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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险劫(上)
***
那是冥烁大地上最长最绵延的山脉——
紫缭多山,腾渊如同一条巨大而翻腾着的苍龙,从紫缭极北边界的天极岭游走到到缭烁分界处的离歌山段,又向西南一直蜿蜒到西烁外邻沉海处的沧浪山脉。这条山脉是冥烁大地上最好的一道自然屏障,它从地理位置上恰到好处地将缭烁两国分隔了开来。
而西烁多水,自万俟王朝第一任帝君万俟修缅在洪嚣时代将鱼臣、塔拉、南阿等国归入西烁版图,龙烁河——这条冥烁大地上最长的河流便被誉为西烁的国河。这是冥烁大地上另一条可与腾渊平起平坐的大龙,它的分支远比腾渊要多,从西烁西南至东北界,蜿蜒灌溉过无数庞大而繁华的城池,在西烁东北边界的天渊原汇入那片苍茫而辽阔的坠海。
此番,他们的目的地便是要去到那条大河的上游源头所在的绝日山。
从虚周山城重新启程,取道缭烁边界的玉缺山段,一路挑着偏僻的山城走,越过那些繁华的山外大城,甚至连西烁的国都——商都都被他们排除在了路线外。辰阙告诫说,近来商都城关戒备森严,进出比较麻烦,方便起见还是绕过那些大城的好。
于是入夜时分,换道浩澜江,辰阙带着他们在日城的西郊码头坐上了最后一班开往泽州的渡船,这班渡船的终点是月城。
日月交辉,聚西烁之神眼。
而辰阙告诉他们,那一处神眼便是商都。若是有幸能坐上一只飞鸢,在碧蓝的云天间瞭望这一方西烁国土,便会发现这繁华的两座大城——日城和月城仿佛如同两个虔诚而敬畏的士兵,默默地守护着落在它们臂弯之中的商都。
水浪之外,夜幕之下。
一座座屹立在江两岸的内陆大城灯火璀璨星光熠熠,无数奇诡而高大的西烁式建筑倒映在漆黑不见底的辽阔江面上,如同天外虚影一般随着江风摇荡起翻腾水浪,化成霓虹幻彩。
远远地,不知是从哪一片彩光之中还隐约传来高楼歌女清越而温柔的歌声,高高低低,断断续续。这些个时候,似乎连拂过耳边的风都是熠熠闪光的,叫人心驰神往。
就连原本坐在船舱里的蜀黎都忍不了南祝英的怂恿,在琴紫歌的搀扶下走到了甲板上来。船栏两侧密密麻麻挤满了赏夜的人,南祝英和辰阙分护两边,好不容易在靠近船尾的地方让她们给挤了进去。
“方才坐在船舱里隐约只能看见个灯火轮廓,没想到出到舱外能看到如此美妙的夜色,从这里看西烁的夜真的是漂亮极了——”像是个从未见过如此热闹景象的孩子一般,蜀黎拉着她,嘴角扬起一抹惊奇而欢悦的笑容。
琴紫歌微微一笑,眸光缓缓落向那一片水波外的星光楼宇,有惊诧亦有惊艳,却让她不由地蹙眉。这里是如此华丽的国度,真叫人可望而不可即。
南祝英望着蜀黎,忍不住从拥挤的人群中拿起他的摇扇往蜀黎头上拍了拍。
“啧,瞧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笑道。
蜀黎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指着遥远灯火中那一座高耸入云的金塔,向辰阙道:“辰阙,你看那一座塔是什么塔怎么造得如此之高?”
琴紫歌也注意到了那一座塔,金光熠熠,闪闪生辉,从那一片让人眼花缭乱的缤纷灯火中寂寞而高傲地拔地而起,如同一根金针般笔直地伸向头顶深蓝色的辽阔夜空,亦如同一缕天光从不知名的深穹随月色星光流淌而下。
那样危耸的塔忍不住让她想起了缭都山宫中那一根从帝山之下升起到云陵之上的通天玉柱。她没有想到在西烁,也有这样象征着天人连接的圣物。
“那里是商都,那座金塔是西烁皇宫的玄天圣塔,云集了整个西烁最好的星相家。”辰阙顿了顿,又道,“你们也知道西烁盛行星相占卜,每一夜的天象都被星相家们记录在册,一点点微小的星位变动都会影响国势中的策略变动。”
“这样啊——”蜀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片刻又好奇道,“可是,那么高的塔是不是真的可以通天了?”
