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义妹柔弱不能自理

作者:澄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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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她其实心里很没有底。
      毕竟一个人的深情厚谊是可以装出来的,比如霍邈替魏武帝卖命这么多年,最后却落得妻离子散无子送终的结局,魏武帝表面无比珍惜这份君臣之谊,内心却比任何人都要凉薄,为了巩固江山社稷,自身所有感情都可以成为献祭品。
      公衍殊之在人前对慎玉呵护备至,但谁又能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墙那边在短暂的寂静后,又响起锁链拖行在地上的声音。
      伊人面前的暗门被推开,公衍殊之出现在门后。
      他执着长剑,抬首冷冷凝视,“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伊人望向那把剑,声音不由自主的打颤,“拂晓知道少将军是正人君子,一定会信守承诺。”
      公衍殊之冷笑了声,将剑回鞘,“箫娉是真的疯了,杀与不杀又有何区别。”
      他倒是很会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伊人应道:“少将军说的是。”
      大约是被机关伤到,公衍殊之的手腕正不停涌出血,很快将衣袖浸润,他扯下衣角简易包扎了下,“你说吧。”
      “在箫宴的书房里有一只鼎,那只鼎叫巫梦鼎,以鲜血祭鼎,可得南柯一梦。”伊人望见公衍动作顿了一下,“……见前世今生。”
      -
      巫梦鼎小巧玲珑,不过寸余,是箫宴成婚时箫麟赠给他的。
      因为箫宴还不知道巫梦鼎的用法,所以那只鼎至今还像个寻常摆件一样,被箫宴扔在角落里吃灰。
      伊人毫不费力的从架子上把巫梦鼎拿下来。
      可能是这个过程太顺利,公衍殊之以一种非常不信任的目光望着她,“用多少血?”
      伊人竖起一根手指,“一滴。”
      他解开包扎好的伤口,手腕上的血淌入鼎内。
      接着他抽出剑搁到伊人跟前,“你也滴。”
      剑身仿佛冒着寒气,伊人把剑推开,拔下发簪刺破指尖,鲜血乍现,她挤了挤手指,把血滴进去,那滴血混合着公衍殊之的血迹,很快融为一体。
      时间一点点过去,鲜血在巫梦鼎内没有起任何变化。
      公衍殊之探手将鼎举起,有意打量下究竟。
      然而在他举起鼎的一瞬间,周遭仿佛被定格,树枝映在窗台的影子不再婆娑,耳畔也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就连被风吹起的书页,也像是被下了定身咒,凝止在半空。
      伊人怔在原地,抬手去够巫梦鼎,指尖触碰到鼎身的一瞬间,书房内狂风不止,漫天的书页在他们周围扬起、荡开,仿佛遮天蔽日。
      她恍惚中看见一只占卜用的龟壳悬在半空,碎成两片。
      南柯梦,开始了。
      -
      伊人在惊诧中睁开眼。
      鲜血遍地的战场,荒凉且萧瑟。
      楚乌鸟停在尸体上,发出聒噪的叫声。
      天际凝着沉沉的灰色,越向前方走,尸体越多,在断肢残骸遍地的尸骨场上,她不时停住脚步,观察有没有完整的尸体。
      或者活人。
      她终于找到一个,那个人的鼻息非常微弱,她极力靠在他身前,也只能感受到微不可察的心跳。
      “救我……”
      她起身时,这人抓住了她的袖子,“别走……”
      他的指尖浸满了血,不晓得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乌黑的血迹沾染在她的袖子上。
      时值寒冬,平凉河结出厚重的冰层,她拖着这个人行走在河面上,风雪像把钢刀迎面刮过来,好几次她险些滑倒在地。
      “姑娘,我怀里有一小瓶酒。”他的声音在寒风中几度吹散,快要听不清,“你帮我拿出来。”
      她犹豫了下,把手探进他怀里。
      摸索了一圈,除了在猎猎寒风里显得异常温暖的体温,没有摸到任何瓶子之类的东西。
      正要把手抽出来,那人握住了她的手腕,“都快冻僵了,先暖暖。”
      “我叫公衍殊之,你可以叫我殊之。”他艰难发声,努力挤出一个笑模样,“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褚师慎玉。”
      -
      公衍殊之伤得很重,在药庐养了两个月的伤。
      天气逐渐回暖,山脚下开满不知名的小野花,他的伤也渐渐好了,傍晚时分驻着拐杖采了一束花回来,放在慎玉的床头,再把之前枯萎的那些拿走丢掉。
      通常等到天际泛起石青色,慎玉会背着一篓药材回来。
      今天也不例外,她到了药庐门口,公衍殊之驻着拐,上前接住药材篓,他每天都要问一遍:“今天采了些什么?”
