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tty boy

　　跟梦魇了一样，觉得身体特别沉，陆铭皱着眉使劲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了帐篷外面明亮的天色，跟照在少年身上的金色的阳光。
　　后背像是一整晚都躺在石头块上那样，整个发僵，但是又找不到具体哪一块在疼，这种感觉陆铭并不陌生，非得挺着起来，然后找一处凉水，在脸上一股脑泼上七八捧水才能勉强清醒过来。
　　“你醒了？”
　　跟有感应一样，周栀回过头来，笑容干净耀眼，陆铭知道自己一丁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也不知道他怎么察觉的。
　　周栀手上在削昨天买的梨，“还没吃饭，怎么一早上就吃这个！”
　　陆铭揉着额头拖着自我感觉快散架的身体坐了起来，皱着眉问周栀。
　　“我从来没吃过这种的，这么大个儿，虽然香梨什么的比它精致地多，但是这种吃起来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你不觉得吗？”
　　陆铭当然知道，就跟天天大鱼大肉的人偶尔吃一次野菜会觉得十分新鲜那样。
　　“早饭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周栀反问。
　　陆铭想了一下，“去镇上看看吧。”
　　在家的时候可以不吃早饭，但是在外面本来就很凑合了，中午饭还不知道在哪，还是先垫垫胃比较好。

　　“你跑步去了？”
　　陆铭头昏脑涨坐在副驾驶上，低着的头看见周栀裤脚上有湿润的痕迹，已经半干。
　　“嗯。这里的空气真好，又凉又舒服，就是露水有点儿重。”
　　两个人昨天睡觉都没有脱衣服，陆铭不知道周栀什么感觉，反正他感觉不怎么好，晚上睡觉不能洗澡，是他不能忍受露营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好在天气还可以，没出什么汗。但是还是觉得很不舒服，陆铭忍不住动了动肩膀，想让衣服离皮肉远一点。
　　“买早饭的好多人啊！”
　　周栀眼睛紧盯着外面，明显被吸引了。陆铭顺着他的视线往外望去，是跟昨天傍晚截然不同的景象。

　　小镇的这条中心街不超过一千米，商户集中在六七百米的距离内，就这短短的一段地方，足足有五六家卖早餐的，且每个早餐摊点前都满满地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这个小镇的早餐店普遍卖一种水煎包，土锅就架在店门口的空地上，旁边一堆木材，还带着新劈开的鲜亮木质。锅是平底锅，灶台一侧一条铁皮卷的一米多长的烟囱往上导烟，烟囱里的烟并不浓，说明火塘里的火很旺。
　　跟城市里精雕细琢的小包子不同，无论是包的手法还是包出来的样子都十分粗野拙朴。
　　满满一大盆馅，离得太远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但是给人一种味料丰腴的感觉。擀好的面皮往手上一托，另一只手直接一勺馅放上去，十只手指没看见怎么动就把包子包好了，包好以后放在大盖帘上，男人用双手把放得满满的盖帘托得高高的，一直托到灶台边上，平底锅锅盖一掀，蒸腾的白色水汽一下扑出来，等水汽稍微散了一下，把包子一圈一圈沿着锅沿摆上，淋进去半瓢加了面的汤水，盖一盖，又往火塘里面添几根粗壮的木材。
　　过了没几分钟，锅盖一圈都冒出浓密的白烟来，还有积聚的水汽沿着锅盖边缘往下滴，掀开盖的一瞬间，香气扩散开来，拥挤的人群像是被浇了一瓢热水，瞬间沸腾起来，人们一手拿钱一手举着筐子，“我要十块钱的！我要两打！我都排了半天的队了，怎么还没轮到我！
　　老板置若罔闻，把锅盖放在一边，拿起带嘴的油壶顺着锅沿浇一圈油下去，大铲子一下一下把满锅的包子铲起来，白胖胖的包子贴着锅底的那一面带着金黄的锅巴，翻过来之后白嫩嫩软乎乎的皮因为沾了油也变得亮晶晶的。“不要挤不要挤！都有都有！”也不用把包子铲出去，老板一手把钱跟筐子接过来，另一只手拿着铲子按数量铲进去包子，接到包子的人转瞬从人群中脱离出来，脸上带着仿佛战争胜利了的笑容，再打一袋子粥，把稍稍凉了的包子倒进袋子里去，骑上沾满土的小车，沿着公路远去了。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周栀咽了咽口水。
　　陆铭也觉得看起来很好吃，可是再看看好像整个镇上的人这会儿全都聚集到这里来了的情景，又让他觉得头都大了。
　　“反正我不想过去挤。”陆铭从被周栀的头脸挡住了一半的车窗里往外看，“要不咱们等等？”
　　“我看等不上一会儿人家就卖完了！哪还有给咱吃的！你不去我去！”
　　周栀说着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陆铭已经大致猜到，这里应该是这几天正处在农忙的时候，那些人身上车子上都沾着满满的泥土，头发面孔都快被土覆盖了，一定是已经干了一段时间活，来不及做早餐，所以早餐的生意才会这么好。
　　他远远的看见周栀手足无措的站在人群后面，觉得有趣又好笑，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好像他做什么事都觉得有趣的喜欢。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完全没察觉到人群里面多了一个看起来不合时宜的人，等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散去，包子又重新换了一锅，后面围上来的人似乎都不太好意思把自己沾满土的衣服蹭到他雪白的白衬衣上，因此也不跟刚才那样紧紧挤成一团了，只在他身边虚虚靠着。
　　“老板，我要二十个！”
　　“能手机支付吗？”
　　周栀忐忑地问。他也觉得四周的视线让他有点别扭，但是都挤到这里了，包子又实在太香了，他可不会退出。
　　“......筐子呢？”
　　老板看见周栀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接着问。
　　周栀看看别人手中拿的筐子，刚才他也找来着，没找到。
　　没等他说话，旁边一个大叔把自己手里的递到老板手里，“先用这个吧，我再去拿一个！”
　　“啊！谢谢谢谢！”
　　周栀冲大叔欠了欠身，露出了满口的白牙。
　　“不用不用！不算啥，不算啥。”大叔不太好意思地往后退了半步。
　　“你过去那边手机支付吧。哎！二十个！”
　　老板对周栀说完，冲那边包包子的中年妇女吆喝了一声。
　　“哦，好的！”周栀转身退出人群，又对大叔说了一声，“谢谢！”
　　“哎，这人哪儿来的啊？一看就不是咱们这的人！”
　　“那还用说，你看人家穿的，再看看人家的脸！”
　　“还挺有礼貌哈！