南祝英扑哧一声笑出来:“通天?那西烁皇族还不都搬到天上去了?”
这下,连琴紫歌都忍不住笑了。
蜀黎一怔,觉得这次真的是被南祝英取笑了,她努了努嘴,闷闷地拉了拉琴紫歌,低低向她抱怨:“紫歌——你看他!”
琴紫歌笑着挽了挽她,转头向辰阙微笑示意。
两人缓缓听着辰阙道:“有没有人从那里去到了天上我倒是不知道,但这通天一说也的确是个传说,都流传有几百年了,说是等玄冥和天光两星重合的那一刻便会有神迹降临,从玄天圣塔最顶层的瑶台上开出一扇通往天宫的大门。不过,几百年来那些星相家们从这两颗星行进的轨迹和时间来推测,两星重合一次至少需要上万年的时间。这样看来那神迹还真的是遥遥无期啊。”说到这里,连辰阙也不由地扯唇苦笑了笑。
“是哪两颗星?”琴紫歌望向头顶,瞳孔融着头顶夜空的深邃。
“对,天光,琴歌姑娘你看,那颗靠近塔顶最亮的星便是天光了。”辰阙抬手指着那一颗星,“因为那一颗星百年来似乎一直都是出现在金塔附近,所以很久很久以前西烁那些星相先祖们绘制星谱时便把那颗星命为了天光。至于玄冥——”辰阙笑了笑,“以我们的寿命恐怕不可能见到那两颗星共现一天的景象,所以更不必说见到那两星重合了。”
“诶,我说你们这些西烁人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奇奇怪怪?”可能是南祝英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有些大,引来了身旁一些人的睥睨,但他似乎是一点也不在意地向那些人回眸一笑。
那一笑正好落入了蜀黎眼中,她撇撇嘴白了他一眼:“南祝英,什么奇奇怪怪,你别不懂就说人家奇怪好不好。是不是啊,辰阙?”
琴紫歌望着那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辰阙见此便也十分识趣地笑而不语,目光却是缓缓地落向身侧这个安静的素衣女子,她那些有点隐忍却又竭力维持自然的小动作在他看来实在是有趣得很。
辰阙有些失神。虽映着此刻璀璨多彩的江边夜色,但是她干净而宛如玉器般的侧脸落在这盈盈江风扰扰人声中却还是宁静如初。
夜色再如何华美再如何旖旎,也终归是冷的。但是望着这个女子的侧脸,却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温暖。真的是好奇异。少主让他保护的这个女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又有着什么样的心绪呢。
忽的,南祝英拿起摇扇在辰阙眼前晃了一晃:“咳咳,小阙,小心我回头向你少主去告密啊哈哈——”
辰阙回神,低下了头。
“诶,这孩子还真是开不起玩笑。”南祝英小声嘀咕了一句便也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对了,那这样看的话,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达泽州?”琴紫歌回头道。
辰阙道:“再过三个渡口,最迟清晨时分便可以到泽州码头了吧。”
“恩。”琴紫歌微笑着点了点头。
南祝英一手稳稳地护住蜀黎一手还不忘拿起他的坠玉折扇悠哉地摇着。
“看来这行水路还真的比行山路要方便多了,不用绕来绕去,也不必担心深夜山道难行,就是,就是贵了点。”
“也是,”辰阙低头向他微微一笑,“南公子还真的是让你破费了。”
蜀黎转头向后笑道:“没事辰阙,他多的是钱,我们这花的都不过是些零头。”
“诶?!我家是琴行又不是金库,这次求医花的钱就当你赊在我账上的。”南祝英撇撇头。
“切,你的钱回去还不是我的?”蜀黎小声嘟囔了一句。
南祝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蜀黎朝他吐吐舌头:“没说什么,烦人精。”
琴紫歌微微笑着,对身后白衣剑客淡淡道:“你看,他们是不是天天一小吵。”
辰阙点头,想了想又挑了挑眉道:“一吵怎么够?”