      “甘草、黄芩。”
      “中午下了点雨,早上晾的那些药材我收在药棚里。饿不饿,我给你煮点面?”
      “好。”
      吃过晚饭,慎玉去药棚底下捡药材,灯火隐隐绰绰,映得慎玉的脸冷寂殊丽。
      她每日都穿白衣白裙,远远望着就像一团轻飘飘的云。
      公衍殊之站在门外看了半天,好半晌凑过去,“你一直住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慎玉认真分辨药材,没有抬头看他,“他们在金都。”
      “金都距离这里那么远,你想不想他们?”
      “不想。”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公衍殊之觉得奇怪:“他们对你不好?”
      “不是。”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想念自己的家人。
      “金都街市繁盛,好玩的地方可太多了。”公衍殊之情不自禁的拉住慎玉的手,“再过些日子我就要回金都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他时常对慎玉动手动脚,不是拉手就是扯袖子。
      慎玉习以为常的把他的手扯开,继续翻找药材,“不好。”
      公衍殊之一把抢走了她的小药钵,语气渐渐强硬,“不行,你得跟我一块走。”
      慎玉莫名其妙的望着他,“为什么?”
      他摩挲药钵上的纹路,学着她方才的语气,“没有为什么。”
      慎玉不想跟他废话,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药材碎末,正要离开,公衍殊之又拽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腕子很细,白腻玉润,灯火之下可见血管的微青。
      他顺势起身,从身后搂住她,把她拉进怀里,不顾她的挣扎吻了吻她的脸。
      慎玉诧异至极,慌乱中想把他挣开,这个怀抱越挣越紧。
      耳畔呼吸浓重。
      “慎玉,引狼入室的故事听过没有。”他抱紧了慎玉的腰,“牧羊人在山上放羊,远远看见一只狼跟在后面,他小心堤防,可是过了几个月,这只狼只是远远看着,没有吃他的羊,放羊的家伙就觉得这只狼可能还不坏,跟其他狼不一样。”
      “这个地方这么偏僻,假如我把你绑住手脚装进箱子里,像运货一样运到金都,你说要多久才能有人发现你失踪了。”公衍殊之的声音低低沉沉,“你身为医者,既然捡了我就得对我负责,在我身上的伤彻底痊愈前,你怎么能不跟在我身边照看呢。”
      可是狼就是狼。
      装的再可怜,一旦恢复体力,就会磨牙霍霍向猪羊。
      -
      慎玉跟公衍殊之回了金都。
      那年少将军十七岁,正值年少气盛的年纪,别人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做什么。
      比如他的姐姐、父亲、祖母,都不允许他和慎玉成亲,但他就是喜欢慎玉,甚至说出若不让他和褚师姑娘在一起,他便出家做道士做和尚之类的话。
      殊之的父亲,大将军公衍仪被气病了好几日,到底退了一步,“这样吧,你先和她定亲,再等等。”
      年轻人的新鲜劲上来,总是劝不得,他自己也年轻过,晓得人心易变,过了三五年,等新鲜劲过去,别人不说什么,他自己也该看厌了。
      知子莫若父。
      公衍殊之把慎玉带回金都的第四年,有天晚上在骊水阁喝的酩酊大醉。
      他不知道来接他的人是慎玉。
      他拉住慎玉的手腕,炙热的掌心一如当年,苦笑着道:“……褚师慎玉年长我四岁,还沉闷的像块木头,她家世门第无一配得上我,只是我平白耽搁她四年,如今她被耽误了,我也被耽误了,我和她的感情,其实也不剩什么……她救过我的命,凭这份恩情我该娶她,但……”
