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

　　以他现在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是不合适的。
　　沈彧没作声，却不着痕迹的从他怀里站起来，走到床边去查看昌将军的伤口。
　　戚长明伸出的手还僵在那里，他看着沈彧的背影，顿了顿，才说：“你可以休息一下。”
　　沈彧摇头：“不用，我今晚在这盯着，明早再让陈勋来换我。”

　　他又转身看过来：“大帅今日刚到这里，先去休息吧。”
　　戚长明假装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走过去往旁边坐下：“暂时不用，我留在这跟你一起守着昌将军。”

　　留在这的话，会很尴尬的。沈彧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什么都不说，点了点头，忙着去了。
　　过了会儿，阿越送吃的进来，沈彧饿过了头，这会儿倒没什么胃口。
　　戚长明往他碗里夹了几片菜进来，沈彧也没吃，少顷，就听戚长明说：“要是不想吃，我让阿越先拿出去，什么时候饿了，再端过来。”
　　沈彧松了口气，说：“好。”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两人一块守着，倒没那么无聊。
　　一开始沈彧还觉得很尴尬，后来戚长明一直将话题引到其他地方，屋里的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
　　天快亮的那会儿，沈彧想起了一件事，问他：“上次大帅说要造军舰的事，如今怎么样了？”
　　戚长明说：“一直在着手做着，医生想去看看？”
　　沈彧本来来了兴趣，又蔫蔫的摇头说：“可能没有时间。”
　　戚长明想他可能是在忌讳长亭的事，斟酌片刻说：“我和长亭，”
　　沈彧只觉得眉心狠狠一跳。

　　敲门声突然响了。
　　沈彧没来由松了口气。
　　可戚长明脸色却是不太好。

　　阿越进来传话说是有人找，戚长明说：“我先出去一趟，忙完了再去找你。”
　　沈彧本想着尽量不要见面，但话到了嘴边，实在说不出口，也不想说。
　　他嗯了一声，说：“你忙好了，我去看看你。”
　　说完他又怕戚长明误会，解释说：“我想看看之前留下来的药方，起不起作用。”
　　“好。”戚长明说：“但是得等你待会儿先睡一觉再说。”

　　送走了戚长明，沈彧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陈勋敲门进来。
　　“大人，这边我来守着吧，你先回去休息。”
　　沈彧被他催促着，才觉得困极了，仿佛连眼皮都撑不开似的，说：“那你有什么事就赶紧让人来医馆叫我。”
　　“知道了，放心吧。”

　　沈彧收拾好东西回了医馆，一沾床立马人事不省。
　　等再次醒来之后，又是一个深夜。
　　他饿的不行，想去厨房找点吃的，但一看到今天的剩菜，胃里莫名有点犯恶心，估计事饿了太久的缘故。
　　这个点集市应该还有，他打算去集市先看看。

　　“要不我给您下点面条？”厨房师傅抱歉的说：“或者熬点羊汤？”
　　沈彧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道：“没有，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

　　医馆院子里围了一堆人，老的小的都有，几个士兵凑在一起唱歌，孩子们拍着手在旁边助兴，有个士兵见他从走廊上经过，高声招呼：“沈大夫！”

　　那士兵冲旁边的人说：“看，他就是上次在这唱丈夫歌的那位沈大夫。”
　　沈彧笑道：“你们在这聊什么这么高兴？”

　　士兵说：“咱们军营一直流行的那首丈夫歌，他们好多都不知道是谁唱的，我这会儿正给他们说起您呢。”
　　沈彧笑：“那歌可不是我先唱的，别哄人家。”
　　“管他是谁先唱的。”士兵笑：“咱们先听谁唱，那就是谁唱的，现在这歌可不光是在咱们军营里流行，大街上老的小的都会了，沈大夫，要不你再给我们来一首。”
　　他一说完，旁边人就跟着瞎起哄，沈彧笑骂那士兵一声，对旁边几个道：“小心下次给你们瞧病的时候多扎几针。”
　　一听这话，几个吵嚷的最欢的士兵赶紧住了嘴，沈彧说：“等我改天有时间再给你们来一段，今天先保留。”

　　这话一说，大家又都开始应和，磨磨唧唧半天，沈彧才终于从医馆出来。
　　他本意是要去集市的，但心里又有些别扭，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帅府门口。
　　沈彧抬头看了眼偌大的门头，犹豫着现在要不要进去。

　　挣扎了半天，还是进来了。
　　引路的士兵进去通传一声，回来道：“大帅请您进去。”

　　沈彧踌躇班上，一双眼睛盯着他那扇卧室的房门，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缓不下来。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慢慢抬手，轻轻将房门推开了。

　　一开门就被吓了一跳，本以为只有戚长明一个人在，没想到屋里林林总总的坐了七八个人，待看到戚长明身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时，沈彧整个人都跟着僵硬了。
　　原来长亭郡主也在，早知道，就不该来了。

　　沈彧想，是不该来的，在他没有确认长亭会不会跟着戚长明一块来西北之前，他以为最起码这两日，长亭是不会出现的，却没想到，还是见到了。
　　他到底没将步子迈进去，只站在门口，垂着头，说：“没想到大帅在忙，我先……”

　　“等一下。”戚长明说，随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边一起的一众人也纷纷站起，就听他说：“今日先这样，明日一早大柳营再议。”
　　沈彧低着头，只听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和脚步声从耳边穿过，他下意识抬头，就见那里面，戚长明和长亭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我知道了。”

　　长亭一走，这屋门一里一外，就只剩下他和戚长明了。

　　“进来。”他在里面叫他。
　　沈彧乖乖走了进去，低声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戚长明道：“进去说。”

