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九华嫡

　　月在枝间明，清辉撒遍地。

　　姚元懿守在院子里，药罐子坐在风炉上咕嘟嘟地冒泡。

　　陈玄睿慢慢走到姚元懿身后，望着她的侧脸，夜色下，透着死人的苍白。

　　“倒是没有方才那么烫了，人也睡得踏实些。”陈玄睿故意说得轻松，“待会再把这副药喝下去，明早定会好得多。”

　　“今日多谢王爷搭救父亲的性命。”姚元懿转过身来深深行礼。

　　“你我之间还需说这些吗？”陈玄睿扶住姚元懿，细细看着她笼着愁绪的脸，叹了口气，“是我从前疏忽，不知你的境遇这样难。如今你父亲的劫难，也有一大半错在我。”

　　姚元懿疲惫地摇了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玄睿想要再说，可又怕隔墙有耳，只能静静相顾而立，彼此心意却是不言已明。

　　“王爷还是先回府吧，妾身在九华公府还有尽孝的道理，王爷若是在九华公府过夜，就太不像话了。”

　　陈玄睿点了点头，“我把长禄留在这里，明早天一亮就来看你。”

　　“嗯。”姚元懿吸了吸鼻子，“妾身就在这等着王爷。”

　　嘴角勾起一个浅笑，陈玄睿拿手背轻轻刮了刮姚元懿的肚子，“你也要吃些东西，睡些觉，不要太苦了阿乔。”

　　“妾身知道。”姚元懿破涕而笑，“先苦后甜嘛。”

　　陈玄睿走后，姚元懿安排平安和莲子先去休息，自己和冰糖守夜，等天明了他们再来替换。莲子不肯姚元懿怀着身孕还这样熬，可又执拗不过她，只好和平安搬了个竹躺椅，搭了兽皮，让姚元懿在屋里偶尔养一养精神。

　　夜色渐浓，姚盛清的呼吸均匀平和，冰糖拖着下巴，像啄米小鸡一样困得点头。

　　姚元懿则毫无睡意，史无前例的清醒。

　　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康氏的嘴脸，清晰地像刀子雕刻出来的一样。她并不顾忌二叔的性命，甚至不担心来日无法和祖父交代。若真如此，二叔的处境会很艰难，只要自己稍微做了一点违逆她的事情，康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二叔开刀。

　　姚元懿望向床上的二叔，这个人有着六、七分和父亲相似的容貌，却是倔强任性得多，可惜老了老了却成了个棉花包，让人打烂了手，也不哼唧一声。如果长此以往，二房的下场恐怕不会比大房好到哪里去。

　　床上的人突然发出沙哑的呜咽声，冰糖迷糊着，一点没听到。

　　姚元懿连忙起身去看，“二叔，你要什么？”

　　“嘶嘶……水水……水……”

　　姚元懿听懂了二叔要喝水，忙去倒了一杯过来，托着二叔的头，喂到嘴边。

　　姚盛清干燥的嘴唇碰到杯沿就没命地喝起来。

　　“慢些、慢些……”

　　一杯下肚，姚盛清似乎还不够，姚元懿忙去又倒了一杯。这一杯喝去了一大半，姚盛清眉间终于舒展了些。将人放回去，盖好被子，姚元懿拿手去试额头，倒是没有那么烫了。

　　王御医果然医术高妙。

　　感觉到额头上的冰凉，姚盛清缓缓地睁开眼，双目布满了未褪尽的血丝，木讷讷地看着承尘，好像要把承尘看穿望尽，到达什么地方。

　　“二叔，你醒了？”姚元懿大喜过望，可忽然又发现不对，伸手在姚盛清眼前晃了两下，眨也不眨，并不像完全清醒的样子。

　　“兄弟可存半……空为亡者惜……冥冥无再期……哀哀望松柏……大哥……我错了……这是报应，报应……对不起……”

　　有泪水从姚盛清的眼角滑落，顺着滴落在枕头上，濡湿了一片，像是梦呓，又像是胡话，喃喃自语，半清不醒。姚元懿听得半懂不懂，只看着二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直唤着“大哥”，心瞬时就揪了起来。少年意气，离家弃业，如今浮生半世已过，却早已物是人非。二叔，也是后悔的吧。

　　姚元懿又去拧了个冷帕子给姚盛清盖在额头上，丝丝凉意渐渐让他平静下来，不一会功夫又睡了过去。姚元懿替掖好被子，叹了口气，坐回到靠椅上，也半眯起眼养神。

　　忽然，几声轻轻扣门，在夜里突兀不已。

　　“谁？”姚元懿吓了一跳，却不敢大声，冰糖已经睡迷糊了，只嗯了两声换个姿势继续趴着。

　　门外半天没有动静，只有被风拨动的几枝树影打在窗子上。

　　姚元懿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睡过去，又有几声扣门，轻不可闻，却绝对是人在敲。

　　“懿姐儿，是我啊。”