      但他后悔了。
      曾经非她不娶的那个人,弃她如敝履。
      这四年间,慎玉的父母相继亡故,她住在叔叔家,那天夜里她很晚才回来,一个人在房间静坐了一夜。
      灯花夜间爆了五次,天际慢慢浮出瓷青的底色,朝霞在窗外聚了又散,晨间的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她的内心如同那潭池水,不肯宁静。
      公衍殊之的话就像把刀子在她心头绞着,她后知后觉擦了擦脸,才发现脸上已经被泪水打湿,她已经无声的哭了很久。
      她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退婚书。
      心不静,字不平。
      短短几行字,反复写了很多遍,写到后来她的指尖渐渐发木,就像在写一张最普通不过的药方。
      来医她的心疾。
      慎玉将退婚书托人递交公衍殊之。
      那人说:“少将军展开一看,立时将信撕的粉碎,还说……”
      “还说姑娘究竟是疯了,还是看上了别人。”
      公衍殊之的话还有很多,这只是其中最简省最能入耳的。
      慎玉就像他放在案上的玉璧,成日这么看着,再稀罕的物件也不稀罕了,但有天要把玉璧转送给别人,他一万个不愿意。
      他甚至觉得,他那么喜欢慎玉,慎玉怎么会不喜欢他。
      不过是女儿家闹个别扭,哄哄就好了。
      于是公衍殊之有空就往慎玉坐堂的医馆去。
      他来时必带些礼物,有时是贵重的衣裙钗饰,有时候是从宫里新得的小玩意儿。
      但是慎玉虽然留下那些东西,他却从来没见慎玉穿戴过。
      他坐在慎玉旁边的凳子上,她给别人诊脉,他就在旁边观摩,她抬手去写药方,他亲自捋袖研墨,她起身去抓药,他眼疾手快的递称杆上称。
      一天下来,他们其实说不到几句话,但做事时又像很有默契,即使不说话,也知道对方接下来做什么。
      他这次在医馆统共待了两个月,两个月之后,他没再来过。
      慎玉像往常一样坐堂,和她相熟的病人觉得好奇,“时常陪在姑娘身边的那位公子,最近怎么不见他过来?”
      慎玉垂眸,将搭脉的手收了回来,没有回答。
      这四年公衍殊之时常如此,在彼此感情疏远时,会对她关怀备至,等到他觉得感情已经被修补的差不多的时候,继续回去过他的舒心日子。
      每每如此,周而复始。
      他还会再来,只是她累了,不想再和他耗了。
      十二月末,慎玉再入骊水阁。
      三楼是显贵们欣赏歌舞的地方,上次就是在这里,公衍殊之酩酊大醉,阁里的管事唯恐多事会得罪少将军,可又担心公衍殊之出意外,于是管事跑到医馆找她过来解围。
      与上次稍有不同的是,这次少将军怀里搂着歌姬舞姬,一边饮酒,一边敲杯子敲碟高声颂歌。
      歌姬们见她进来,忙退到一旁,殊之拽住其中一名歌姬,话音暧昧,“跑什么,继续唱。”
      歌姬看看殊之又看看慎玉,瑟瑟发抖。
      公衍殊之索性将她拉进怀里,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若唱的可心,我便带你进府做个妾侍。”
      他说着抬头看向慎玉。
      微醺的脸庞仿佛醉的深沉,语调听上去又像一点没醉。
      “慎玉,你说好不好。”
      慎玉面容微动,垂了垂眼睫,转身朝带她来的管事道:“抱歉,少将军正在兴头上,我不便打扰,先行告辞了。”
      管事擦了擦额上冷汗,忙道:“好、好,有劳褚师姑娘,姑娘慢走。”
      方才还醉的荒唐的家伙蓦的起身,两三步走过来抓住了慎玉的衣袖,“不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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