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

作者:宿念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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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三思过后,我还是决定让店小二先别急着去报官。
      与张继和高镖头一起吃完早膳,我们就去了马棚一趟。
      只见马棚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粮草和饮用水皆充足,剩余的马匹都在摇晃着尾巴自在享受“停歇”时光,毫无受过惊的迹象。

      “我真是不懂了,为何贼人偏就瞅着你们仨的马匹偷。说句不好听的,”女厨子忽然上前,看向高镖头,“该不会是你的手下背着你将那三匹好马都卖了吧?正所谓家贼难防——”
      “自然是不会!”高镖头打断道,“我护国镖局规矩森严,触犯规矩者,一经查实,必有重罚!本镖头不信会出现内贼。”
      “这就难说了。”女厨子来到一匹白马和一匹黑马中间,“连世道都不是黑白分明,何况是人道呢?”
      “本镖头此番行镖带在身边的兄弟,彼此之间都是历经风雨、出生入死、多年相帮相助的,岂容你这妇人挑拨离间?”
      “难怪陆生你不敢去报官。”女厨子瞧向我,“莫不是心知肚明内鬼就在那一行镖师当中,怕真相出来就伤了和气?”
      “厨娘,不管你是为你家客栈开脱过失也好、是为我等的不幸站着说话不腰疼也罢,我相信高镖头也相信同行的众镖师。我们出发之前一同饮过团结酒,一同发过手足誓,断不会自生内讧。”
      “那三匹马一日不追回,你们仨就一日难动身。”女厨子好似一点都不愿意为我们着想,“既然你们说悄无声息偷马的不是内贼,摸的清马匹习性趁机得手的也不是结梁拜把的兄弟,那就拿出点实际行动来,擒下真实贼人!“
      高镖头被那女厨子一激,气急败坏道:“你要是不信,本镖头大可以把手下都叫过来,当场审问对质。”
      我过去相劝:“高镖头你莫要冲动,我有证据证明马匹失窃与镖师们无关。”

      说着,我也不等那女厨子有所反应,就到缺了马匹的空栏处,不怎么费力地扯下了一圈铁链。
      “你看这东西,外表光亮看似新制,实则陈品番制倒卖——脆弱易断,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毫无厚实感,哪能拴的住我们仨骑的上等好马?”
      “那你的意思,就是根本没有贼人,而是你们的马匹自己挣脱铁链跑走啰?”女厨子哈哈大笑,“真是荒唐,荒唐至极啊……”
      我却仍旧矜持,理性道:
      “厨娘,与其在此处看别人不幸,我劝你不妨去官府报官——不是报马匹失窃之事,而报铁匠弄虚作假、拿了赝品以次充好来牟利之事,好为你家客栈挽回损失。”
      “你倒是会岔开话题!”女厨子并不领情,“我家客栈买到劣质拴马铁链子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岂非贻笑大方?日后谁还敢把马匹往客栈的马棚寄放饲养?客栈马棚还如何赚钱?”
      “你这就是本末倒置了。”我耐心劝道,“为商之道,贵在诚实,贵在不欺客。你隐瞒马棚铁链有问题之事,就是对各路客官不负责,即便是往后你家客栈马棚换了别的靠谱的铁匠来合作,今时今日你收下的银子,也是问心有愧的。”
      “那就依你所言,将此事告知县令大人好了。”
      女厨子说着,就要去报官。

      “且慢!”我叫住了她,“还有一事未决。”
      她回头,问:“是何事?”
      “厨娘你应向高镖头道歉。”我正直道,“你方才凭一己之见,处处针对高镖头,差点让他和众镖师之间起了内讧,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陆生,你还真有替朋友抱不平的心啊?”女厨子惊讶看我,“我还以为‘结拜手足’四字,你不过是嘴上说说。”
      “我视高镖头为友,就不可做背弃信义之事,尤其是朋友遭遇误会之时,我更是不能坐视不理,能帮则必尽全力帮之。”
      “好。”女厨子总算是改变了态度。
      她向高天威赔罪道:“是我自以为然,错怪了你和你手下的众镖师。就此赔个不是,还请你大人有大量,海涵于我。”
      “罢了。”高镖头一挥手,“本镖头不会记你的过,你且快去报官,让差爷将那制假售假的铁匠捉拿归案,查封了该铁匠的铺子,免得再有上当受骗之人。”
      “好,我这就去!”
      女厨子快不生风,出了马棚,直向衙门走去。