　　姚元懿立刻跳起来去开门，夜色之中 ，傅氏笼着个黑色的斗篷，整个人几乎都被淹没。

　　“四婶婶？”姚元懿惊讶不已。

　　“嘘！”傅氏做了禁声的手势，把姚元懿拉了出来。

　　回廊之下，最漆黑的角落里，傅氏显得有些紧张，“你父亲怎么样了？”

　　姚元懿皱着眉摇了摇头，“热度是退了一点，人却还糊涂得厉害，米汤也吃不下，真不知如何是好。两条腿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也还需人清醒过来才能知道。”

　　“哎！老夫人这次太狠毒了些，偏偏老公爷什么也不管。”傅氏愤愤不能平，又满腹歉意，“这几日都看得太紧，老夫人也不许人来探，我碰了好几次壁也不能成功。可巧合顺郡王妃也病了，想去求救也是不能。”

　　姚元懿没有说话。

　　傅氏知她多少有些怨怪府里的人无所作为，“今日你们进府我就得了消息，可也不敢近前，只派丫头们悄悄守着，见老夫人的人散了才趁着夜深过来看一眼。”傅氏有些迟疑，怯怯地问，“不知道……”

　　“有劳婶婶费心了，婶婶跟我来吧。”姚元懿面无表情，引着傅氏悄悄地往屋里看了姚盛清一眼。只是一眼，傅氏就拿帕子掩嘴，眼圈一红，不住地摇头，又是忧心又是愤恨。

　　姚元懿怕惊动了冰糖，看过了就把傅氏又引了出去。

　　傅氏一个劲儿地抹泪。

　　姚元懿冷眼瞧着，有许多话在喉头翻腾，却又说不来。出了大事，多少都有些各扫门前雪，合顺郡王妃为何早不早这个时候病了？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婶婶瞧着，老夫人是为了什么？”

　　傅氏踟蹰，思量片刻，“大约是见懿姐儿你在沐王府太过风生水起，唯恐不日之后，就是下一个合顺郡王妃了吧。”

　　姚元懿冷哼一声，夜色中更生几分寒意，“静贵妃的心意，婶婶怕也是知道的，要做沐王妃这便是头一座越不过的大山。退一万步，撇开静贵妃不提，就算元懿得了王爷恩宠又能如何？三叔是稳稳的世子，如今又添了一个儿子，我父亲老鳏夫一个，还只有我一个独女。若说我父亲还要续弦、纳妾就罢了，可事实上连个丫鬟也不肯用，真真是小心卑微到了极致，偏老夫人还当眼中钉一样嫌恶着。”

　　傅氏深沉着脸儿不说话。

　　“若要我说，连我父亲这样的都容不下，九华公府还不知能容下谁。”

　　这话如当头一棒，傅氏脸色骤然一变。

　　“元懿有时候也犯糊涂，祖父有四个儿子，也算是枝叶繁茂。可老天不怜，早早没了大伯父和四叔，我父亲也是多年流外不入公府。好容易认祖归宗，不到小半年就躺在里头苟延残喘。倒是觉得奇了，”姚元懿逼望着傅氏，声色厉正，“这些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懿儿姐，你别跟我说这个。”傅氏再听不下去，心里惊涛骇浪。这么多年来，许多事情哪怕是心有疑窦也不敢往下深想。都嫁进来了，都已经没了男人，九华公府到底是三房的天下，糊涂一天过一天，把宗哥儿养大就别无他求了。

　　傅氏是这样想的，可姚元懿的眼神像是钉子，扎得人痛而不能拔，她的父亲如今生死未卜，也是深恨四房袖手旁观吧！

　　“婶婶是个女流之辈，院子里非幼即老，也是泥菩萨过江啊……”

　　“元懿知道婶婶的为难。”姚元懿冰凉如井水的手握住了傅氏，傅氏瞬势就打了个激灵，“但婶婶还记得大姐姐吧？”

　　傅氏脊背发麻，脑海里都是昭城公主给姚元懿托梦的话。

　　“婶婶想必也知道康姨娘差点把元晴许给兵部尚书家的庶子吧？如今到了我身上，只是不知道二房完了再又要往哪一房去？”姚元懿能感觉到傅氏的手在微微颤抖，忽然就跪了下来，“婶婶！”

　　傅氏大惊，又不敢声张，慌忙忙地去扶姚元懿，压着声音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如今元懿做了母亲才知道做母亲的难处。”姚元懿不肯起来，死死握着傅氏，“从前糊涂天真，总觉得一脉同根，纵然利益相搏也断下不去什么狠手。可今日看到爹爹的情境，就知道什么叫做赶尽杀绝了！”

　　“快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傅氏心乱如麻。

　　“元懿也看出来了，老夫人真正容不下的是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这许多动作不过是借爹爹的生死挟制我罢了。”泪水簌簌而流，姚元懿泣不成声，“虽然有王爷照拂这孩子，可元懿也断不能为了孩子舍了父亲啊！”

　　“你要做什么？”傅氏听得害怕，“可不敢动糊涂心思。”

　　姚元懿绝望地拉着傅氏，“为母则强，元懿自然舍不得亲生骨肉。可若婶婶不帮我……就请婶婶亲手帮我了结了这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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