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婚知何处

　　或许我只是想让我这些天里恓恓惶惶的心在他这里歇息片刻，贪图此刻的温存时光。
　　或许他是回来和我离婚的呢？即使果真如此，我也能坦然接受。
　　我胡思乱想之际他用指腹又开始摸我的眼周。摸到泪，他扳过我的脸就吻，动作不可谓不粗暴。他肌肉紧张，我推不动，掐不动，泪水更多。
　　他不停喃喃：“对不起，我错了。”
　　他整个人覆在我身上，动作粗鲁，想把我揉进他身体里一样。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你太重了。”
　　他撑起身子，我终于能顺利呼吸了，但仍被困在他身下。
　　我大口呼吸，狠狠瞪他。
　　“我做了很多次梦，梦里我能看到你，伸手搂你，每次都抓空，难受醒。醒了这里还疼。”他拍着胸口。
　　我伸手摸他胸口，刚才他这里有什么硌我。他穿的衣服领口小，我从下面伸进去，摸到有东西，在他脖子里挂着呢，不是不让戴东西吗？
　　卷起他的衣服，我终于看到是什么了。那个类似香囊的东西，我临回来之前，偷偷塞进了他的枕头里。如今在他脖子下面，在我眼前晃啊晃的。没亲眼见过的人，可以想象一个大男人戴个红肚兜，还是小几号的红肚兜的情形。
　　我扑哧一声笑，接着哈哈大笑。
　　他没有难为情，也没有笑，就直直看着我笑。
　　好像嘲笑人不对哦。
　　我敛住笑，接着生气。扭过头，不理他。
　　“咱们回自己家去吧。”
　　“回去做什么？”
　　“回去我给你请罪下跪。”
　　“在这里也一样啊。”
　　“爸妈突然回来了，你不好看。”
　　原来爸妈不在家啊。想也是，为我的病，我爸妈几天没去公司了。
　　起床吃饭喝药，带着我熬好和没熬好的药回到我自己家了。一路上，我让向尧远远跟着我，一身迷彩衣，军靴，再拎个迷彩包，走到哪都是一道惹眼的风景线。我不想做那颗捧月的星。
　　我在门里依着听电梯声，等他敲门。想起以前幻想他哪天突然回来，我开门后看到是他，是何等惊喜。昨晚实现了。可，见到他就是为了和他生气的吗？
　　我这么善良，一会儿他下跪的时候我还是扶一扶吧，我也有错的。
　　在我父母家他是坐上宾，在我这里，他成了奴仆。他归置了自己的行李，把我的药放冰箱，看食材不多，又去买菜。回来做饭，拖地。又给我爸打电话问药怎么熬。
　　我一直在等他下跪，也在瞅跪哪里合适。可他好像忘记这回事了。
　　我等不及了，依着厨房门无声询问。燃气灶上，一锅排骨汤，一锅药，都咕嘟咕嘟的，氤氲着白气。他在翻搅药，旁边一个大碗里已经熬出一汁了。医生说，三汁药一次熬出来，倒在一起，掺掺，分三次喝。
　　我看熬的药已经差不多了：“最后一汁儿再多添水，熬的时间长一点，这汁可以了。”
　　我又找个一个不锈钢盆把药倒进去：“这个大碗往瓶子里灌的时候容易洒出来。这个不洒。”
　　他看看我：“都这么有经验了？”他控出药汁，重新添水，开火。
　　我要离开厨房，被他一把拉回，胳膊环住我，双手在我腰后扣住：“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呀？”
　　我知道瞒着他不对。做错事应该会挨批评的。但他动作温柔，语气温柔，轻言轻语哄着。
　　我放松了： “我当时很害怕。”
　　“害怕什么？”
　　“怕自己不会有孩子。”我现在仍心有余悸，
　　他捧着我的脸：“这不是怕，这是不信任我。这是我的错，我没有让你对我有信任。我是你的丈夫，是你无论有什么事应该第一个知道的人，我不仅要知道，还要承担，分担。”
　　他眉眼里的脉脉温情让我腿软，声音如让人沉醉的春风，心门一扇一扇吹开，我伏在他肩头，说出心里的恐惧：“我看的中医，只有一些具体症状，医生也没有说具体病名。我查了手机，说是宫寒严重的话，能引起不孕。”
　　“所以你就自己吓自己？用你的病，用我来吓自己？叶子叶，人世间，除了生死，其余都是小事。”
　　“我遇到你之前，经常想的最远的时间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清早想中午吃什么，中午想晚上吃什么。那些天睡不着，想你我会不会离婚，什么时候离婚，不离婚你会不会找代孕，我们会不会……”
　　他捂住我的嘴：“以后接着想你的一上午一下午，挺好。”他掀开锅盖，“中午我们吃排骨汤，里面给你放的山药，枸杞。手擀面已经擀好。你喝着中药，忌口的东西太多，可让你老公我为难坏了。”
　　我知道他在转移话题，撅着嘴抹着泪也就不提了。
　　“喊老公。我差点都忘记这茬了。”药开了，他弯腰放小火，“我等着听呢。”
　　我早趁机溜了出来。他追上来在沙发上摁住我，伏我耳边低语：“像上次那样喊一声。就一声。”
　　我颤着手，扶着他的头，凑上去在喉咙眼里喊了声：“老公。”
　　他怔了一会儿，把我拎他腿上坐着，胳膊箍着我，手按着我的头贴着他胸口。