      这时候,店小二匆匆过来,道:“恩公,有人来见,说是名叫刘方平,是……是匈奴族出身,擅作绝句,爱画花鸟。”
      “你畏惧刘兄的出身做什么?男儿只要怀才,志在四方,四海为家,哪受身世束缚?再者我在江南之时,就从皇甫大人口中听闻:方平长得十分俊美,貌不输才,才不输貌,是我大唐难得的才貌双全之人!”
      我再问那店小二,“如你之见,皇甫大人可有说错?”
      “这自然是没错!”店小二点头道,“刘生看上去潇洒风流,清雅似仙君,貌不输潘安。”
      “你且去堂中收拾出一处好桌子来,我这就去见刘兄。”
      “是。”

      等店小二走后,我对张继和高镖头道:“马匹走失之事,还劳请你俩先跟着,我只怕这马匹不识劳累,跑的太远,难追。”
      高镖头决心道:“马匹多爱往山道去,我跟张继先去山道的方向看看再说。”
      “我问句实在的,”张继牵出一匹棕色的骏马来,“万一真让我跟高镖头在山道上找到了走失的马匹,要如何将它们带回?这可不是赶羊。”
      我跟高镖头没得又被张继口中的“赶羊”二字给逗笑了。
      我只好道:“那张继你就跟高镖头同骑一匹马去寻马好了,这样返程途中,你与他各骑一匹,中间带上一匹,无疑是最佳之策。”
      “好,就这么办。”张继对高天威道,“高镖头,我坐马前你坐马后,这就出发吧!”

      来到客栈大堂。
      我见刘方平已经在靠近柜台的桌席中等候,便快步上前。

      “我闻刘兄有‘欢悦品之,若九春;细看琢之,似秋霜’之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拱手行礼,“幸会,幸会!”
      “早闻鸿渐名声,快请,快请——”
      刘方平回之以礼,请我坐下,道:“我在文武之间皆未能得偿所愿,空有一番好容姿何用?”
      “陆羽在皇甫兄府上第一次读到刘兄诗作,对其中的描写秋景秋情之句记忆犹新。当时就想,能作出此诗者,定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子。如今相逢,且不论别的,刘兄你的气度与才情,当真不输别人!”
      “人心险恶,就是这一副好相貌害了我。”刘方平一叹,“有人诬我私幸歌楼女,不给她名份;更有人弹我侥存不臣之心,是个劣底胡人,不配居住在洛阳。鸿渐你说,我是何其难啊?”
      “人言可畏是真,但刘兄你切勿因为那些没根据的话自伤身性。你的诗风在大唐文坛清晰易辨,行文之间心思纯粹、情感细腻,多写风景与乡愁,更有那闺怨之笔,怕是除了你之外,无人能写出那动人清婉,即读即代入的女子心事了。”
      “我的志向,是上阵从戎,哪想天不遂人愿,终为容颜误,罢了罢了。”刘方平饮了一口酒,“还是皇甫冉说的对,世人易合复易离,袖中一字无由得。我这一生,怕是无缘沙场也无缘朝堂,只能放任山水了。”
      “纵情山水何尝不好?”我反问他,“少些庙堂之上的勾心斗角与机关算尽,多些白云间的自在逍遥和沉心省迹,也是一种好活法呀!”
      “鸿渐,你又如何呢?”刘方平情真意切地问我,“我从皇甫冉的书信当中得知你要去朝廷奉职之事,待你到了长安,有何打算?”
      “我深知自己重感情也重友情,所以不瞒刘兄你,我也怕日后自己在皇宫当中孤身一人,所有的心情心事只能写作白纸黑字,寥以为祭。”
      不爱饮酒的我,也端起海碗来喝了几口落肚。
      “人生苦短,平安顺遂是一世,轰轰烈烈也是一世,宫外之人不知宫内寂寞锁清秋,宫内之人常盼宫外人间烟火味,各自都是筹谋不了自己的命运的。所以你说,陆羽还能做什么打算?不过是凡事求个小心,遇人求个眼明罢了。”
      刘方平忽然仰手叫来店小二。
      “快去取笔墨,我有一诗对鸿渐相赠。”

