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婚知何处

　　我在我从前的房间睡下了，离父母近些，安全感满满的。床舒服，心里也舒服。
　　睡意朦胧中被我妈的手机铃声震醒，听见我妈说：“向尧啊，不哭了，这会儿该睡着了。看这一忙，也忘了给你说一声了。生病了，具体什么病她抽抽嗒嗒的也没说清楚，明天我和你爸带她去看看再说。哭得那么有劲，估计也不是什么大病，别瞎想，明天看了给你说。这孩子，一家人，这么见外。太晚了，你也休息吧。”
　　我这一哭惊扰了亲朋好友一大圈子人不得安宁。我妈给我小姨打电话问认识不认识手头好的妇科老中医。等一阵子，我小姨回过来电话说是明天早上带我们去。
　　我爸妈在客厅打电话接电话忙个不停，我躲在被窝里，感叹被父母宠爱的感觉真好啊。我翻弄手机，佩服向尧做事不拖泥带水，连一句问候都不带给我的。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早上，我小姨夫开车带着小姨前面引路，我爸妈载着我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地去了那个老中医家。
　　进了老中医家像进了明清的哪个当朝首辅的家似的，假山喷泉，小桥流水，园林建筑。
　　“这院子国家怎么没有收走？”
　　“后建的，你看瓦不一样。”
　　我没看出来哪里不一样，觉得找一个这么老的中医看病，不看，病就得唬走一半。我们跟着开门的人沿着走廊来到一个房间，我在他们讨论后认定的黄花梨木的椅子上落座，那个神秘的老中医才蹒跚着走进来。我爸妈他们赶紧起身，客套恭维一番。又赶紧让我喊人。
　　“赵爷爷好。”
　　他眼镜下落，翻着白眼从眼镜上面看我一眼：“没听我的话吧？”
　　不错，这个爸妈他们口中的赵老先生就是在医院给我看病的那位。
　　他们四个留在在客厅喝茶，我跟着老人来到了一间诊室。
　　老人不是给我看病，是在跟我聊天呢，号脉，问诊，问我睡眠怎样，吃饭怎样，心情怎样，做了什么。又说中医里有这么一个说法，宁看十个男子，不看一个妇人，宁看十个妇人，不看一个小儿。到我这里，我是宁看十个小儿，不看一个不遵医嘱的人。
　　我努力回想上次他的嘱咐，赶紧认错：“我也不想想太多的，可是我怕自己不会有孩子……”我说着就流泪了。
　　他叹息一声：“你这是心病。我不给你看吧，你小姨托的那个人，我不好驳他面，给你看吧，你好像不相信我。来，我给你撂个底，只要你爱人没毛病，你会有孩子的。”老人说完，又对我笑：“要不，给你看不好的话，你把这一屋子牌匾给砸了？”
　　我忍不住笑了：“我努力做到最好。”
　　“看出来了。态度还是好的。那你信我一信，我给你瞧上一瞧？”
　　“嗯。”
　　“让你大人过来。”
　　我小姨拉着我妈进来了，我坐在门边听他给洗耳恭听的我妈我小姨辩证病因病机。
　　“先是一个简单的受寒引起的葵水后期，像小腹冷痛，颜色发乌，手脚冰凉等这些都是寒的症状，孩子思虑过度，肝郁脾虚，情志不舒，现在摸着脉象有寒有郁，寒少郁多，思虑伤脾，脾胃不和，食少纳差，身体不能吸收五谷之精微，精血又何来？精血不能滋润，所以才有现在的失眠多梦，面色无华，经血后期，这又和刚才说的思虑过度，情志不舒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赵老你看，有什么法子呢？”我妈伸着头问。
　　“别急，这不正开方子的吗？”小姨轻拍我妈。
　　“归脾汤再加疏肝解郁，温经散寒的几味药。”赵老边写边问我，“先吃三剂吧？”
　　我妈问：“一剂吃几天？”
　　“一天。”
　　“一天？”我妈一贯认为，药吃的时间越长病越重，像我这种吃三天的，就跟感冒差不多。
　　“病情都是在发展变化的，吃过三剂之后，再来诊脉，根据情况，变化方剂。”
　　“好好好，都听您的。”
　　我妈捧着方子又再三道谢，赵老先生又叮嘱了药怎么煎及忌口等事项。
　　看完病出来已快中午，我们找饭店吃饭。吃饭的时候，他们讨论老人的辉煌历史，以及现在享受的待遇，我在想他给我的保证，心情舒展，胃口大开，低着头闷吃。
　　我妈奇怪了：“老人说那一大通，我听着你不是不想吃饭吗？”
　　“我现在饿了。”
　　方子在他们手中传阅，我也看了眼，还真看不懂。他们接着吃喝，我坐着玩手机，刚吃几口就饱了，多吃一口胃就难受。
　　“坐那没事儿，给向尧说一声。”我妈边吃边说，“昨晚把人吓得，一圈子不安宁。”
　　中国汉字几千，能发给向尧的，我找不出来几个。最后打出：没事了。
　　人家压根不回。
　　“他说什么啊？你好好说说，昨天我听着他音儿都变了。” 我妈吃着还有空搭理我。
　　“说了了。”我有点不耐烦。
　　“他在新疆哪里呢？”我小姨夫发话了。
　　我由半躺着改为坐直了，他的官威不敢冒犯，我的奴性不由自主。
　　我说了地址。
　　小姨夫停箸询问：“他还得几年回来啊？”
　　“他说过，国家让他回他才回。”我对这遥遥无期的日子也是无奈，闷闷长长叹息。