　　我被他一番动作都整懵了，不是应该吻我的吗？
　　“我像在梦里。”他低低叹息。
　　原来被折磨的不止我一个。我的手在他背后上下左右来回摸，这么厚实，还是可以依靠一下的。
　　我们静静拥抱着，屋里子缭绕着食物和药的气味，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下一片明媚的温暖，正好落在他身体没有护住的我的腿脚上。
　　我舒服地在他胸口蹭蹭。又摸到了那个香囊。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走的当天。”
　　“你就一直戴着啊？”我闷声笑。
　　“你送的嘛？”
　　“嗯，装口袋里吧，被人看到，有损形象。”
　　“是！服从媳妇儿命令！”
　　他取下：“知道这些的文字的意思吗？”
　　“上面有字吗？”
　　“花纹里面的这一圈。大地养活人民，英雄保卫祖国。一个少数民族的谚语。”
　　“你怎么知道？”
　　“有个兵是这个族的。我见过他写他们的语言。”
　　“我只是不经意间帮了一个人，我受之有愧。”
　　他学着我说： “我连一个人的丈夫都没有做好。我也惭愧。”
　　“是我的错，我应该告诉你的。”我描着他胸肌的轮廓小声认错。他眼下的乌青睡了一夜后仍旧明显。
　　“下不为例就好。”
　　我手往上摸他下巴颌：“你瘦了。”
　　他咬咬牙：“饿瘦的，先吃饭吧。”
　　这么饿？
　　也是，起床后我爸妈做的饭都凉了，简单吃了鸡蛋和粥，我还可以，他忙了一上午，不饿才怪。
　　我突然意识到不对，怎么又是我道歉，我认错，我改正？
　　我当然闹着要他下跪，这次不跪不行。吃了饭，我找个垫子，放在沙发旁，我坐着等他刷了碗。
　　他笑着走过来，我以为真跪呢，谁知他只是弯腰捞起我：“换个地方，这里凉。”
　　我看他往卧室方向走，明白了什么，拍他要下来，他笑意更甚：“害羞了？不是念叨一上午了吗？”
　　我要说什么，他堵住我的嘴唇，踢上门，两人一块倒在床上。
　　“你不想我吗？嗯？”他拉长尾音。
　　“窗帘开着呢。”
　　他呵呵低笑，起身抱起我：“你来拉上。”
　　本想趁他拉窗帘的时候跑出去的，小伎俩被识破，只好卸甲投降，被人攻城略地了。
　　夜里我感觉不适，喊向尧开灯。果然，床上一小片血迹。我低着头跑进卫生间，虽是夫妻，也会难为情。我整理好出来，床单他已换过了。
　　我不敢面对他，背对他躺下。他倒自然，拥住我：“有什么不舒服吗？”
　　“小肚子有点疼。”
　　他掌心覆住：“这里吗？有点凉呢。”
　　“那边柜子里有热水袋。”
　　“我自带。”他搓热手掌敷上。几次后，果真和热水袋一个效果。
　　“你休多少天假？”我本想问他什么时候走呢，我害怕他突然离开。
　　“去年的，今年的加起来三十天左右吧。不过，经常休不够。”
　　嗯嗯，虽是这么多天，也有可能，明天走，或者后天走啊。
　　我突然转过身来抱住他：“我不是我自己了。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媳妇儿，哭就哭，说就说，别又哭又说。”
　　我不哭了，也没有说。那些小脆弱羞于说出口。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他回来这三十天后，一年中剩下的这些时间就是我自己一个人了。我有些害怕自己一个人的房间，静得听自己呼吸声的日子。想到他的身不由己，我不哭了，再哭跟责怪他似的。
　　“向尧，”我描画他的眉骨，鼻梁，“回来的这些天里要天天陪着我，我做什么都要陪着我。”
　　“好，你走一步，我跟一步。除了公共卫生间不去，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我呵呵笑。这么严谨。
　　“我们的婚礼什么时候办？你选个日子。你身体……”
　　“我不想举办婚礼，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不办？”
　　“你想啊，在这里办一场，在你家办一场，还有多少天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呢？我想让这三十天的每分每秒你都属于我一个人。”
　　“可是，媳妇儿，你不觉得委屈吗？就让你这么悄无声息地跟着我？”
　　“是啊，你都没有跟我求婚。要不，你先求婚啊。”
　　“媳妇儿，我都跪了一下午，膝盖还疼着呢。再说，我什么都没准备，改天我准备准备？”
　　“不求婚不嫁，这位大哥，那屋躺去。”
　　“小妹妹，来让大哥搂一搂吧，有胸肌可以摸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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