      飞雪带春风,徘徊乱绕空。
      君看似花处,偏在洛城中。
      【注1】

      读罢,我为诗中的厚厚忠言所感,握着他的手感慨万千。
      “方平兄你呀,就是能在诗中写出一番令人警醒的词句。”
      “一个‘带’字,可见这风雪的劲力,一个‘乱’字,足显这环境的不如人意;你还将雪花比作飞花,暗讽赏雪的‘富家子弟们’为‘谦谦君子’,不识穷苦百姓的饥寒。这洛阳城啊,可不就是如此吗?像是潘骧潘员外一家,他们哪里能体恤人间的疾寒?”
      我将诗作珍重在心,共鸣之处,几欲着泪。

      “懂我此诗真意者,唯有鸿渐!”
      刘方平亦是温眸而泣。
      “我定不负长安雪景,也不做潘骧那样的人,请方平兄放心。”
      “也不知此赠别诗流传后世,会被如何评论啊……”
      “赏景者,以景论之;知情者,以情言之。于陆羽,便是最好的珍重之意,要好好存之。”
      “鸿渐,何日你我可以同赏飞雪,不做纷飞花?”
      “方平兄之盼,陆羽领情在心,即便是错过了这场飞雪,也要等到牡丹绽放之时,再与你共醉这杜康酒!”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午后,张继和高天威果然寻回了马匹。
      我才听到店小二的传话,放下筷子要出门去迎接,就看见衙门里的几个差爷带着官棍前来。原是县令老爷听了客栈女厨子的报案,派了人过来查证。
      我自然是跟着张继和高天威一同,各自牵着各自的马匹,随着那些衙役往马棚走。
      半路,我悄声问了女厨子:“厨娘,你可跟县令老爷提了马匹‘失窃’之事?”
      “没有。”女厨子应的很直接。
      “那就好。”我放下心来。
      “什么好?”女厨子不快道,“县令老爷差点治了我一个‘知而不报’之罪,费了我好一番解释,才让他相信:铁链子有问题,是今日才发现的。”
      “青天大老爷怎会为难你一个女子?”我仍旧是觉得,这女厨子的脾气得改一改,“你好生说话,县令不就信你了吗?”
      “那倒不如叫你去说。”女厨子对我啧了一声,“你能行你上啊!”
      “知道了,接下来配合衙役们的取证,我上就我上。”

      进到马棚,将马匹换了位置并用牢固的铁链子拴好,我就要主动走到衙役那边去协助勘察,不料一转身,竟发现刘方平也跟了进来。

      这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
      刘方平天生一副珠玉雕琢之貌,长身俊逸之躯,在一身飘飘白衣的衬托下,显得是格外帅气。
      那女厨子一见他,瞬间惊为天人!
      随即沉迷于他的挺鼻薄唇和翩翩风度,久久无法自拔。

      我不禁苦笑,心想:
      如此也罢,好不容易那厨娘安份了,她不吵吵闹闹岂非更好?
      只是苦了方平兄,好意过来帮忙,反倒成了那厨娘和众人眼中的“观赏品”,与一个精致的花瓶无异。
      我拍了拍刘方平的后背,在他耳边浅笑道:“方平兄好颜,陆羽佩服。”
      “鸿渐怎也拿我开玩笑?”刘方平正色,“莫要顾着我,快去做正事罢。”

