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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沉吟久不归(1)
初辰慢慢走着,心中无限感慨。这一年里,此刻眼前的景物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真的身临其境反而疑真疑幻,一时间让她有一种不真实感。
一年前的这一日,她也曾行走在这条甬路上,也是这样繁星满天,也是这样清风送爽。只是那时候,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他,青衫缓带,笑意悠然。
她心中本来不愿再来如园,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可是到了这一日,却仍然身不由己。
如园果然已经人去楼空,庭院寂寂,只留下三两个照看园子的下人,这时节早已沉沉睡去了。
从葡萄架上垂下来一串串尚未成熟的葡萄,粒粒宛如玛瑙碧玉一般晶莹剔透。葡萄藤叶蜿蜒盘旋,爬满了整个葡萄架,牵牵缠缠,这世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愁大抵也是如此。
初辰抬头望去。
隔着叶与叶的空隙,也能看到满天星子熠熠发光。银河茫茫,牵牛星和织女星仍在遥遥相望,在这夜朗风清之际,他们可是在说着絮絮情话?又是谁正在瓜果架下静静聆听?
草间花下,点点萤火也如天上的璀璨明星,轻轻跃动着,飞舞着,盘旋着,织成如梦似幻的光环影带。
初辰默默地站着,瞧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这世间,不如意事原是十之八九。
她终于长长叹息一声,这才缓缓向园外走去。
远远东方的天际已经现出一线曙光,红霞若隐若现。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初辰勒住马,抬头望去。
杨府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只剩下竹骨架子,有风吹过便晃上几晃。不知是因为无人打理的缘故,还是草木也有灵性,隔着墙头望去,院中的老树已经半枯,一年之前还是绿叶成荫,现在只余下枯枝残叶。大门上纵横两道封条,向所有来往的人宣告:这一家已经获罪,抄家灭门,永无翻身之日。
来来往往的人都尽量绕路而行,实在绕不开的,也都低头匆匆而过,似乎连向那个府第看一眼,都是天大的罪过。见初辰在府门前驻足,路过的人都不免好奇地看上一眼,可也只不过是一眼而已,就又低下头匆匆离去。
终于有个挑着担子似是卖青菜的小贩,路过她身畔之际忽然低声道:“是非莫看,平安是福,姑娘且自珍重吧。”
初辰微微颔首:“多谢指点。”
那小贩也不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径向前走去,隐隐传来一声叹息。
初辰这才策马继续向前行去。转过街角,又是一条大路,
洛阳城的街头,依然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全然看不出不久之前这里还在因为攻城守城乱成一团。
初辰心中暗暗叹息。
古今兴亡多少事,什么英雄豪杰,帝王将相,最终不过是渔翁樵夫杯酒盏茶之间的谈资而已。
一辆马车从她身边驶过。这马车装饰得颇为华丽,拉车的四匹骏马无一不是万中之选,车窗上细细的湘妃竹帘半卷,似有丽人倚窗向外望着。一个青年公子腰佩长剑,骑着马跟随在马车畔。正是一副豪门富户年轻夫妇携手同游的惬意画卷。
似这等神仙眷属,不知是有怎样的前缘才有这样的因果。可是这样的幸福,原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初辰心中有事,并未用心择路,不过是由着御风的性子往前走。也不知御风是怎么选的路,越走越是人迹稀少。
初辰听觉感觉之灵敏也非寻常人可比,虽然触景生情,神思不属,却忽然感觉似有些不妥。她霍然转身,恰好看到一匹马正转入巷口,走到她所在的这条巷子来。马上之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气度高华,正是刚才擦身而过的伴随家眷出游的青年公子。
初辰再不更事,也不会以为与这公子不过是偶遇。她双目凝视他一步一步策马走到面前来。
那公子双手一抱拳,道:“这位姑娘请了。我家主人有请,烦请姑娘移步一叙。”
初辰心中微微一怔。还以为他是携眷出游的大户公子,原来却不过是一个随从而已。可是随从已经是如此人才,主人不知又是何等样的人品了。
虽然心中想到这些,初辰脸上仍然是不动声色:“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贵主人又是哪位?”
那人答道:“在下陈之然。至于我家主人,在下不敢妄称,姑娘过去一见便知。”
初辰淡淡一笑,道:“既然陈公子不愿见告,请恕我没有见陌生人的习惯。如若贵主人真的想见我,请他移步过来便是。”
陈之然微微皱眉,道:“姑娘何必如此狷介?”
初辰反问:“贵主人又何必如此神秘?”