　　可给我小姨我妈引出话题了，两人开始讨论，夫妻长时间分居什么的，以后我一个人照顾家里里里外外，结了婚跟没结婚一样，到现在婚礼还没办呢，人家问我也是没话说等等。我这才醒悟，这场婚姻，委屈的不止是我自己，还有担忧我的父母亲人。
　　我嗒吧嗒吧低头落泪。
　　她们不再说了。我小姨突然说：“他不回来，你去啊。”
　　“我不去。”
　　“这他不回，你又不去的，这算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你不去？”
　　“这个主要是，主要是我舍不得你们。”我想的理由你们感动不？
　　“舍不得？你探亲回来，只去过我家一次吧？以前你三天两头去，这样说我倒相信。”
　　“回我那里也是一次。我也是见她一次。”我妈怕我小姨不信，皱着眉头伸出食指说。
　　“向尧什么意见呢？关于你去随军。”
　　我小姨夫问话，我不敢不谨慎：“他尊重我的决定。”
　　“嗯——你可以先去一段时间，适应适应再做决定。眼下，先养病吧。”
　　我小姨夫这样说，我不好再硬着头皮说不去，心里想的是，如果现在去，就是去离婚去了。
　　“对对，吃过饭，去抓药，再买个药罐。”我爸一直紧张地听他们讨论，我知道他舍不得我。
　　“我看那方子上有一味人参，当家的，”我小姨夫对着我小姨笑，“家里我记得还有两支，献出来吧。”
　　我爸妈相视一笑，我小姨脸红着撅着嘴笑。我气得火冒三丈，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在小辈儿面前撒狗粮呢？
　　忙碌了一下午一切准备齐全，我爸妈一个在熬药，一个在做饭，我躺在沙发上研究我小姨送来的这支人参。那一支她在送来的路上经过药店顺便切成片了。
　　我手里的这支上面还有野山参的鉴定书。人参不是跟萝卜头差不多吗？这支不像，须有什么用？还留着？
　　我一心只在人参上，有人敲门，我下意识地抱着盒子去开门。眼睛还盯在人参上，等一会儿没人进来，也没关门声才抬起头来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我啊一声，手里的人参也掉在了地上。
　　我爸妈从厨房出来：“怎么啦？怎么啦？我这两天都被她吓出病来了，我这心口跳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放地上了？”
　　门口站着的人让他们也都咦了一声。
　　向尧视线从我身上挪开，喊了声爸妈。
　　我妈回过神来，一手推开我，一手拉向尧进来：“别堵门口，怎么回来了？快进来。吃饭没？担心坏了吧？”
　　我这生病的女儿瞬间不香了。我爸拾起人参盒子：“先坐这歇歇。”
　　“我这一身都是土，赶飞机没来得及洗。”
　　别说衣服上，头发上也都是，脸上还有残留的油彩。他穿的是迷彩，像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他一来，我的身份地位瞬间自动靠后。我爸妈去给他做饭，我去给他准备洗澡用的东西，好在他自己带的有换洗的衣服，否则，我爸妈非让我去给他现买不成。
　　这就是那个已经同意和我离婚的人，此刻已经洗去一身疲惫风尘，坐在餐桌前享受我爸妈的盛情招待。那一锅黄芪炖老母鸡不是给我补身体的吗？他怎么喝汤一碗又一碗，吃肉一块又一块？
　　吃饱喝足又叫了一声爸妈，说他能不能先去睡觉。我爸妈当然说好，这边我爸要刷锅，盘子筷子还没有收拾起来完，他那边已经打鼾了。
　　我妈心疼得直掉泪：我的儿，这是多少天没吃饭，没睡觉了啊？说着又拍了我一巴掌，怨怪：“都是你惹的。”
　　苍天大地啊，我招谁惹谁了，我本来气得肝疼，现在几乎要发抖了。不行，我要跑步去。
　　我围着大操场跑一圈又一圈，一到出口处想到家里我的床上躺着向尧，不由又加一圈，这样一圈一圈跑着，直到我爸打电话让我回去喝药。
　　我妈已经睡了，我爸坐餐桌旁等我，桌餐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缭绕着白烟的汤药：“热过了，喝吧。另外两次灌瓶子里放冰箱了。”
　　我抿一口，又烫又苦。
　　我爸递过来一块糖：“想着喝完再给你的。”
　　“还是你最疼我。”我吃着糖对我爸做鬼脸。
　　“爸是疼你，可是爸不是陪你一辈子的那个人啊。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你的事也跟他有关，他的事也跟你有关，什么事都要商量着来，事与事纠缠的多了，沟通就有了，了解有了，感情也就有了。你生病是不是想独自面对呢，结果呢？现在向尧回来了，该怎么做，好好想想。喝了药，睡吧。”
　　我爸的话听的不是多老明白，但也让我在看到占我大半个床的向尧本想用脚踹，也改为用手轻轻搬了，蜷在他身子围成的空隙里，居然睡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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