　　周栀没管身后的窃窃私语，付完钱跟老板娘说了等下过来还筐子之后就回到了车上。
　　“哎！热死我了！”
　　周栀把背后的衣服捏起来抖了两下。他也想尝尝那个没见过的粥来着，但是大家好像在看某种新奇动物一样的眼神让他觉得不舒服，虽然知道他们没有恶意，而且，粥也不好拿。
　　陆铭从挡风玻璃那找了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路边发的广告册，对着周栀扇了几下，“怎么，好不好玩儿？”
　　周栀笑着点了点头，把陆铭拿的册子垫在筐子下面，把筐子放在腿上，揪住一只小白兔一样的白胖胖软乎乎的包子小心地咬了一口，“哎哟好烫！”
　　“你慢点儿！”
　　陆铭从后座上拿过来一瓶纯净水递给周栀，也捏起一只包子尝了一口。
　　“哎，那些大叔还挺好的，本来都挤成一团了，我还以为挤完之后我得变斑马，没想到大家都没怎么挤我！”
　　周栀嘶嘶地把热烫的包子咽下去，又赶紧灌了一大口水，“还真挺好吃的！”
　　包子皮是发面的，有点像发糕，又软又糯，馅是加了很多酱油都变得黑乎乎了的粉条跟葱花，只有很少的肉，但是两样加在一起，又趁着刚出锅时鲜美热辣的口感，好吃得让人想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陆铭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周栀转过脸看他，“怎么，好吃吧，叫你去买就不愿意去，吃起来比谁吃得都多！”
　　陆铭无奈地擦擦手，看来他要是不下去一趟，小祖宗今天都不会放过他了。
　　“你干嘛去？”
　　“买粥，你喝不喝？”
　　陆铭一手抓着推开的车门，一只脚已经踩到了地上。
　　“去吧去吧！”周栀一听立马放开了百忙中揪住陆铭衣服的手，又接着跟包子奋战去了。

　　买粥不用等，因为都是提前熬好了的，在一个大保温桶里装着，随到随买。
　　陆铭跟大家一样也用袋子盛着，虽然那里有碗，但是料想周栀也不会想用还套着塑料袋的碗。
　　“你拎着袋子，我把碗拿出来。”
　　周栀已经停下了吃包子的动作，嘴巴一圈亮晶晶的，带着酒足饭饱之后的餍足，“你怎么都不紧张？我看大家也都在看你啊。”
　　“紧张什么？”
　　“大家都在看啊！好像就等着你迈错腿一样，我虽然装作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其实可想拔腿就跑了！嘿嘿。”
　　“我还以为你就是没感觉呢！”
　　陆铭把昨天用过的碗跟勺子拿出来，从周栀手里把袋子拎起来小心地往碗里倒，粥顺着袋子开口的地方成一条细线均匀地落进碗里，周栀端着碗，一袋子正好倒了差不多两碗。
　　“我站讲台上的时候不是天天被那么多人看，要是一被人看就紧张，还用不用上课了。”
　　“那倒也是。”周栀点点头，“你都习惯了。”
　　粥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像果冻一样的质感，黏糊糊香喷喷的，带着大豆的味道，但是里面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只有白色。
　　包子温度降下来之后味道很明显变差了，周栀吃了七八个，剩下的陆铭都包圆了，去送筐子的时候陆铭顺便借了水刷了碗，然后两个人重新踏上了旅途。

　　“你想去哪？”
　　周栀把车子开出小镇之后路上的车子就不多了，导航上显示快要到一处高速入口，如果错过了下一个就得等挺长时间。
　　“上高速吧，再往前开开。”陆铭看看表，一通折腾下来快要十点了，“不用走很远。”
　　不往前走的话附近的环境跟风俗跟这里应该相差无几，没有再在这里待一天的意义，但是时间不早了，而且考虑到明天要回去了，也不能开出去太远。
　　“今天还要露营吗？”
　　“不要了不要了！”周栀一边说一边表达坚定程度一样摆了摆手，“虽然挺好玩儿的，但是硌得腰疼，还不能洗澡！”
　　“嗯，那就找个酒店。”
　　他就知道！小孩儿也就是图个新鲜，就跟早恋一样，越是阻拦越是一意孤行，放手，让他尝尝滋味......
　　“吃饭简单点儿没事，睡觉得睡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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