　　他带着他从外间拐到了里间。
　　又是熟悉的地方，沈彧看着这些家具，只之前的那些种种，好像一场梦似的，如今梦醒了，他也清醒了。

　　戚长明背对着他在解衣服，沈彧站在这头等着，过了会儿，戚长明说：“你或许，要帮我一下。”
　　“啊？”沈彧一抬头，就见他看了过来，对他招手，他走过去问：“是要解掉那个扣子吗？”
　　“对。”戚长明说：“这衣裳是新做的，扣眼太小，有些费力。”
　　沈彧缓了缓呼吸，抬起手，帮他去解那道最上面的扣子。

　　两人离得很近，沈彧不敢看他的眼睛，却知道戚长明正看着自己，他心里紧张，呼吸都乱了，脸上都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然而越紧张手下的动作都越慌乱，动作了半天，那扣眼还是纹丝不动的卡在那里，沈彧觉得自己都快急哭了。

　　“不解了。”
　　戚长明忽然说。
　　沈彧一顿，看向他：“ 不解了？”
　　“嗯。”
　　“可是……”沈彧很想问他这扣眼这么小，他是怎么穿上去的，忽然又想起长亭，于是便不做声了。

　　“穿起来倒是好穿。”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开口说：“只是没想到脱起来这么麻烦。”
　　沈彧垂下眼睑，‘嗯’了一声。

　　戚长明问：“刚睡醒，是不是？”
　　沈彧搓了搓脸：“你怎么知道……”
　　“眼睛还红着。”戚长明说：“累坏了吧？”
　　“还行，习惯了……”
　　“我让风叔准备了宵夜，待会儿在这吃一些。”戚长明道，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说：“瘦了，是不是？”

　　是瘦了。沈彧想，足足瘦了两圈。
　　这半年，他为了不让自己去想戚长明，便跟冯大人商量着，给自己每天的工作都安排的满满当当，就是怕一闲下来，会忍不住去想他，本以为时间久了就好了，却没想到只要再一看见他，还是会破防，且这心里的感情，似乎比从前更浓烈了一些。

　　“还好。”沈彧回答说，这是两人见面之后，正儿八经第一次站在一起讲话，昨晚因为房里有病人，两人都没有将话题引到彼此身上，如今彻彻底底只有两个人在，自然不能避免会提及这些。

　　“对了。”沈彧说：“杨署让我跟你说一声谢谢。”
　　戚长明歪着头看他：“什么？”
　　“就是……就是前天晚上在集市上，你付了钱……”沈彧解释说。
　　戚长明笑：“知道了。”
　　“他说有机会也希望能请你吃饭，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你去的话就肯。”
　　“……”沈彧叹了口气，没话找话是耗神的了，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嗯’一声。
　　戚长明笑起来：“你来这里，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倒也不是。”沈彧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戚长明伸出手腕递给他：“看吧，不让你安心些，我心里也不好受。”
　　沈彧接过他手腕，将自己手指搭在他腕子上仔仔细细的听了起来。

　　屋里短暂的沉默着，沈彧一旦开始工作，旁的干扰对他来说，都可以完全被摒弃掉，比如戚长明的目光。
　　片刻后，他松了手，低声道：“看来那药方，是可以的。”
　　戚长明不甚在意这话，细细的理了理袖口，问他：“还要继续吃吗？”
　　沈彧看他：“这半年，你都吃的很按时吗？”
　　他笑：“你嘱咐过的事情，不敢不按时。”
　　沈彧脸红了，说：“看来关老先生留下来的方法，对你还是很有用的，这些日子我又研究了新的方子，等明日写好了，让人给你送过来，以后换新的去吃。”
　　“都可以。”戚长明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沈彧觉着或许该走了，刚打算告辞，就听戚长明率先开了口：“长亭她，过几日就会走了。”
　　沈彧吃惊的看他一眼，不知道为何他突然要将这个告诉他，他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带了点难以察觉的烦躁。

　　“她这几日在这，是要等着伯考来。”
　　沈彧沉默着，并非不想说话，而是脑子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你想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等伯考？”他问。

　　沈彧终于收回了一点理智，鼓起勇气跟他对视，片刻，摇头说：“不想。”
　　“……”戚长明笑起来。

　　不似平日里那副清清淡淡的笑，而是笑出了声，似乎心情很是愉快。
　　“真的不想吗？”他在找他确认：“还是说，心里想，嘴上却不承认？”

　　沈彧说：“我与长亭郡主并不相识，所以，并不对此感兴趣。”
　　“真的？”
　　“……嗯。”

　　戚长明见他神色淡淡，估计是恼了，终于止住了笑，假装干咳两声，才说：“不逗你了，不相识就不相识，没什么大不了，跟我相识就行。”
　　他又说：“但你不感兴趣我也要说。”

　　这人，什么时候变的有些无赖了……
　　沈彧低下头，低声道：“你要是想说，我听着便是。”

　　这话一说完，戚长明反而不吭声了。
　　沈彧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去看他，却见戚长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像是在看他的笑话。
　　“你不说我就走了。”沈彧就要起身。

　　“她等伯考来，是要找他给一个交代。”戚长明声音轻轻的，说：“一个姑娘，不远千里跑到这边陲不毛之地来追他，你说这伯考，是不是很不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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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戚长明说：“喜欢谁不好，偏偏看上赵庭渊这跟老榆木。医生，你说他有什么好的？让一个姑娘追了二十多年，居然还一点不给回应。这种男人，是不是早应该拖出去打个几十军棍长长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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