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

　　第二天他又打了一次，仍然是一样的结果。这下他再也坐不住了，连谢闻莺都看出他魂不守舍。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快则今晚，慢则明早，董睿就该回医院去了，顾川哪里还等得了，收拾了东西立刻就去买车票。
　　被自己爸妈送上火车，相比父母依依不舍的样子，顾川很愧疚地发觉自己根本就是归心似箭。
　　主任那里还不知道自己逃会了，顾川不敢回医院，下了火车就躲进宿舍，继续给董睿打电话。他怕打得太勤了惹人烦，隔几个小时才敢打一次，折腾到晚上十点，董睿还是次次都挂。顾川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再骂一声现世报——让你手贱！让你当初挂他电话！还关机！
　　已经这个时候了，董睿多半要休息，顾川不敢再骚扰他，只好滚在床里，想着干脆一被子闷死自己算了。好容易熬到天亮，他一脸憔悴地跑到一院，尹雪娇一来就拉住她打探消息。

　　得知董睿今天回来，顾川又是欣慰又是焦虑又是害怕，手术也不上了，找各种借口在办公室待着，隔两分钟就朝门口望一望。
　　望夫石似的望了一上午，董睿还是没回来，顾川连屋里也待不住了，干脆溜到走廊里，在电梯旁边不住地徘徊。每次电梯一开，他都紧张兮兮地跑过去看一眼，发觉里面没有董睿，失望的同时又总能松一口气。
　　如此反复数次，电梯门又开的时候，那口气彻底噎在嗓子里了——从电梯里出来的，赫然可不就是董睿！

　　和想象中憔悴支离的样子完全不搭边，董睿看起来挺好，毫无为情所困的迹象。顾川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张口叫了声“董……”
　　叫了一个字就卡住了，走廊里人来人往的，顾川开始纠结，到底该管董睿叫什么？
　　直呼其名罢，倒也没什么，反正这阵子，私下里一直都是这么叫的。可现在旁边还有其他人，自己这么喊一嗓子，好像实在不够尊重？
　　喊董老师？那就更不对了。自打董睿在他面前现出了本性（？），顾川就基本不对他使用尊称，况且上过了床还喊人家“老师”，这不是摆明了要撇清关系？
　　他这么一踟蹰，董睿就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了，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更别说停驻。直到他走得影都没了，顾川才回过味来——董睿这是当自己不存在么？

　　事实证明，顾川的猜测无误。
　　一整个下午，董睿神色如常、举止无殊，该查房查房，该手术手术。他和众人有问有答，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只是完全无视了顾川的存在。
　　顾川不是没尝试和他说话，可是无论他怎么拼命在董睿眼前晃悠，董睿总是能做到看都不看他一眼。到了后来，顾川简直有点佩服他了——自己都快无孔不入了，他还能专挑没有自己的地方看，真够精准的！

　　一直这样耗到下班，顾川简直快要吐血，却还是没能和董睿说上半句话。何教授开始查房，他不得不跟着，等查房回来，却发现董睿已经走了。
　　顾川郁闷不已。然而董睿生气情有可原，他也只好继续忍气吞声，静候董睿气消。等到第三天的时候，顾川却沉不住气了——一连续三天都不看自己一眼，这哪还是闹脾气，根本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前奏！
　　顾川翻来覆去，哪怕夜班累得要死要睡不着了，第四天早上，董睿一来他就上去搭讪：“董老师，你们组那个患者昨晚……”

　　顾川边说边觉得自己这计策真是妙。再怎么公私不分，和你汇报患者的情况，你总得听吧？我和你请示，你总得回答我吧？只要开了个头，说上一句话，第二句、第三句就容易得多了。
　　谁料到他半句话还没说完，董睿一转身就走开了，对着旁边的尹雪娇甩下一句：“夜班和你交班，处理一下。”
　　顾川彻底僵在原地，偏偏尹雪娇还真跑过来问他：“哪个患者？怎么了？”
　　哪个患者都没事，他敢编谎和董睿搭讪，但绝不敢对尹雪娇谎报军情。好容易敷衍过去，顾川冥思苦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董睿如果收了自己的好处，那总该对自己留点情面。拿定主意后，顾川斥巨资请全科人喝奶茶，外卖一到引来女医生们的一片欢呼。
　　顾川接过沉甸甸的外卖袋子，边给大家分发边暗自得意。等会发到董睿，当着全科人的面他不能不接，那么递给他奶茶的时候自己可以暗搓搓地碰碰他的手，一旦有了身体接触……
　　他还没得意两秒，董睿似乎就看破了他的意图，伸手拿过了旁边尹雪娇的奶茶，接着就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了。顾川进退两难，又不甘心看他走，又不敢追出去，活生生几乎要憋出内伤。

　　如此又努力了几次，连尹雪娇都察觉出不对了，董睿却还是不为所动。顾川垂头丧气，又烦乱又心慌，连手术也没心思上了。
　　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董睿当然应该生气——可是他尽可以戏弄自己、嘲讽自己、折腾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无视自己呢？他这样做，远比其他的方法都让顾川不知所措，烦乱不已。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董睿这边给他添乱，偏偏最近的夜班也都不省心，基本睡不了什么觉。好容易能回家，偏偏又下了好大的雨，科室里谁也没带伞，全都在科里等着雨停。
　　顾川却一秒也等不下去了。这些天他看见董睿就内伤，在科室待得五内俱焚，只盼着能回寝室好好睡一觉。横竖冬雨也比不了夏天的雷雨厉害，顶多冷一点罢了，跑回去也不一定有多湿。
　　跑了不到两百米，顾川就彻底后悔了——这哪是雨，简直是雹子啊！砸在身上一湿一大块，冷不说，还挺疼！跑到医院的停车场出口，顾川彻底被雨拍傻了，晕头转向地停下想喘口气。

　　才喘了几口，一辆车就从出口开出来，顾川怎么看怎么眼熟——怎么那么像董睿的车？！ 他还在犹豫，那辆车的车速便慢了下来，随后车窗慢慢下降，露出来的可不就是董睿的脸？
　　前一秒顾川还在骂这鬼天气，这一秒简直要叩谢老天了。这雨下得实在好！自己跑进雨里的决定也太正确了！不用看也知道，自己一定被雨拍的惨兮兮的，董睿但凡有点同情心，也该可怜可怜自己吧？一旦他动了恻隐之心，说不定会伸出援手，送自己回家之类的……
　　顾川沉浸在这种美妙的设想里，拼命想着怎么才能显得更可怜一点，死命地盯着董睿看。几天来的第一次，董睿没有躲开他的目光，然而他既没有表现出同情，也没有表现出怜悯。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顾川一眼，然后就摇上车窗——大摇大摆地开走了！
　　顾川完全、彻底地傻在原地，直到董睿的车跑到影子都不剩，他还站在原地傻淋着雨。苍天可鉴，他和董睿都是人类吧？可为什么他完全搞不明白董睿在想什么？你生气就生气吧，不理就不理吧，非得摇下车窗，让自己看他一眼再走，这又算怎么回事啊？是怕自己活得太长还是死得不够惨？

　　雨还是细细密密地往下淋，顾川觉得自己远比刚才更冷、更疲惫，甚至生出了一种委屈的感觉。他实在想不明白，董睿怎么能这么对他呢？虽然一开始是自己不对，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终究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拖着步子回到寝室，也不洗漱就扑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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