陈之然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道:“姑娘既然不愿移步,在下又奉了主人之命,身不由己,如有得罪之处,姑娘莫怪。”
初辰淡然道:“陈公子不妨一试。”
陈之然也不答话,双目微垂,神情如同老僧坐定一般。
初辰望定他双眼,心中知道他此刻虽然仿佛对外界不闻不见,但是方圆数丈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知觉所及。
陈之然猛地一抬头,一扬手,一道白光已经脱鞘而出,剑势凌厉迅猛,与他温文尔雅的外表甚是不符。
与此同时,初辰已经飞身而起,灭魂同时出鞘。碧影白光交错在一起,“当”地一声巨响。
陈之然仍然在马上,受了这一击,即使他所骑的马是万中选一的良驹,也不由得倒退了两步。他爱惜坐骑,不忍让马儿承受全力,瞬息之间,已经甩脱马镫,身子向后平飞出去。
初辰受了双剑交击的反激之力,身形一折,又向上升了数尺。
陈之然仗剑就要纵身向上跃起,抬头却见初辰衣袂飘飘,恰似凌波仙子,宛如游龙,翩若惊鸿,心中微一迟疑,这一剑就没有刺出去。
高手相争,片刻之间,就千变万化,如何能容得迟疑犹豫?不过是瞬息之间,初辰身形已经从上升转为下落,掌中灭魂剑幻出朵朵剑花,向陈之然当头罩下。
陈之然长剑自左向右划了一道弧,刚好将全身护住,灭魂剑剑尖数点都击在他长剑的剑脊上,“叮叮当当”几声脆响。
初辰居高临下,占了势道的便宜,利用双剑相击之力,凌空一个翻身,又落回马上。
陈之然吃亏在受实了初辰的凌空下击之力,连退了数步,这才站稳。他身形微微一动,又停住,脸上黯然之色一闪即逝,声音甚是平静:“姑娘果然是剑术高手,在下无力邀姑娘去见我家主人,姑娘请自便吧。”
初辰凝视他,唇边缓缓现出一丝笑意,道:“刚才陈公子明明有机会追击,不让我占到先机,为何却又相让?”
陈之然微微失神。他也说不清刚才为何放弃那个虽然不一定占到先机、却至少不会落在下风的机会,或许是他为那一种飘逸出尘的美感所震慑,不忍刺出那一剑?又或者那一幕令他想起某个人身穿舞衣舞出一场风花雪月的风情,让他心中盛满怜惜?
陈之然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是在下学艺不精,姑娘不必相问了。”
初辰瞧了他半晌,忽然微微一笑,道:“陈公子既然手下留情,我又怎么会让公子为难呢?请公子带路吧,我随你去见你家主人便是了。”
陈之然一怔之下,连忙道:“我家主人绝没有恶意,姑娘去了一见便知。”
初辰点了点头:“请公子带路。”
二人并辔而行。
陈之然不时看一眼初辰,欲言又止。又走了一阵,他终于问道:“姑娘所用的宝剑,可是灭魂?”
初辰点了点头,又轻叹了一声,道:“过了二十年,灭魂终于再一次对上了转魄。”
陈之然脸色微微一变,道:“姑娘好眼力。”他仔细地打量了初辰一番,这才问道:“在下冒昧,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章初辰。”
“章初辰,”陈之然低声念了一遍,又问道:“章姑娘又如何会有灭魂剑的?”
初辰含笑看向他:“陈公子又怎么会是转魄的主人?”
陈之然神色有些黯然,道:“家师二十年前在江口败在杨……司徒手上。后来家师兵败身死,留下遗言,杨司徒命人将这柄转魄剑送回给我。”
初辰道:“陈公子果然是萧摩诃将军的传人。萧老将军勇冠江南,余生晚也,却也多有闻得老将军的英名。”
陈之然叹道:“在下却辱没了家师一世英名。”
初辰微笑道:“公子何必过谦?”
陈之然摇了摇头,却没再接下去,只是问道:“章姑娘既然是灭魂剑的主人,可是和杨司徒有什么渊源?”
初辰虽然心中对这陈之然颇有惺惺相惜之意,这等形势下,却也不能将来龙去脉合盘托出,又不愿虚言敷衍,微一踌躇,道:“这其中确实也是有些缘故……”
初辰还未想好该怎样向陈之然解释,陈之然忽然轻轻叹了一声,道:“与姑娘交谈,实在是愉快得很。不过我家主人正在前面等候,下次如有机会,还愿聆听姑娘见解。”
初辰早已看到前面一辆马车正停在树荫下。
陈之然跳下马,上前走了几步,双手抱拳行礼道:“回禀主人,主人命我去请的人,已经到了。”
马车内有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娇嫩,竟然仿佛是一个女子。
初辰心中更是疑问,什么样的女子,居然有这样的来头,有陈之然这样的人做她的随从?
马车前悬着的竹帘慢慢卷起,一个垂髫小鬟下了马车,满面堆笑:“姑娘请。”
初辰还未走近马车,已经闻到一股细细幽香,非兰非麝,却依稀有几分熟悉。初辰心中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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