“也是也是。”她回头望了望他,眸中笑意渐浓。
原本以为这趟差事会是十分枯燥而乏力,没想到路上竟也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难以预料的事情。辰阙想,现在看来,他反倒不像是在执行任务而更像是和身边的这群人在展开一场未知的旅途。
很久,都没有遇到这样舒服而平静的时候了。但是——辰阙低头微微敛眸,但是过了今夜恐怕又得打起精神来了,最后到不到得了沧镜谷还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了。
***
在江面霞光漫天旭日渐升的时候,他们随着到泽州的人群一起下了船。
泽州虽没有日月两城要大,但却是龙烁河与浩澜江唯一的一处交汇城,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客船商船来往,甚至还有专属的军用码头。
龙烁河从西南到东北横跨西烁,而浩澜江却是从腾渊北蜿蜒至坠海东,大江大河在泽州交汇成十字,所以泽州这个西烁内陆的水路枢纽之城也有着全西烁最多的渡口。
下了船之后他们先在泽州靠岸的一个酒家里填饱了肚子,然后琴紫歌又和辰阙一起到最近的街市上买了一些路上需要的东西,重新在酒家汇合后,四人便又匆匆赶往码头。
清晨时分正是一天忙碌的开始,但也庆幸大部分搭船的人不是往东就是南下,所以往西南换道去龙烁河上游的船上并不是那么拥挤,四人的耳根子便也清静了不少。
“果然贵一点的船就是不一样,这船舱舒服,布置得像客栈一样,如果有酒有肉就更好了——”南祝英一上到船上便自言自语着里外左右都环顾了一圈,他在靠窗边的桌边坐了下来然后招呼一行人过来,“快来,这里好,靠窗。”
“来,蜀大人坐里面!”
蜀黎高抬着头冷冷哼了一声,坐到了南祝英对面靠窗的位子上。
南祝英淡定自若地微笑:“行,蜀大人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那是自然。”蜀黎瞪了南祝英一眼,便拉着琴紫歌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这两人一大早心情居然这么好,难得而诡异的配合。琴紫歌这样想着便心怀忐忑地坐了下来
辰阙打点好了几个人的行李和船上的一些事便也远远地过来了。
“我们要去的的绝日山地势相对来说比较高,这船也到不了绝日山底下,船员说最远把我们送到沧浪山脉北的河岸,然后我们便只有徒步行走了。”辰阙对三人道。
“啊?早知道应该买几头西烁马上船了,小阙你怎么不早说啊。”南祝英蹙了蹙眉,似在纠结着路途遥远。
辰阙摇了摇头:“沧浪山脉地势险峻,多得是高崖峭壁,而且因为罕有人至所以里面的山道大都是没有被开垦过的,所以就算有马也是走不快的,还是徒步比较安全,只是不知道蜀黎姑娘现在的身体受不受得了。”辰阙说着望了一眼蜀黎。
蜀黎坦然挥手:“没事没事,我可以撑到沧镜谷,只要南祝英这个死人不刺激我就好。”
“是啊,南祝英,你老是这样和蜀黎吵万一又把蜀黎的棘今毒刺激了出来怎么办?”琴紫歌责备地望了南祝英一眼叮嘱道。
南祝英的眉宇微微一动,他低了低头,眸色沉定,薄唇轻吐。
“我都死了还怎么刺激她。”
三人愣了一愣,随即便相视而笑。
船在铺天盖地而下的晨光中打了一个弯便缓缓地驶向了远处水天相连一侧的绵延山脉。相比于昨夜浩澜江边的繁华盛景,往龙烁河上游去的水路实在是要安静简单得多了。
或许是因为靠近那些神秘的巨大山脉,这些坐落在宽阔水道两边的西烁边城虽也是高宇林立但一入眸却是映着高山绿水晨曦暖色的清清静静,如果有天籁佳乐作伴也算是叫人耳目舒畅了。
“琴歌,我送你的那把玄古冰缕呢?”南祝英也是忽然来了兴致。
蜀黎诧异地抬眼,望了望南祝英又望了望琴紫歌。
“怎么,那把玄古冰缕你就送给琴歌了?南祝英,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大方的时候——”
琴紫歌莞尔:“对,那次祝英他与我约定,三个月吧,如果我能弹出无形寒箭便把这琴交予给我,可是现在想想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了我都没能好好地弹上一曲。到时祝英若是要收回此琴,我怕也是无话可说啊。”