      衙役们拿着半截的断铁链跟马栏里残留的那部分做了对比,确认了二者一致。然后,他们又一次检查了这一批货物,发现的确是全部有问题:不是易脆易扯,就是参杂了别的杂物杂屑来省成本,有为商不仁之嫌。
      衙役的头儿见女厨子还未从“沉迷”刘方平的状态中走出,就直接问了我:“你等是何时入住洛阳客栈的?又是何时发现这铁链猫腻重重的?”
      我答道:“我们是昨日入住这宝号的,今日听闻店小二说马匹不见,就前去马棚查看,因而发现了铁链不妥的。好在是马匹已经找回,是挣脱铁链走失,并非盗窃。”
      衙役头儿问我:“你想要本差爷如何给县令大人回话?”
      “你这衙门小吏怎么这样?”刘方平为我打抱不平,“这事不该是你查到了什么,回去后就如实禀告什么吗?为何要从鸿渐口中套用说词?”
      “你怎么有胆来教本差爷办事!”
      衙役头儿本就嫉妒刘方平的玉树临风之感,好似照的这马棚都生出了光辉来一般,气得是大声一喝:“当心本差爷叫县令大人治你一个阻挠办案之罪!”
      刘方平还想反驳几句,我赶紧拦住了他,劝道:“陆羽知道方平兄好心,但也请方平不要为了陆羽而遭了莫须有之罪,否则陆羽有愧啊!”
      “所以鸿渐——”刘方平一甩袖,更是散发出俊美无双的魅力来,“你叫我的诗作中如何讥讽那些官僚?如何能忍那些小吏的姿态?”
      “你还敢写诗来贬骂朝廷命官,真是反了!”
      衙役头儿恨不得立刻命令手下将刘方平绑回衙门去。
      “和气一点不好吗?”高天威拿出了江湖中人的化解纠纷的方式,“刘生你少说几句,差爷你也少计较几分,还有陆公子你,你就赶紧的把这铁链子的关键说了吧,也是省了大家的时间。”
      “是啊,陆兄,我跟高镖头还没吃饭呢。”张继发挥了自身能调侃氛围的长处,“饿了。”
      衙役头儿冷哼了一声,对刘方平做了罢。

      我步入正题道:
      “陆某以为,这铁链子的问题的确存在,那就应当让铁铺的铁匠赔偿洛阳客栈的损失,不止,为商不仁、以次充好欺客是大罪,按《唐律》,奸商应杖责六十,货物应全部没收,店铺应立刻查封。”
      “本差爷是问你如何给县令大人回话!”衙役头儿火冒三丈,“不是叫你模仿县令大人的口吻判案!”
      “除此之外,陆某没有别的话要说。”
      我也拿出傲骨,不屈从于他。
      那衙役头儿一时间没有了主意,只得自己抓耳挠腮组织语言,自顾自道:
      “根据厨房报案之时的交代,这些问题铁链都是向‘磐石铁铺’订货的,怎想那铁铺的老铁匠退役之后,继承家业的长子竟这般不长进,干起了鱼目混珠的勾当,真是大坏我洛阳的民风教化!”
      “本差爷看过了,厨娘所言属实,铁链全部都不是好货,连累了客官的好马走失,这‘磐石铁铺’是罪加一等。来呀,即可到‘磐石铁铺’去拿人,人证物证俱在,看那败家子还有何话说!”
      我不禁摇了摇头,好心提醒道:“差爷,话不是你这样回的。你速战速决派出手下去办事自然是好,但是若想让自己在县令老爷面前得一个请功的机会,还得是换一种方式。”
      衙役头儿这才转变了态度,用平常的口气来对我说话:“依你之见,该如何回话?”
      “我不教你原本的话术,只授你其中三个要点。”
      我看了刘方平一眼,见他不介意我的做法后,才继续对那衙役头儿道:“其一,要禀明自己出了什么力;其二,要禀明这案子的要害之处;其三,要在表明自己的衷心的同时,询问县令老爷有何指教。”
      纳得我的建议,衙役头儿一点头,复又嘲笑般道:“真是看不出来,你这老实人也懂讨官老爷欢心的技巧。”
      “这你就误会了。”我为自己解释,“我非讨好于谁,只是站在你的立场,将自己的处事之道分享予你罢了。”
      “呵呵,倒是本差爷给忘了,你们这些人押的是官镖。”衙役头儿轻侃道,“行官镖的人,哪能不懂这些官场上的门道呢?”
      “爱怎么想,由得你。”我不想再与之多论,“我等告辞。”

      说罢,我就叫上张继、高天威和刘方平一并离开,也不管此事的后续了。
      总归是桩小事件,算不得是个案子,一切依照《唐律》,按部就班地办下去即可,不劳衙役们费什么力,也不劳洛阳县令费什么神。
      至于那家客栈的女厨子,我只求她早点从痴迷刘方平的脑内花田之中清醒,莫要做出什么:因爱生恨的过激行动来才好。
      毕竟刘方平无错。
      我也耽误不起面圣的行程。

      就让一切都——
      顺其自然,见好就收吧!

      【注1】出自刘方平诗作《春雪》,暗讽潘骧潘员外等富人豪强不识人间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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