诚则道：“二哥，我觉得现在这样其实很好。我们两个就是兄妹情深，没有其他变数，不会像大哥大嫂那样互相伤害。她心里永远有我这个好哥哥，不是挺好的吗？”
　　胥善则恍然间明白了三弟的心思，如果说他在秦氏身上贪图的是短暂的身心欢愉，那么他想从石韬玉那里索取的是更长久的惦念。胥善则慨叹：“以你们两人的感情，怎么可能重蹈大哥大嫂的覆辙呢？”
　　胥诚则脱口而出道：“要是她喜欢别人怎么办？”
　　胥善则愣住，没想到弟弟有此一说。胥诚则目光炯炯地盯住他：“二哥，我觉得她喜欢你！”
　　胥善则顿觉茫然失措，竟无言以对。胥诚则认真琢磨他的表情：“二哥，你还希望我娶阿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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