“哪里,此琴归于你手也算是给它找了个好的归宿,我也不愿像父亲那样把那些最名贵的琴像宝贝一样收藏起来。”南祝英轻摇折扇微微苦笑道。
“得!”蜀黎轻轻拍了拍桌子,她转头向琴紫歌,“琴歌,他既然送了你也别客气了,若是到时候回到长郸南琴府他被五花大绑着向你哀求着还琴,你也别理他了!是不是,南祝英,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蜀黎的眸子清清亮亮略带戏谑的笑意。
真是好久没有如此贴近地看着她这般俏皮的神情,看来她真的算是和自己重归于好了。忽高忽低的折扇光影下,南祝英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没事,这个好交代,就当谢礼了。那时我们能够碰到琴歌也算是一种缘分吧。”他望向了琴紫歌,嘴角虽有笑意,但是眸中却是难得的沉定。
琴紫歌淡然一笑。她自然知道南祝英的眼睛在告诉她些什么。
现在想起那一夜在清肃遇到他们也算是过了很久的事了,或许蜀黎以为她只是生在缭都寻常家中的女子,但是无碍,她现在既以琴歌的身份活着便也不必让她去了解那些复杂的事了。或许南祝英这样做也是保护蜀黎的一种方式吧。想罢,琴紫歌缓缓抬眼,对上了南祝英的目光。
“南祝英那——那个聘礼,你不会太小气吧?”蜀黎一手托着头一手提着指尖在桌上轻轻地打转,眸光闪闪落向了南祝英。
“好,等我们回去,从前的帐一笔购销,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她怎么觉得身边这两个人连成亲这种事都要讨价还价,真的是有趣得很。琴紫歌微笑着转向了身前沉默着的白衣人:“辰阙,就让他们两个在这里联络感情,你陪我去船舱外抚琴吧。”
像是终于等到了她的一声吩咐,辰阙微微颔首便随着她起来了。
随着船向上游山脉的缓缓推近,两侧的城郊风景开始向水天山色自然地过渡,在转过一个颠簸的急流大水湾,再放眼远望而去那原本水域宽阔浪涛滚滚的河道竟在视野中慢慢变得平滑如镜了起来。
青山碧水,惠风和畅,景色正适宜。
清俊的白衣人在风中倏地展开手中的干净白布,待细细地将它平铺在了船头的甲板上后,他又从身后抬起那一张四四方方的茶几小心地搁在了白布中间,然后他转身向不远处抱着琴盒的女子低头示意。
“琴歌姑娘就这样将就吧。”
素衣的女子微微一笑便缓缓走近来,她就席地而坐展开了手中的琴盒。
琴盒是紫缭最普通最简单的样式,但躺在琴盒里的琴却是被誉为上古天琴之一的玄古冰缕。她纤细光洁如白玉一般的手指落在如冰丝一般晶莹剔透的琴弦上,转瞬竟如同抖落在莲叶上的水珠一般轻轻然地跳跃了起来。
清灵而干净的琴音在女子的指间缓缓地流淌,仿若此刻青山浓荫之下的碧波河水,在环绕着渡船荡出圈圈水光涟漪后,又悄无声息地涌向了前方烟岚飘渺的深山秘谷。
***
“哧咔”“哧咔”随着紧凑而平稳的步履,黑丝袍挥摆间,那一双及膝黑靴上的银丝盘龙在熹微的晨光中时隐时现。
忽而,一丝清凉的山风穿越层层叠叠的密叶虬枝和隐隐现现的日光微尘拂煦而来,轻轻吹动起男子脸前的黑色帽纱。
脚步声带着某种寒意戛然而止,黑纱之下,男子薄唇微动。
“盾雷,听到了吗?”
“什么?”身后持剑的武士似乎有些不明白。
男子微微侧头,嘴角却缓缓地扬起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深邃的目光透过头顶重叠交错的枝桠而落向了那一方湛蓝的天空。
“琴声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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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缭烁地形。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沧浪险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